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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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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一十二章 杨秘书忌戴绿帽 柳支书竭力维稳

柳宝梁——这时,他正是壮年,人们都称他柳支书,但是他的外号老实人比“柳支书”叫得更响。他昨天正好去了柳河镇,在柳河公社参加大队支部书记会议,时间两天,昨天是第一天。因为是整风会,晚上不许回家。他得到这个消息,心如汤煮,焦灼不安。他想,糟了,糟了,柳河湾和柳湾大队都出大丑了!他顿足大怒,赶忙去公社办公室打电话给杨秘书,敦促他马上去柳河湾一趟,勒令仙鹤草他们立即放人,并叮嘱杨秘书做好安抚工作,严防后续事故发生。

柳湾大队办公室这边,小诸葛正在。他听了有些犹豫。他烂着铜盆脸,连连诉苦:“你这不是要我代表杨家岭人去你们柳河湾戴绿帽子吗?”其实除了“帽子”,他还有一个有口难言的苦衷:“我的生命说不定也是这样形成的……”只是不敢道出口而已。

公社办公室那边,老实人格外焦急:“什么绿帽子,红帽子的,这是党的工作!现在郑书记就在我身边,你难道还要他亲自下命令不成?”

柳湾大队办公室这边,小诸葛依然期期艾艾,举棋不定。讲资历,他比老实

人多一道光环;论能力他更不在老实人之下;论文化更不能相比!我干吗要

听他支使呢?在平淡无奇的柳湾大队,你能唱正生,我小诸葛不一定不能!内心充满篡权的野心。

公社办公室那边边,老实人柳宝梁见小诸葛没有回答,生气地便把话筒交给郑书记。

大队办公室这边,小诸葛听到话筒响声不同,知道老实人要拉虎皮作大旗——请郑书记下命令了。他实在得罪不起这位顶头上司,赶忙道歉:“郑书记,不麻烦您了,我马上去,马上!”无奈放下话筒,耷拉着脑袋走下杨家岭去。

小诸葛,铜盆脸,蛤蟆眼,土红脸色。脸面、耳朵、额头、鼻子、嘴唇都厚厚的,仿佛比别人多长了一层皮。他笑的时候,只有眼珠子在动,其他部分行若无事。别人是皮笑肉不笑,他则恰恰相反,皮不笑,肉也不笑,只有眼珠子在动。发怒的时候,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鼓着,真的癞蛤蟆一般。每当这时,他眉头紧锁,额头上的厚皮也高高隆起;厚皮下面,凶相毕露,又很吓人。因此,又有人称他冷脸热眼笑面虎。

小诸葛电话是接了,歉也向郑书记道了,两条腿却怎么也挪不动。他想,那对野男女还在半边柳下;我这时下去,不正是去戴绿帽子吗?那太难堪了!他实在不想呀!不过转而又想,郑书记是公社一把手,他小事有点憨疲,大事一点也不含糊。他的的吩咐就是命令,是不可违抗的:“我的左迁右降,都拽在他手里。党领导一切嘛!”权衡再三,他不得不勉强提起双腿,极不情愿地下岭去。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直接下岭去柳河湾,而是绕着道儿先下李家庄,接着走过龙家桥,然后沿小柳河逆水而上,擦过杨柳庵,才跨进柳河湾,进入大木屋。他刚走到晒谷坪上的时候,就看见老瘾客家西边的茶堂的檐口边架着一副猪杠子。他就知道,老瘾客是这出丑戏的幕后导演,说不定还是始作俑者。再瞅半边柳下,两个野人依然倒牵的野牛一般。他更知道,老瘾客还要把这场戏继续导演下去,企图扩大影响,满足他的发泄欲。他不看杨家岭人也就罢了,今天连他杨秘书的面子,他也敢不顾——太放肆了!他不由得心中火起。

老瘾客家有把祖传的凉椅。柳是为被赶往了镇獭祠,柳是豪去了台湾之后,这把凉椅就成了他的专利。这把凉椅楸树木架,竹片帘子,都已用得变红发亮;远看去,像涂了红漆一般。若是热天躺下去,又凉又透风,非常舒服。宽敞的堂屋是凉椅的广阔天地。老瘾客也经常在“广阔”的天地里,享受凉椅给他带来的惬意与幸福。

小诸葛躲躲闪闪来到大木屋,走进堂屋的时候,老瘾客正半躺在凉椅上瞅着头上的瓦片沾沾自喜,十分得意。他见秘书大人来了,有点意外。他赶忙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小诸葛一进柳河湾就全然是另一副面孔。今天他厚皮不笑,肉眼也不笑,眼珠子也不笑,铜盆脸异常冷峻。见了老瘾客,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赶快找几个人把那两个东西放了!再安排几个基干民兵把柳半斤控制起来,防止他狗急跳墙!”他脸色愠怒,真像刚从冰雪里翻出来的铜脸盆。

老瘾客礼性有加,递给他香烟,企图缓和气氛。小诸葛却不接;倒“救兵粮”给他喝,他也不要。铜盆脸上仿佛结了厚冰。老瘾客这才想起:昨夜的倒牵牛大戏中,那头婆牛竟是杨家岭人,还是秘书大人的堂妹。他这才恍然大悟,他把玩笑开大了!他得罪老朋友了!他真后悔自己考虑不周;说实话,他本想只给“老实人”一点难堪,给双六早一点颜色——便于以后动作。万万没有想到却意外地刺伤了老朋友,还刺着了他的中枢神经!他懊悔不已。他想借烟茶缓和一下难堪的局面,没想遭到秘书大人无情拒绝。其实瞧杨秘书那副似欲吃人的吓人相,企图以烟茶作缓冲剂是无济于事的;但是,眼下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向秘书大人招呼了一句“你坐你坐”,就匆匆吆喝人去了。

这时的柳河湾,可谓万人空巷。人们都齐集在沙滩坪及其周围看稀罕。沙滩坪上,依然人山人海。半边柳下,两个恬不知耻的野男女,遮了点旧衣裤,半裸着身子,无奈地躺在“石板床”上,任凭旁人东瞧西瞅,左瞟右眄。原本打算来看热闹和稀奇的人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恰好中了柳河湾的一句笑谚:屙屎的方便,过路的却不方便。恰好,这天望龙铺的“狗不理”也闻讯赶到柳河湾。他看到这离奇场面,唆使两个年幼无知的小孩用小竹枝去挠双六早的屁股,借以掀起“轰动效应”;但是,两个小孩反而把小竹枝递回给他,还说:“你自己去。”这让他很失望。他真想亲自出马,表演一番;不过他自度到底是在柳河湾,在柳氏望族的地盘上,还是“先生”的“旧居”,所以不得不有所收敛。

老瘾客去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他用驴眼一张望,发现秘书大人的铜盆脸依然冷峻,他就在心里嘀咕:“他还是余怒未息,这曲戏不好收场!”他马上低下驴头,蹑着手脚轻轻往回走,心里直咋舌。

“人都放了?”见老瘾客走近了,小诸葛先问,铜盆脸照样青铜一样冰冷,蛤蟆眼也睁得真蛤蟆一般。

“不敢违命。该放的都放了,该控制的也派人控制起来了,请秘书大人放心好了。”老瘾客有意向杨秘书讨欢喜。

杨秘书却依然如故,没有半点息怒的意思。

老瘾客这才悟到,今天的确不是开玩笑的日子,他垂着驴子脑袋,后悔得要死。

小诸葛想了想,又问老瘾客:“这场好戏是不是你亲自导演的?”

老瘾客这才发现,今天永远没有他轻松的时候。见杨秘书问得这么尖锐,心里直冒汗。他赶忙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看我是那号人吗?”满脸是谄媚的微笑,句句是果断的坦白。为了金蝉脱壳,嫁祸于人,他马上又神秘地告诉小诸葛:“始作俑者,幕后操纵者,十有八九是老实人……”

小诸葛却半信半疑。他板着铜盆面孔打断他:“今天请你别移花接木,祸嫁他人。凭我十几年来对你的了解,柳河湾的好事你干过几件?柳河湾的坏事有几件不是你在始作俑?你敢发誓,昨天晚上的这场‘好戏’,你真没插过手?”

“这,杨秘书言重了。”老瘾客赶忙搪塞。他心慌意乱,黔驴技穷,想再次用烟茶缓和气氛,不过担心到底给人故技重施之嫌,只好无奈作罢。

喜欢看热闹的柳河湾人见杨家岭上的“贵客”真的戴绿帽子来了,都吆三喝四来到老瘾客的晒谷坪上瞧热闹。宽阔的晒谷坪上人多了,气氛也慢慢热闹起来,很快就成了柳河湾的第二个热闹中心。

小诸葛见身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估计都是特意来看他的戏,瞧他的稀罕的;厚厚的脸皮上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是他知道今天使命的严重,尤其深知老瘾客这条滑泥鳅,不击中要害,他是不会臣服的。他见“老朋友”还在竭力回避,便板着铜盆脸,睁大蛤蟆眼,指着旁边的猪杠子,严肃质问:“这副猪杠子你准备用它做什么?抬猪还是抬人?今天请你给我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老瘾客听了,目瞪口呆。他想,小诸葛真是孙悟空——火眼金睛,什么也瞒不过他。他吓得战战兢兢,驴脸不知该往哪儿搁,老马鞭一样的手不知往哪儿放——一副呆若木鸡的傻相。看看再也搪塞不过了,犹豫了好久才言不由衷地应了一句:“我只在后面指手画脚了一阵子。”

晒谷坪上,看稀罕的人们见“绿帽子”如此恼怒,都“哧哧”地笑;见老瘾客也罪人一般,更加不齿。

小诸葛见自己的估计没错,心里更火。他咬着牙齿训斥:“你在指手画脚的时候,想过没有,在你戏弄的对象中,有一个是杨家岭人?”他还想说“我的堂妹”,但是到底没敢。

常言道,鱼见鸬鹚骨头软。这话用于老瘾客对小诸葛也大体适合。老瘾客知道实在无法搪塞,这才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只图一时痛快,根本没有想到你,更没想到其中之一是令兄的堂妹。我错了,真对不起你!”低下驴头,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站在严厉的老师面前。

晒谷坪上,看稀罕的人越来越多。这让小诸葛越来越不自在。尽管他脸皮很厚,还是觉得好像有虱子在挠,因此他只想快点离开大木屋,尽快走出柳河湾这个鬼地方。

老瘾客看出了“老朋友”的狼狈,为了将功补过,他大声向晒谷坪上吆喝:“走开,快走开!都是亲戚,有什么稀罕!”

但是,今天,他的“臣民”破例不听“皇上”的“口谕”,个个都只抿嘴而笑,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这让堂堂的秘书大人既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又像行窃曝光后的小偷,无地自容。彷徨之中,不由得挠了一下厚头皮,担心头顶真的戴着绿帽子。

晒谷坪上,又发出一阵轻松的讪笑。

小诸葛难堪之余,急切地想,这个鬼地方实在不能再呆下去了,因此恨不得立即飞回杨家岭,恨只恨自己没有长翅膀。他最先想抄近道穿过柳河桥直奔杨家岭,犹豫好久,还是放弃了——那是直线,没法躲过柳河湾人的眼睛。于是,他只好重抄旧路,先下杨柳庵,再过龙家桥,然后绕道李家园爬山而回。尽管如此,他起身告辞的时候,看稀罕的人们破例自觉相送;送出老槽门,快到圳口丘的时候,还是有人没忘记给秘书大人“加冕”:“杨秘书,你的帽子……”揶揄的笑声在柳河湾上空回旋了好久……

小诸葛听了,如芒刺在背,不由得满脸发烧。他拉开步子,加快脚步,失魂丧魄似的往杨柳庵方向疾奔,再也不敢回头张望,不敢瞧柳河湾的老槽门,更不敢偷看柳河湾的沙滩坪上的半边柳。

老实人柳宝梁得知家里出了大事,虽然给小诸葛打了电话,还是放心不下,会刚开完,顾不上吃中餐,就抓起早已褪色的黄挎包向郑书记匆匆告别后,就丈地似的往回跑。

这时的沙滩坪,已经人去坪空,一片冷清寂寥。

老实人回到柳河湾,在老槽门口碰上仙鹤草。仙鹤草是按照老瘾客的吩咐在柳河湾暗中“巡逻”的——一旦哪里风吹草动,他就立马报告老瘾客。

老实人看出仙鹤草不是在无事溜达,于是问:“今天,你该不是在站岗吧?”仙鹤草见支书猜着了八九分,很得意,但他笑而不答。

老实人估计仙鹤草正沉浸在说不完道不尽的喜悦中,马上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你们干得太出格了!我只要你们把他们捆起来给大家看看就行了嘛!怎么连衣服都不让人家穿?告诉我,谁在中间做了手脚?”

仙鹤草担心支书批评他耳朵软,没主见,便装得信誓旦旦:“男子汉,大丈夫,从来好汉做事好汉当,根本不需要受别人指使!你看我是那号软耳朵吗?”

老实人知道他一向面子看得重,嘴硬难服输;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言败的角色。但是老实人跟小诸葛一样,都清楚是谁在其中插了一刀;因此他不急于刨根问底。现在,第一要紧的是柳河湾的安全。说穿了,就是防止柳半斤实施报复,甚至杀人泄恨。他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呀。为防万一,他令仙鹤草赶快去他家躲避一下;但是仙鹤草哪里肯依?柳宝梁只好又拖又劝。即使如此,仙鹤草仍然是无风的仙鹤草一般,一动不动。

他不仅不动,还口出大言,脸无惧色:“我替天行道,惩罚邪恶;我正大光明,理直气壮!我怕谁呀?”

柳宝梁却顾虑重重:“话是这么说,到底天有不测风云呀!为防万一,你还是躲一躲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柳半斤的脾气!”

仙鹤草依然底气十足似的,很无所谓:“柳半斤又怎么样?论个子,我比他高;论智商,我不比他低;论力气,我不比他小;论脾气,他半斤,我九两还旺!我怕他干啥呀!”时间久了,他又想起这回到底是支书对他的信任,今后还得仰仗这位支书往上爬,于是改变语气,安慰起老实人来:“宝梁叔,我管保自己平安无事,您就一百个放心好了!”

柳宝梁听着,表面上点头,心里却在敲鼓:“你,我或许能放心,金算盘他们呢?都跟你一样,比柳半斤强吗?”

仙鹤草看出了老实人的顾虑,便好心安慰:“支书大叔,我既然晓得怎样进园,就知道怎样出园(注)。他们的安全我早已作了安排。实话告诉您吧,我们四人分成两组,轮流监控柳半斤,管保万无一失!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防止外人进来.煽动柳半斤泄愤闹事。”

这话确实能给村支书一个安慰:看来他没看走眼,仙鹤草是个有胆识能办事的人。他额上的皱纹顿时浅了不少。不过对柳半斤和双六早的处置办法他认为还是过于简单粗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为防万一,他有必要亲自去“柳杨豪府”跑一趟。所以他嘱咐了一番仙鹤草,就往自己家里走去。他来到自家门口,把黄挎包往家里一扔,连屋也没进,就往“柳杨豪府”奔去。

这时已是柳河湾人吃午饭的时候。书记娘子见丈夫回来了,正等他吃饭;这下见他屋也不进,连忙招呼:“饭也不要吃了?”

老实人把大手一挥,高声回答:“你们先吃吧,我有要事,一会儿就回。”大步流星地往“柳杨豪府”走去了。

大约是又恼又饿又乏之故,老实人走进“柳杨豪府”的时候,柳半斤正蒙在被窝里怄气。他见柳宝梁来了,顺势往里翻个半身,装起睡来。

柳半斤的床是张又窄又短的无架老式床。一个武高武大的男子汉仰天睡下去,伸直四肢,两头就所剩无几,手也触到床沿了。柳半斤的侧身恰好给老实人腾出了一个座位。他不计较这位侄孙子的冷淡,趁机把半个屁股放在床沿上,勉强坐下,准备平心静气地跟他谈心。

柳半斤却依然往里侧着,不声不响,仿佛没有感觉到已有生人进来。

“抽烟。”老实人从衣袋掏出硬纸烟盒,掏出其中仅有的一支递过去。这是昨天郑书记给每一位到过他办公室的人的唯一“招待”。他舍不得抽,留给眼前的这位侄孙子作“见面礼”。为了保证这支“孤烟”不孤不变形,他还特意向郑书记要了那个空烟盒。

柳半斤是有烟瘾的,但是昨夜过度的惊恐把他的嗜好吓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这才记起自己快一天没有抽烟了。闻到烟香,他的烟瘾马上发作;现在支书递的还是香烟,他的瘾儿就更大了;但是他刚才还在装睡,气也没全消,所以不想马上接过。

老实人早已看出他在装睡,就把香烟递到侄孙子的鼻孔前。

柳半斤受过道德先生的熏陶,虽不知书,却也识礼。他马上醒悟:这是祖父给孙子递烟,再要迟疑,就显得不恭了。于是他假意抹了抹睡眼,还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才期期艾艾地坐起来,伸出食指和中指接过香烟夹住,同时慢慢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老实人又不失时机地打燃火机递了过去。

在柳河湾,祖父给孙子递烟已经是十分隆重的礼节,是长辈看得起晚辈的具体表现。现在爷爷不仅递烟,还递过火来;这番真诚,你去哪里找?柳半斤受宠若惊,眼圈很快噙上了热泪。

老实人见柳半斤接受了烟和火,估计他不会马上动干戈,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自己慢慢地卷起毛烟来。柳半斤见了,更加感动,他恨不得把香烟退给这位叔祖。老实人一边漫不经心地卷烟,一边抓住时机,不急不慢地跟柳半斤谈起心来。

柳半斤左手执着香烟,右手垫着脑袋,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柳宝梁首先对仙鹤草他们的过火行为表示气愤,甚至谴责:“太不像话了!真是——”

这话非常管用,他又态度诚恳;柳半斤非常感动,怄在肚子里的气消了不少。

接着老实人又心平气和地劝告柳半斤:“常言说得好——别人的老婆难过夜。青年人精力旺盛,偶尔失足,不足为奇;因此昨夜半边柳下的事,还情有可原。但是——”他马上话锋一转,严肃起来,“如果长此以往,老是枕着别人的老婆过日子,绝对不是办法!”他把“绝对”说得特重,还给床沿捶了一拳。

柳半斤听了,心里一愣,香烟都差点掉下去了:这位爷爷,别看他平常老老实实,关键时候常常能劈得出几板斧。

最后,他又雨过天晴似的,开诚布公地表示:“只要老孙子愿意,我可以请

动你的奶奶——我的妻子权当一回媒婆,为你物色适合女子,重新成家,再次创业!必要时,我也可以放下书记架子,全力相助!怎么样,老孙子?”

烟是有刺激作用的,还能振奋精神。柳半斤几口烟下肚,精神立刻振作起来。加之老实人态度诚恳,不摆架子;一言一语,都推心置腹;关键时候,还能说得对方震耳发聩;柳半斤自然幡然醒悟。今天,这位爷爷的话虽然不多,却句句在理,而且切中肯綮。为了他,居然还敢当下贱人!这让他对这位近在眼前的叔祖父刮目相看——相处二十几年,今天才知道爷爷不简单!

前面说过,柳半斤红起脸,就是难以驯服的青毛牛;泄了气,就是干瘪软绵的猪尿泡。老实人谈话的态度、方式,尤其那充满深情的语言,敢于放下架子的举动,让柳半斤感动不已。他几乎想跳下床去,再次跪在爷爷面前,顿足捶胸,表示忏悔;仅仅因为老实人一把手将他按住,并叮嘱他,他希望看见的是行动,不是空话;他才作罢。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屁股梭下床去,仿佛真的去迎接新老婆。

一个人,如果气消了,精神来了,脑子就会滴溜溜地转了。柳半斤此刻正是这种心情。他暗暗揣摩,这位支书爷爷,今天的确是为他而来,但是绝不是光为他而来。他一定另有心事。什么心事?他脑子一转,立即想到仙鹤草他们的安全——这位爷爷担心他实施报复!于是他欣然下床,挺直胸膛,凛凛然站在老实人面前,果断表示:“请您放心,爷爷!我柳半斤脾气虽拗,却也不是全不通达情理之辈。仙鹤草他们的行为虽然有些过火,我也不会以牙还牙,实施报复。这点,我柳半斤说得出,就做得到!”还拍着自己的胸脯。

柳支书见侄孙子言辞铿锵,表态果断,顿时全身轻松了不少。

柳半斤唯恐自己的表态不能给爷爷以定心丸,索性把心窝子掏了出来:“爷爷,昨夜这场戏,仙鹤草他们是导演不出来的,一定有人在幕后操作指挥。操作者指挥者谁?我不说您也清楚。但是,就是对这个人,我眼下也不计较他,更不会报复他,我还要让他表演得更充分一些——就让他再横行一段时间吧!”

老实人听了,简直震耳欲聋:柳半斤眼光犀利,心胸超群!人们说,柳半斤绝不是等闲之辈;更有人说,柳河湾不出皇帝也要出将相。依我看,这皇帝,这将这相,说不定就是柳半斤!有了这样掷地有声的保证,有了这样肚量如海的丈夫气魄,他一个小小的村支书,有什么心事不能放下呢?

恰在这时,书记娘子在外面喊他:“还记得吃午饭么?”

他看看门外,太阳离地平线仅仅丈许了。他这才起身告辞,回家吃饭去。

柳半斤见爷爷为他如此殚精竭虑,更加感动,噙在眼角的泪珠,悄然而落。

至此,惊动柳河公社的“倒牵牛”事件终于平安地画上了句号。从此,《柳河湾词典》里增添了一位新宠——“倒牵牛。

(注)“进园出园”一说是柳河湾谚语“出菜不归园”的衍化。菜谐音蔡,指蔡锷。园谐音袁,指袁世凯。它的原意是,出了蔡艮寅(鍔)就没有袁世凯(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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