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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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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二十二章 夫妻情凄然作结 泉美人毅然跳塘

李泉儿与柳书凡的同时“失踪”,把柳河湾搞得像一锅烧开的水,一鼎咕咚的粥,人人焦急,个个不安。大多数人对两个“老死未相往来”的男女同时失踪就感到蹊跷,怎么也没想到,“同时”后边连着个“私奔”。长期的越绷越紧的阶级斗争之弦,把柳河湾织成一张茫茫大屏,遮住人们的视野,让他们无法看到,更没想到一个“阶级异己分子”居然敢于携起贫下中农子女的手悄然私奔。哪里还能想到真正主动携手不是“阶级异己分子”而是倾国倾城的贫农之女?就是柳书凡本人也没有料到,一个贫农的女儿竟敢越过阶级的巨大鸿沟,向他投去一抹浓浓的痴情,包括自己的终身。李泉儿呢,平时也把她对这位秀才的一片痴情裹得很严,藏得很深,甚至筑了道坚固的“防火墙”。在“贫农”的安乐椅上沾沾自喜的贫农们自然看不到,也想不到;就是没有这种优越感的其他“农”字号人群,也受到感染;因此也一叶障目,不识泰山;一帘之隔,难识姝容;所以他们也不敢“乱想乱说”。只有四个人相信这是铁的事实。

这四个人里,首先要数泉儿娘。她是过来人,现在又亲眼看见,深感自己身上的遗传因子在女儿身上表现得太明显,太强烈;因此对女儿像卓文君一样,与柳书凡携手私奔,深信不疑。其次要数老瘾客。他知道,自己对继女的几次不成功的试探早已成了一个助推器,一次又一次地把李泉儿往柳书凡怀里推。“吃草”之后,他也醒悟到自己野心太大,太自不量力。他这才深深感到,什么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第三个要数笃哑巴。兄弟俩同住“石头城”,同睡“席梦思”,十几年了,依然是兄弟两个,单身汉一双。现实的无情和年轻姑娘的敬而远之,让他产生跟柳书凡一样的感慨:世上女人千千万,竟无一人跟我来!不亦悲乎?现在,床上的留言条告诉他,哥哥已跟柳河湾的绝代佳人寻找新的生活去了;“石头城”里,“席梦思”上,从此少了个单身汉,他能不内心欢欣,暗中庆贺吗?至于自己嘛,侍奉好老娘,等待时来运转吧。第四要数美国佬。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正躺在柳湾大队的办公室里睡懒觉。这个现龙坡的治保主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向视阶级和阶级斗争为至宝,视捆人斗人为自己的最大乐趣,最神圣使命。现在他正踌躇着明天怎样拿捏烂秀才,冷不防听说烂秀才跑了,还是带着老队长的女儿“私奔”!他如丧考妣,一屁股坐起来,吼道:“这还了得!”他头脑虽然简单,到底没有失去思维能力。他想,现在,农村人民公社箍得铁桶一般,你往哪里逃,往哪里奔?看我如来佛怎么收拾你们!然而仔细一想,他单枪匹马去捉拿,到底有难处,他毕竟是外地龙,不是本地蛇。有道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呀!柳河湾的地头蛇是谁?不就是老瘾客吗?烂秀才带走的还是他的继女呀!他能坐视不管吗?更何况他也巴不得尽快掐死这个腊麻蝈,捏死这条瘦泥鳅呢!对,就找他!想到这里,他一呼啦站起,连睡前丢在办公桌上的香烟也忘了拿起,就迈开大步奔向柳河湾,过了柳河桥就往径直往大木屋跨去。

不太长久的接触已让老瘾客把美国佬看了个透:此人其实连一介武夫都谈不上,充其量一个会说话的脓包而已。他跟超强人一样,曾经是易团长手下的兵痞,依靠脸上贴了块“贫农”的标签,才混进阶级队伍,充当马前卒。靠抓人、捆人、斗人起家,才弄了个治保主任。对柳书凡的批斗的失败就是典型的例子。因此他深知,此人只可权且用用,绝不可与他长期为伍。

“老队长,千金跑了,还是跟一个地主崽子跑的,你还这么清闲?”美国佬还在晒谷坪上,见老瘾客跟往日一样,蜷曲在凉椅上养神,老远就大声叫喊。

老瘾客依然蜷曲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他听见美国佬狂犬一般的吠声就心烦:要不是你无事生非,揪着烂秀才不放,我的女儿会跟着他跑吗?自然,他只在心里烦烦而已,并没有说出口。

“你估计他们会往哪里跑?赶快派人去抓呀!”美国佬见老瘾客无动于衷,大声催促,大有兴师问罪的派头。自己也恨不得马上披挂上阵,去抓人捆人。见对方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点愤懑。他见老瘾客毫无接待他的意思,更加恼火,便埋着头,在堂屋门下拉了条矮凳一屁股坐了下去。

老瘾客自然知道适可而止。何况是自己的继女被别人拐走了呢?最不能容忍的是,这个拐子骗子不是别人,还是被自己捏腻了的烂秀才!老瘾客见美国佬有敢为马前卒的意思,自然高兴。但仔细一想,抓女儿归案不难;但抓烂秀才回柳河湾,你这个头脑简单的治保主任不见得能行:因为这个人正是被你逼上绝路,才跟我的继女携手私奔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嘛!倘若两个仇人再次相见,柳书凡断然寻死无疑。不过,抓“坏人”又的确是他的“爱好”,他的“强项”。这次如果真的行动,他的确是不二人选;但是光他不行,还得找一个能降服烂秀才的人。柳湾大队人不上千,也有八百,挑谁最适合呢?杨秘书行么?不行!他对他老瘾客固然不错,但是烂秀才不服他……踌躇之间,他想到另一个人——老实人。他认为只有老实人也去,才能确保抓个“活口”回来。想到这里,他把嘴往柳宝梁家一努:“你去找他。”

美国佬在这方面,头脑并没有一会简单。他一瞧见老瘾客的示意,直拍脑瓜子,恍然大悟。于是他折转身,迈开两条粗腿,像莽汉量田一般,大步往老实人家走去。不一会,他真的陪着老实人双双出现在老瘾客的晒谷坪上。老瘾客见美国佬陪着老实人出现了,暗喜:此人天生是个跑腿的角色。

老实人对美国佬最近在柳湾大队的所作所为异常反感。他本不想与他同流合污,但是一想到目前的形势,想到柳书凡的生命安全,他还是暂时捐弃前嫌,违心地表示同意。所以,美国佬提出去老瘾客家商量“捉拿方案”的时候,他没犹豫多久,就答应随同前往。

老实人和老瘾客之间相距咫尺,但是,老实人很少光顾大木屋;今天贸然出现,论理论情,老瘾客都应该扯扯身子,表示恭迎才是。然而他依然捧着脑袋躺在凉椅上,并不因为支书的大驾光临而有任何热情迎接的表示。美国佬见堂屋门下没有其他可作凳坐的东西,自己抢先坐到刚才坐过的矮凳上。老实人看在眼里,却并不计较——美国佬到底是客人嘛。他顺便推开大木屋的堂屋门,大大方方地在门槛上坐下来。

三人都有抽烟的习惯。老实人走得急,忘了带烟荷包。老瘾客烟瘾虽重,却是典型的“伸手派”——吃别人的日子多,自己备烟的时候少——今天他也拿不出。美国佬是常备不懈的,可惜今天他也走急了——烟还在大队办公桌上。因此今天三人只能无烟而“商”,没烟也“量”。

老瘾客并不指望老实人给他烟抽,因为他知道老实人即使有也是毛烟,他不稀罕。美国佬那里,他是寄予厚望的——第一次造访他就那么热情嘛。然而,今天,美国佬实在令他失望。

美国佬感觉到了老瘾客的乞求,不过眼下他实在无能为力。他有点尴尬。为了摆脱这种尴尬,他自告奋勇,率先发言:“这对野男女,最有可能往哪个方向跑?”他眼睛盯着老瘾客,重复着现话。

“支书自有高见,还用得着我们这些黎民瞎操心吗?”老瘾客很不喜欢美国佬首先将他的军,顺便把球踢给了老实人,还伸了伸蜷曲的身子。

老实人先逐个儿排查了柳书凡的亲戚,觉得都没有可能;接着又迁就老瘾客逐渐排查他家的亲戚,也觉得除了泉儿娘婆家,其他人家也难有可能。于是他不藏不掖,实话实说:“十有八九往全州去了。这年月,无证明,只敢投靠亲戚。柳书凡外婆家在柳河镇,又没亲人;就是有也不敢去——太显眼了。李泉儿外婆家却不同,在遥远的广西全州啊——”

老瘾客不无嘲弄地说:“支书就是支书,说出话来一语中的!”

美国佬见私奔的人有了大致着落,抓人有了大致方向,很高兴。他迫不及待地催促:“那我们赶快行动!箩索呢,要不要也带去?”还站了起来,仿佛马上就有人可抓可捆似的。

老瘾客在心里骂他:“脓包!此去全州,有马路,有大道,还有小路——走哪一条都没商量好呢。你急啥呀!”他眼往美国佬使,嘴却往老实人方向努。

美国佬这才想起自己有点操之过急,后悔得要死。

这回老实人没有再老实:“你我都是广西路上的老脚夫,你的岳母又是全州人,这回的路怎么走,还用得着我来啰嗦吗?”也把球踢了回去。

老瘾客觉得这回到被老实人踢了个正着,他无法回避;但是,他自认从来临危不乱;因而稍加思索,就显出少有的果断和大度:“时间不等人,走马路,去陈安坐汽车!车票归我买!”

美国佬见老瘾客突然变得这么爽快,自然高兴。

老实人对老瘾客的表现则感到意外;不过稍加思索也马上醒悟:因为被抓的人当中,有一个是烂秀才。他大约正为失去一个拿捏对象而怅然若失呢。不过转而又想,三个这样的人去抓一对野男女,是不是嫌力量过小呢?至少要二比一嘛!不过眼下已是春工忙月,不好另外抽人,只好将就一下算了。商议甫定,三人各自稍加准备,就踏上了奔往全州的征程。

他们刚走出“三星抱月”,小诸葛从大队办公室走出来,站在学校厕所旁边招呼美国佬:“我的驻队干部同志,公社郑书记来电话,请你马上去柳河镇开会。”

美国佬听了,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全蔫了:“不早不迟,偏偏在这个时候!真是——”他想。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抓人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他焉能不灰心丧气?懊恼归懊恼,命令还得要服从。他忽然想起自己是驻队干部,于是严肃吩咐老实人和老瘾客:“不管男的女的,都要给我抓活的回来!”

老瘾客又在心里暗笑:这还用得着你吩咐吗?不过嘴里还是回答得挺有把握:“你放心吧。不是腊的,就是瘦的;不是烂的,就是好的!”

老实人却在心里嗤之以鼻。公社郑书记早就告诉他,这个美国佬办不了什么事,让他回现龙坡老家算了。现在叫他去公社,开会是假;开导他,打发他回老家才是真。他转过头问老瘾客:“那么,我们还去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老瘾客说,首先迈开了脚步,依然是志在必得的架势,并不因为少了一员猛将而有丝毫退缩的意思。老实人自然得跟上。就这样,这两个二十几年前曾在全州地域风雨同舟的同龄人,二十几年后又一同往全州奔去。路虽没变,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与截然不同的心理相反,他们的旅途都很顺利。刚上吴陈公路,就碰上了客车。他们只在资源县城住了一宿,第二天就翻山越岭到了全州,到了老瘾客的岳母家。

与老三瘾和老实人的一帆风顺不同,李泉儿与柳书凡却历尽艰辛,吃尽了苦头;但是他们一想到全州,想到大南山,想到去那里可以安心立命,就有使不完的劲。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花了三天三夜。

老实人和老瘾客到达泉儿外婆家,不见有李泉儿携侣奔来,有点灰心丧气。经过询问和切磋,他们得出共同结论:十有八九去了李泉儿姑姑家。他们才重新振作精神,往泉儿姑姑家疾奔。待李泉儿和柳书凡走到她姑姑家的时候,老瘾客和老实人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了。李泉儿和柳书凡见了,顿时都像掉进了冰窟,周身一阵哆嗦,全凉了。

李泉儿一瞧见老瘾客,立即转过身,飞身往回跑;但被姑爷、姑姑拖住了。她使尽解数挣扎,然而胳膊拗不过大腿。她无可奈何,极端绝望,嚎啕大哭。

柳书凡知道私奔失败,南山无望,傻愣愣地站着,木人一般。他万万没有料到,希望来得这么快,灾难也降临得这么迅速。他又想一死了之,可惜眼前无溪无塘,更无悬崖;不然他一定跳下去,了结此生。

老实人知道柳书凡这时的心情,百般劝说,安慰;语气温和,态度真诚。柳书凡被彻底感动,觅死的情绪有一定的减轻。就这样,在老支书的耐心劝告下,柳书凡拖着两条灌了铅一样的瘦腿,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李泉儿也被姑姑、姑父软硬兼施所驯服,在老瘾客的严格“关照”下,被迫踏上了重回柳河湾的漫漫路途。

还在出发时,老实人和老瘾客就商量好,一旦“抓获”那对野男女,两人就要明确分工:柳宝梁负责柳书凡的生命,老瘾客负责李泉儿的安全。两人既要分工,又要合作,确保两个“亡命之徒”活着回到柳河湾。这是他们两个生平第一次“真诚合作”,彼此目的虽然不同,仍然能做到“互相配合”,“同途同归”。

回到柳河湾后,老实人还是不能彻底放心,他破例几进石头城。经过多次推心置腹的促膝谈心,柳宝梁就把柳书凡说得心服口服,他安下心来,正视现实,继续奋斗。一场惊世骇俗的私奔大剧,被老实人浇灭了一大半。

与老支书的耐心细致相反,老瘾客一把李泉儿押回大木屋,就拿出父亲的架势,使出浑身解数,对李泉儿大打出手。他不顾父道尊严,赤膊上阵,亲自动手。他首先拆下箩索,然后叫来大石头,父子合作,把李泉儿绑在大木屋的柱子上,以示示众。他还想抽他几竹枝,抽她个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一解心头之恨,二报“吃草”之仇;只是因为泉儿娘的拼命保护,他的野心才没有得逞。但是他仍不甘心,暗地里派人连夜奔赴桐木冲,令兜底胡子立即到柳河湾来“提人”!

兜底胡子万万没有想到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更没有想到时运会转得这麽迅速。他自知机不可失,不敢怠慢,也不再择黄道吉日,星夜兼程,把李泉儿“接回”桐木冲去。

第二天,李泉儿就在老瘾客一家和桐木冲人的双重“关照”下,走上刑场似的走出了柳河湾。这一天,老瘾客赐给她的唯一嫁妆就是那副箩索,还被五花大绑于身。她辫发零乱,脸无粉黛,身上被箩索捆得扭扭捏捏,俨然一个走向刑场的女囚。送过柳河桥,老瘾客就急不可耐地把人交给了兜底胡子。之后,只叫小石头一个人充当“陪轿伢子”,陪同李泉儿出嫁。柳河湾人看得出,老瘾客此举一石二鸟:让李泉儿在他身边永远消失,让小石头弄份厚一点的送亲礼。

与兜底胡子一道而来的还有童府族长一干人。他们接过“人质”后,深知责任重大,因此谁也不敢怠慢。他们高度警惕,恪尽职守,押着犯人赴刑场似的,前呼后拥。考虑到到底是娶亲,新娘子却女囚一般,外人看见不大像话;兜底胡子才跟族长先生耳语了一阵,不得不将李泉儿松了绑。为防万一,他们又将李泉儿夹在队伍中间。这一天,李泉儿破例显得格外镇定大度。她没有啼哭,也没有呼救,甚至没有流泪。她默默前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异昭君出塞。小石头就在她的身边,她也很少招呼他。

柳河湾人都出来为泉美人送行。他们有的站在老槽门外面,有的站在半边柳下;也有人驻足新槽门口或草坪上。他们站立的位置虽然有别,心境则大同小异:泉美人虽然品貌双全,命运却极为悲哀可怜,真是好事多磨,善人多难!

柳书凡没有出来为自己的心上人送行。他躺在石头墙边,用被子蒙了全身,没完没了地啜泣。私奔失败了,泉美人没指望了,他又成了一条老光棍,他依然是一个连条半腿、假男人都娶不到的单身汉子,甚至还是准鳏夫一名!他依然住在“石头城”里,跟孑然而立的弟弟一样,孤身只影,形影相吊。他怎能不悲伤?

这一天,整个柳河湾人都在为柳书凡的不幸叹息,都为失去一个天姿国色的贤惠姑娘而沉浸在无限的悲伤与惋惜之中。整个柳河湾都饮泣吞声,悲痛欲绝。他们更没有料到,后面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们。

午饭刚过,小石头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柳河桥上。他哭哭啼啼,大声呼喊:“姐姐跳塘了!就在冇底塘!”还不断重复着,唯恐父母和柳河湾人没有听到。他泪眼婆娑,跺着双脚,悲伤不已。

听见呼喊,柳河湾人都争先恐后地走出家门,直往新、老槽门外奔。他们老远就惊呼:“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但是看到小石头眼泪屋檐水一般,都相信他的呐喊千真万确。因此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恸哭、号啕:“天啦,怎么得了!”

泉儿娘送走了女儿,心里仍然难安,总是坐在堂屋门槛上安心叹气。他听见小石头的呼声,顿感天崩地裂,只喊了一句“我的宝贝女儿,你死得好惨啊”,当即气倒在门槛下。

老实人能安慰柳书凡的心,却无法治愈他的精神创伤。李泉儿的被撵走,更让他的精神创伤彻底崩溃。他颓废、失望、悲痛,无以复加。他把自己死死地关在“石头城”里,躺在“席梦思”上,想再一次去死。听见泉儿跳塘的呼喊,开始他根本不敢相信。他从“床”上爬起,透过“窗”外窥探,望见小石头泪眼婆娑的惨像,听见他那悲伤的呼喊,他这才相信这是铁的事实,才感到希望彻底破灭。他断肠魂消,再也斗争不过,一头撞在石墙上,顿时鲜血四溅,人也昏死过去……

等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他头上、脸上、身上,到处血糊糊的。连被子上也积满大摊小摊的鲜血。由于时间原因,鲜血大部分已由鲜红变成深红。他这才记起自己是因为听到李泉儿自尽的噩耗后,悲愤难遏,决心一死,以报她的知遇之恩,殉节之情。他苏醒后,又不顾全身淋漓的血,挣扎着爬起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自己鲜血报答李泉儿。他环顾陋室,觉得“窗”下紧连的四个方石平整规则,正好写字。于是满怀悲愤,石墙当纸,以血为墨,手指当笔,大书特书,寄托他的悲伤与哀思。他顺便蘸一把血,写了第一个字,就觉得力不能胜,伏在“床”上喘气。但他没有灰心,喘息片刻,又竭力振作精神,抬起头颅,蘸起第二把浓血,书上第二个字——他写写停停,停停写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写下了四个血淋淋的大字,还在第五个方石加上一颗吓人的“炸弹”:

还 我 泉 儿 !

柳书凡刚抹完“炸弹”,因无法抵挡悲痛的袭击和失血的晕眩,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好久不省人事。石墙上的鲜血在慢慢地或流淌,或凝固,或干涸,血色也慢慢地由浅变深,由红变黑,开头的“还”字,还有笔笔滴流的痕迹。

中午,笃哑巴收工回来,见石头城里,一副惨像,大惊失色。见哥哥已经气死,更加悲恸。他赶忙撂下锄头,蹲在哥哥身边,辨别生死。他发现柳书凡还有点气息,急忙请柳鲁班和宝明叔叔去了。

不大一会,柳书凡第二次苏醒过来。他觉得石墙上那几个血糊的大字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悲愤和爱情;于是挣扎着爬起来,首先找到钢笔,然后慢慢拿出横稿纸,为李泉儿写起祭文来。大约纸上书写流利,这回他写得很快。他满怀悲愤,竭力支持,终于一气呵成。但是写到末尾,快要打上最后一个惊叹号时,他又昏死过去了。

在柳河湾,柳鲁班是急救的土专家,柳宝明是治“红伤”的能手。他们先后到来时,柳书凡第三次苏醒过来。经过两人的相互协作,柳书凡再一次起死回生。柳鲁班是第二次搭救柳书凡了,目睹他灾连祸接,感慨系之。之后经过柳宝明的一番洗涤、收拾,又敷了一口草药,柳书凡的痛感才有所减轻;不过毕竟失血太多,人依然昏糊、疲惫,不久,再一次昏了过去。

只有老瘾客不悲也不伤。他只知道狠狠地诅咒:“都死去吧!死光了最干净!”

这一天,整个柳河湾,好像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全柳河湾人仿佛都沉浸在凄凄切切,黯然销魂的恐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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