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就在杨癞子提着青龙鱼离开龙液吃池不久，仙鹤草也趁柳书凡他们没留心他之机，悄悄离开了龙液池，溜回了柳河湾。
一路上，他捏着拳头恨恨地想，今天一定要报昨天的未遂之仇，一定要让竹美人服服帖帖地用情还债。他边走边津津有味地发挥他的想象空间，痴想着把竹美人到手的甜蜜；眉眼上、嘴角边都露出不寻常的狞笑。到了老木屋还不知道，差点跟竹美人撞了个满怀。他这才猛然醒悟：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就在眼前！
竹美人没能去龙液池协助小半斤保卫龙液鱼。她有更重要的要保护——人。小妞子昨天被仙鹤草摔得不轻，至今神志模糊。大约在地上冻得太久，她染上了感冒，还开始发烧。这让小妞子的安危雪上加霜。早餐过后，小妞子不仅烧得更加厉害，而且开始上吐下泻；竹美人心急如焚。她本想抱起小妞子，冲进“无屉居”，问仙鹤草拿出钱来给妞子治病；冷静一想还是放弃了。她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仙鹤草是村主任，现在龙液池正需要他维护龙液鱼的安全，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于是她吩咐囡子去龙家庄把赤脚医生叫了来，给妞子诊治。赤脚医生诊断后，见小妞子气息奄奄，频频摇头。竹美人见医生信心不足，尤其愁肠百结。赤脚医生同情他们的不幸，答应尽最大努力挽救。他开好方子后，吩咐囡子又跟着他去龙家庄取药去。
双六早也呆在偏屋里，没有去龙液池。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既不敢挺身而出，为小半斤保卫龙液鱼；又不忍助纣为虐，帮单峰驼他们抢掠龙液鱼。只好坐在偏屋里，“以不变应万变”。白铁锤、东北虎正在龙液池闹得欢，连单峰驼和小痞子也去了；因此，老木屋里，只有竹美人和小妞子母女俩；偏屋里也只有双六早。仙鹤草据此认定，别看龙液池人头攒动，草木皆兵，柳河湾，老木屋可是“人去楼空”，正是他迫使童妃竹就范的最佳时机；因此他抛弃鸟大的村主任职责，满怀信心地跑回柳河湾，直奔老木屋。
竹美人人在老木屋，心早已飞到龙液池去了。她看到四面八方的人都不断地往龙液池奔涌，听到从龙液池传来的各种不谐之音；她心里就嘣嘣地跳得厉害。龙液鱼不仅是他们夫妻辛劳的结果，还是“父亲”血汗结晶，是他们一家人家的命根子，是他们家修建新屋，重振家业的唯一希望，也是他们一家子“旧貌换新颜”的唯一寄托，不能有丝毫闪失的。她打发赤脚医生走后，再也耐不住了。于是把小妞子交给双六早，并且交代一番：只去一会，马上就回来的。不料刚出门，就碰上了仙鹤草。她心里一惊，脑海里立即浮现昨天龙液池边发生的那一幕。她就知道，今天，来者不善：仙鹤草还没有死心，甚至会更加猖獗！一想到这一层，她马上本能地退回房里，立即关门闩门，企图躲过一劫；但是，仙鹤草身高步长，眼疾手快；竹美人刚扼进门，还没来得及把门闩上，他就利索地用屈臂把门挡住，迅速也挤了进去。这时的他，背倚房门，一脸狞笑，显得踌躇满志。在这么窄小的房子里擒住竹美人，无异常言说的——坛子里逮乌龟，手到擒来。他笑嘻嘻地睁着三角眼，得意忘形：现在看你竹美人往哪里跑！
竹美人没有闩住门，更加心慌。她战战兢兢，本能地往后退却。她想大叫一声，惊动偏屋里的双六早；但又有点犹豫：龙液池正需要这个家伙维持捕鱼秩序，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得罪。天生的锐敏和贤能让她很快冷静下来，她马上从容应对。
“村长大人，你是一村之主，维护一方安宁是你的天职。今天，龙液池的安危全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要尽职尽责，保卫龙液鱼才是！怎么擅离职守，溜回柳河湾来了？”竹美人好心劝告。
仙鹤草此刻正沉浸在千载难逢的狂喜中，哪里有心听竹美人的劝告。他嬉皮笑脸：“长话短话就不必说了。我现在只想你，没有你，我什么事也办不成。让我们合欢吧！合欢之后，我立即奔赴龙液池，保卫龙液鱼！”还没说完，就张开双臂，要抱起竹美人上床。不想房子太窄，仙鹤草身高臂长；他只伸开左臂，右手却撞在壁上，还碰上一个生了锈的铁钉子，怪疼的。他不得不缩回双手尽力揉搓伤痕。开局出师不利，他好懊恼。
竹美人趁机退后一步，同时把身子一侧，避开了仙鹤草。见仙鹤草一副懊恼的样子，她抓住机会，进一步严肃劝告：“心术不正的人，办什么事都没有好结果的。希望你不要心存邪念，马上赶赴龙液池！”
仙鹤草没有理睬竹美人的奉劝，揉了揉撞痛了手指，又要用手去揉竹美人的乳房。众所周知，哺乳期间的乳房是最丰满最诱人的。竹美人又天生一对碟子奶，最可心。仙鹤草一瞧见，心里就痒得难受，哪里按捺得住？
房子太窄，竹美人若再退一步，就靠间壁了。这对她摆脱仙鹤草的纠缠十分不利。她见仙鹤草还是痛苦不堪的样子，又一侧身，转到仙鹤草的右边；她又躲过一劫。同时，她也看到，这样的斗室对她跟仙鹤草长时间周旋是十分不利的；对仙鹤草优势越来越明显。她看到了这种潜在的危险，想千方百计扭转颓势。
仙鹤草以为，今天的竹美人，已是瓮中之鳖；搞到竹美人，他已胜券在握；因此他信心十足，有耐心纠缠。
“常言道，捆绑不成夫妻，压迫不成买卖。但是今天，在这样的斗室里，压迫和捆绑都是能成‘夫妻’的；但是我不希望出现那样的局面。我希望得到的是卿卿我我，柔情似漆。让我们来个亲密的开始吧！”仙鹤草性欲勃发，甜言蜜语，对竹美人更加野心勃勃。他转过身来，不顾右手指头的疼痛，第二次张开了双臂，迅速饿狼一般向竹美人扑了过去。
竹美人见势不妙，急中生计。她稍一躬身，就从仙鹤草腋下钻了过去。现在她的前面是仙鹤草，背后是房门；进可攻，退可逃，一瞬间就劣势变成优势，由被动变为主动。她心里欢喜，情绪轻松了不少。反观仙鹤草，却因为用力过猛，全身扑在壁上，差点撞了个鼻青脸肿。等他转过身来，竹美人分明瞅见，仙鹤草额上、鼻尖上、甚至下巴颏上，都盖上了“灰印”。她真想幸灾乐祸一番。但是占据了有利地位的她，还想给仙鹤草一次改邪归正，履行公职的机会。她又严厉劝诫：“请你不要利令智昏！现在双六早就在偏屋里；我只要咳嗽一声，她就会闻声赶到！到时候你还有脸见人没有？”
谁知仙鹤草还是毫不在乎。他摇着头说：“我已经是满脸灰尘了，这张脸我完全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不要你，不能没有你！”又野心膨胀，奋力张开双臂要向竹美人扑去。
竹美人又进一步指出事情的严重后果：“你脸不要了，难道村主任这个位置也打算抛弃了？”她双眉如剑，眼光如炷，严厉警告。
仙鹤草淫欲难耐，还是不以为然：“村主任这个鸟大的蚕豆官算什么？有了你，比什么都强！”又一次饿虎一般，就要收拢双臂，抱住竹美人。
竹美人见仙鹤草还在张牙舞爪，全无收心之意，有点胆怯。她一边鼓足余勇，继续严厉警告：“我听说，你正在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现在你却背着共产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下流事，你像个想入党的人吗？”一边背着手去扒身后的门闩，企图逃出仙鹤草的魔掌。
仙鹤草三角眼一睁，敏锐地发现了童妃竹的企图。他伸出魔爪一般的长手，从门闩旁掐出竹美人的小手，怒目而视：“想从我眼皮底下逃走？你也想得太天真了！老实告诉你，我可以不要村主任，不奢求什么入党，但是我一定要你上床！”说完，不顾一切，抱起竹美人就往床上推搡.。
竹美人自知身单力弱，不是仙鹤草的对手，吓出了一身冷汗。昨天她已经被仙鹤草折磨得筋疲力尽，今天若重复一次，她就再也无力摆脱厄运了。她深知处境的危险。她竭力挣扎，以求一逞。趁仙鹤草松开手企图把她搡上床去之机，她全身突然紧缩，来了个“金蝉脱壳”，顺利摆脱了仙鹤草的桎梏，跳下床去，并迅速抓起床底下的一根小钢钎，又跳上床去，继续保持居高临下的优势。她再一次强竖剑眉，怒睁凤眼，严厉斥责：“‘官’不要，党也不入，难得老支书的精心呵护，诚心培养，也就这样忘恩负义？你还有点人性吗？”她自以为居高临下，理直气壮优势明显，毫无所惧。但是仙鹤草很快站直，两人充其量等量齐观，她马上变得并无多少优势可言。相反，仙鹤草却以为，只要上了床，你竹美人就是串上鱼，板上肉，任他摆布，任他鱼肉了。
这时的仙鹤草已经成竹在胸，十分得意。她趁竹美人不备，一把抢脱小钢钎，掷到地上，就一边脱衣，一边冷眼回敬：“童妃竹，你就别痴想洁身自好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外号——三角虎！更有个新外号——中山狼！你知道吗？虎和狼都是要吃人的！现在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在老木屋里，在这时候，我不是什么鸟官，也不稀罕什么入党，老支书的教导、栽培，我也可以弃之如敝屣。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要做：命令。现在我命令你：脱衣！”说完，首先脱掉自己的外衣揎到柜盖上，竖起他的三角眼，射出虎狼一般的贪婪光芒。
竹美人自然没有听从仙鹤草的“命令”，也没有被他的凶相慑服；但是一时也拿不出反制这只兼具虎狼之威的畜生的高招。她表面上凛然不惧，内心还是嘣嘣直跳。
双方剑拔弩张，竹美人眼看就要乖乖就擒。宽窄不过几个平方米的斗室里，惊人的寂静，却吓人的紧张。
“脱衣！赶快脱衣！”仙鹤草圆睁虎眼，厉声嚎叫。
“妄想！”竹美人坚贞不屈，严词应对；心里却在敲疾鼓。
竹美人知道软的硬的都没法降服仙鹤草，只有硬性求援了。她终于仰天急呼：“救命呀！”
这时候，在偏屋里的双六早，正为小妞子突然的又吐又泻，弄得手忙脚乱，十分难堪。竹美人的呼救她竟没有听到。相反，她几次呼唤竹美人“快来帮忙”；但也听不到竹美人的回音。她误以为媳妇真的到龙液池去了。于是端着小妞子走了过来。希图找块尿布什么的给小妞子擦擦屁股。
竹美人听见外面有脚步响声，趁机第二次呼吁：“快来救命啊！”
这回双六早听见了。她贴近窗棂往里一瞧，见竹美人与仙鹤草都是剑拔弩张的样子，知道大事不好：三角虎要“吃人”了！双六早马上猛捶门壁，还用脚踹，同时连声大叫：“开门！开门！”
真是老天相助。有了救兵，竹美人胆子大了起来。相反，仙鹤草却因原形毕露而害怕起来。他黔驴技穷，无以应对。竹美人有如神助，趁仙鹤草心虚之机，迅速跳下床，扒开门闩，索性扇开房门。很快仙鹤草的原型赤裸裸地暴露在双六早面前。
仙鹤草终于无奈地敛起自己的野心，脑袋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去，他又一次灰心丧气地拿衣服准备开溜。
双六早看见仙鹤草，忘了寻找尿布，睁着一字儿眉眼质问他：“剁你的脑壳！龙液池正需要人保卫，你怎么偷偷摸摸窜回来了？”
做贼心虚的仙鹤草自知“做贼”黄金时段已经过去，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没法再“逢”，只恨恨地瞪了双六早一眼，就掐起衣服垂头丧气地溜出房门去。跨出门坎时，还调转头来，又狠狠地瞪了竹美人一眼，像在说：不到黄河心不甘，好戏在后头，咱们等着瞧！才怏怏离去。
仙鹤草刚迈上晒谷坪，恰好碰上拿药回来的小囡子。他马上想起自己的脸，又虎眼圆睁，恨不得一口吃了这个小家伙。
这边，双六早询问了一遍媳妇的安危后，又安慰了一番竹美人，婆媳俩才忙着给小妞子抹嘴擦屁股，换起衣裤来。但是竹美人依然忧心忡忡，恶梦未醒一般。这固然因为仙鹤草突然出现，也有龙液池的风声鹤唳，更因小妞子病情在慢慢加剧。
恰在这时，囡子取药回来了；但是，竹美人仍然噩梦未醒，接过了药，却忘了胃药。
除夕的老木屋依然是多事之秋。上午才平息了仙鹤草的倒行逆施，下午又刮起了驱赶小半斤一家的妖风。单峰驼一家并不满足于龙液鱼的“丰收”，在东北虎的唆使下，单峰驼、白铁锤父子也紧锣密鼓地给小半斤一家布下天罗地网，必欲把小半斤彻底扫地出门而后快。
龙液池浩劫，单峰驼一家是最大的赢家。不宽的偏屋里到处是龙液鱼，甚至不乏鱼中极品——青龙鱼。连背累了肥鱼的小痞子见了都忍不住说：“这么多鱼，爷爷，往哪里放啊！”
大获全胜的单峰驼父子，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对东北虎的出色表现，更是由衷叹服。今天单峰驼不顾疲劳，连续作战。他要亲自下厨烹饪“青龙过江”，奖掖东北虎的足智多谋，有胆有识，行动果断，居功至伟；还要让全家行动起来，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三来全家吃顿舒舒服服的团年饭，过个热热闹闹的团圆年，大饱多年没有尝过的“青龙过江”的口福，祈求来年丰衣足食，年年有鱼（余）。
双六早没有勇气参与浩劫，也不敢助力小半斤保卫龙液鱼；但是还得在家里准备团年饭。跟小半斤一家是没法团年了，跟白铁锤一家还得凑合着过。
单峰驼得胜而归之后，更加兴奋。他不顾劳累，马上拣出青龙鱼，亲自洗，亲自剖，亲自烹饪。双六早早已把猪头炆好，还是完整无缺的。待样样准备妥当之后，单峰驼先祭了天地，后祭了祖宗，就叫了白铁锤、东北虎及小痞子，在偏屋的煤灶上围炉而坐，准备吃团年饭。饭桌还是那张三条半腿的旧饭桌，只是更破烂更邋遢了。幸亏单峰驼给它加绑了几片竹板，才能勉强维持“四足鼎立”的局面。腊肉猪头、“青龙过江”才有安心立命之处。单峰驼特制的“板凳”也毕竟太矮，于是他们又在上面增添了两个木砣，一家人的屁股才勉强有了依托。
双六早有心修饰自身，却无心打扫庭院。东北虎只讲吃穿，不及其余；洒扫一类的下贱劳作，她更不屑一顾。偌大的晒谷坪和邋遢的小堂屋，平时全仗竹美人一人打扫。这几天，竹美人实在忙不过来了。晒谷坪又肮脏起来，堂屋里又污浊起来。祭台还是那张跛脚桌子，抹布也还是那张“油邋片”，在这样的地方，用这样的祭台，祭祀天地祖宗，他们居然不怕天地圣众和列祖列宗生气作怪。
因为龙液池浩劫结束的时候，已近正午，所以单峰驼一家吃团年饭的时候，正午已过。酒菜刚要上桌，东北虎又出高招：“父亲、书铁，团年饭晚吃些没关系，我们的天网应该尽早布下才行。”
单峰驼和白铁锤听了，恍然醒悟，连连称是。单峰驼还学着黑狗子夸奖日本鬼子的腔调，竖起大拇指不住称赞：“高，实在高！”
白铁锤也不能不折服妻子思想的周到，行为的果断：“这个天网怎么个布法，你具体安排吧。我们都听你的！”俨然是狄仁杰向武则天表达效忠的决心（注）。
东北虎也不客气，实话直说：“照我说，这张天网分这几步走：一、天黑前小半斤全家如果还没滚蛋，我们就把他家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二、下大铁锁。父亲不是还保存着祖宗传下的老铁锁吗？这回可派上大用场了；三、张贴‘最后通牒’，以示刻不容缓，不容商议。”
单峰驼听到下大铁锁，马上来了精神，躬起身四处寻找。白铁锤拉住他，提醒他听完再找不迟，单峰驼才又勉强坐下。刚坐下，又听到什么“最后通牒”，挺新鲜的；于是向媳妇讨教：“什么叫‘最后通牒’？我可是从没听见过呀！”
东北虎又很干练地回答：“就是写几句话，勒令他们某年某月某日甚至某时滚出去，否则将要采取什么行动。这样不仅可以刺激他们的神经，而且还能扩大影响，让柳河湾人都知道，小半斤不是我们这家子的人！我们这一家子，有胆识，敢作为！”
“你——”单峰驼专对东北虎说，“不仅是我们这个家的武林高手，还是它的文化领袖和权威，这样的‘通牒’理应由你来写，由我来张贴！那么，书铁，你就负责下锁！”单峰驼在能干媳妇面前甘拜下风，竟自愿打下手。就只没有俯首称臣了。
东北虎这下倒很谦虚：“我写字不如爸爸，还是你老人家来，你的硬笔书法不是挺好吗？我这就去拿纸。”说完，真的拿纸去了。
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的双六早说：“那么急干什么？讲起风就是雨，年不团，饭也不要吃了？天气这么冷，腊猪头，青龙鱼……都快凉了。”
单峰驼明知双六早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为了在双六早面前竖起自己的权威，也要训她一顿：“你懂个屁！咱们在商议着干大事呢！”又吆喝儿子和媳妇，“别理她，咱们准备咱们的！”
双六早自讨没趣，怏怏不乐，很不是味。满是皱纹的团鱼脸上，尤其显得无奈。她这才深深地感到，什么叫岁月无情，风光不再。
东北虎知道“最后通牒”的重要，更看出了饭桌比上次写《遗嘱》时更邋遢了，应该加一层垫纸。他找来找去仍然只找到上次写《遗嘱》的那两张旧报纸，正式的用纸呢，影子也没找到。看来只好来个废物利用——拿旧报纸算了，这也好，一张作垫，另一张写谍文。她来到桌前，就先把旧报纸分开来，一张作垫，另一张写字。然后装作很恭敬的样子，请单峰驼执笔。她这才记起，父亲无笔可执。上次立《遗嘱》，可以用钢笔或圆珠笔；现在写《最后通牒》可不行——钢笔字写在报纸上看不清，所以必须用毛笔。她这才后悔自己离开东北以后，早把毛笔丢掉了，她一脸的无奈。白铁锤走出校门以后。他什么笔也没伺候过。他也一无所有。
关键时刻，还是老生姜辣。单峰驼目睹媳妇和儿子的无奈，马上给他们解围：“愁什么笔呀！就用粉笔，小痞子早些时候从学校里给我摸了几截粉笔回来，其中还有彩色的。我一直舍不得用，今天正好派上大用场！”说完，真的拿粉笔去了。这样，笔的问题终于勉强解决。
然而，双六早又不甘心自己的风光真的不再。她又要以“新年大吉，贴白纸不吉利”表示异议，但被单峰驼凶狠的牛眼吓住了：“再管闲事，小心你的脑袋！”她听了，心里暗吃一惊。从此以后，她悄悄离开饭桌，坐在土地灶前，捧住脑袋，一言不语，内心却惶惶不安，仿佛自己的脑袋真的会被单峰驼要去似的。
单峰驼恨不得双六早再离他远点。他略作思索，就抓了一撮粉笔头子出来，请教媳妇：“用哪种颜色好？你挑吧。”在这方面，东北虎到底见多识广，不征求丈夫的意见，就自作主张：“白色的写不明，红色的便宜了他们，就用蓝色吧。”单峰驼听完，欣然拣出一截蓝色粉笔。他本想马上秉“笔”疾书，但又犯起难来。“开头到底怎么写呢？”他拿起粉笔，正要“落墨”，又感到无字可写。
东北虎说：“这不难，我早有腹稿在胸，你老人家只管‘听写’就是了。”显出胸有成竹的大丈夫气派。单峰驼听见，在心里直啧啧称赞，真的老老实实“听写”起来。
“时间到底怎么落实？定日期还是定时辰？以前放出去的风声，半夜、子时……什么都有，很不统一。”“听写”完了，单峰驼又道出了结尾落款的难处来。
东北虎这才悟起自己到底有些疏漏。想了想，说：“论理，应该写明到今天晚上十二点为止——以前放风出去的，也有说‘半夜子时’的。”
白铁锤这时方显出须眉本色，他果断地打断东北虎：“什么十二点，什么子时！到那时候，他们全家都在床上打呼噜了，你怎么赶他们出去？我看就依我们柳河湾的‘作息时间表’——墨线凭
黑断！就写‘今天天黑以前’！”单峰驼明知儿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也不敢擅自做主，用牛眼征求“武媚娘”的高见。这回东北虎不能不佩服丈夫的果断：到底是男子汉，与巾帼不同。
于是她也果断表态：“就按书铁讲的写。”于是单峰驼真的写上“天黑以前”。单峰驼写完以后，又请东北虎过目。东北虎也不推让，给“通牒”润起色来。经过父子仨反复斟酌，修改，柳河湾的史无前例的第一张“最后通牒”终于大功告成。谍文曰——
最 后 通 牒
正告小半斤及其全家：限你们在今年农历十二月三十日天黑以前，连人带物，一并滚出老木屋！届时不滚，后果自负。
特此通告。
单峰驼写好《最后通牒》，又马不停蹄找出铁锁来，交给白铁锤，并郑重叮嘱：“一定锁牢！”白铁锤不敢怠慢，郑重点头。至此东北虎撒向小半斤全家的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在老木屋里全面张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