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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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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八十六章 柳书凡坦陈旧怨 老野狗敷衍家珍

说时迟,那时快,两头蛇还未来得及向老野狗告辞,身高步长的烂秀才已经大踏步来到老野狗的晒谷坪上。

两人曾经都是柳河湾的烂秀才,后来又先后跳出了柳河湾这个烂泥坑,都成了“国家的人”,真是殊途同归!照理应该情相通,心相印,有共同语言的。可是由于儿时的记忆老是挥之不去,历史的旧怨迟迟没有了结,所以二人一直形同陌路,很少往来。

首先映入柳书凡脑海的是单峰驼的剁伤两头蛇家的牛脚的事。那件事本来与柳书凡毫无干系。仅仅是在事情发生时,柳书凡恰好掉转头来寻找自己掉队的牛犊,看见两头蛇的牛在啃别人的麦苗而已.他当时并没有声张半句。两头蛇却由此断定是柳书凡向单峰驼报了信,告了密;致使他的牛被剁伤致残,从此他对柳书凡耿耿于怀。

两头蛇一瞧见柳书凡,心情也格外紧张。那到不纯粹是剁牛脚事件,还有个“奸细问题”,是两头蛇童年时代极不光彩的一页。

解放前,跟柳河湾大人有大房、满房之分一样,娃娃们也无形中分成“大”、“满”“两个阵营”,或叫两个派系。激烈时双方剑拔弩张,非常紧张。“战争”也时有发生。每当这时候,双方的“战士”都不敢单独行动。因为无论谁被对方逮住,不是当俘虏虐待,就是以奸细论处。不整死也要脱层皮的。柳家小苑的诵经楼往往是他们明争暗斗的战场。因为这里已不“诵经”,道德先生也不在这里设馆,大人们也不常来。这座楼房,一底两楼。上面一层曰天楼,用于诵经;下面一层叫底楼,用作仓库。仓库的主要用处是储粮。为了防潮,楼板架得很高,即或大人也可以在楼下爬进爬出。因此楼底也成了娃娃们的自由天地,有时还是激烈的地下战场。两头蛇小时候,性格孤僻,两边的娃娃们都不喜欢他。他因此游离于大房与满房之间。为了个人安全,他不得不两边讨好。有一回,大房的娃娃们(以下简称大房人;满房亦同)都在伏龙山削黄牛刺或水牛刺,准备向满房人发动“战争”。两头蛇见了,为了讨好满房人,偷偷给他们报信去。恰好这时,满房人正在诵经楼玩游戏。他们一得到信息,也如法炮制,上小龙山削刺,准备还击。说时迟那时快,满房人还没走出老槽门,大房人发现两头蛇不见,估计给满房人报信去了;马上拖着长刺,像天兵飞降,来到诵经楼。满房人见势不妙,赶忙在柳河边削了几根皂荚刺回来,据守诵经楼,匆忙应战。两头蛇来不及逃走,只好独自爬进诵经楼底下去,企图躲过一劫。大房人一发现两头蛇的踪影,就断定他给满房人报了信,是奸细,必欲除之而后快。满房人发现他是从大房人那边走过来的,也断定他必定是来帮大房人打听消息的,必是“细作”无疑,也想给他个厉害瞧瞧。于是大房人占据“东线”,满房人占据“西线”,双方的“利剑”一齐刺进楼底,对奸细进行“绞杀”。两头蛇蜷缩在楼底,黄牛刺,水牛刺,皂荚刺,像绞肉机一般对他进行杀戮。两头蛇备受皮肉之苦,疼得喊天叫娘。天到昏黄,双方都没有停止绞杀。直到眼看天色将黑,双方都斗得筋疲力尽,才欢天喜地,悄然收兵。两头蛇则依然卷曲在楼底不敢出来。第二天,有人看见他脸上,手上、脚上,伤痕纵横,不堪入目,都嗤之以鼻,咒骂他“活该”“活该”……这是柳河湾“童年战争史”上,唯一的一次不分大房、满房,同仇敌忾,誓杀奸贼的通力合作。

俗话讲,往事如烟。可是上面的两件事,无论对烂秀才,还是对两头蛇,却至今没有像烟云一样散去,而是深深地根植在彼此的记忆里。今天的烂秀才不仅身材依旧魁梧,脸面尤其容光焕发,全身上下洋溢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大好气色,没有半点瘦弱像。

“他正踌躇满志,洋洋自得呢。莫非想起了诵经楼下的可怕‘战争’!”两头蛇瞧见柳书凡那番神色,在心里暗叹,不由得缩了缩舌头:他一想起诵经楼下的皮肉之苦,就不由得全身瑟缩。

不知是隔行如隔山呢,还是性格迥异使然。彼此家成业就前后,都很少见面,更谈不上往来。即使同在小小的吴同县城工作,彼此也从没造访。两头蛇知道这回已经躲避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赧然相迎。但是,他总觉得柳书凡眼里,依然闪烁着骇人的黄牛刺,水牛刺,甚至皂荚刺。两人都热忱地伸出双手,两只手虽然都是热的,心境却全然不同。因为已到正午时分,柳书凡真诚地请两头蛇去他家用了中餐再走。两头蛇早已不安,推说年关在即,家里事多,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云云,骨子里是一千个不肯俯就,一万个不愿屈服。柳书凡也不勉强,两人站着寒暄几句,也不投机。于是彼此强颜笑笑,勉强挥手,淡然告别。

柳书凡分明望见,两头蛇过了柳河桥,就忙不迭地去拍衣角衣边。很显然,他在老瘾客家里沾了不少灰尘。

这边老野狗瞧见满身欢喜的柳书凡,暗暗猜想,这个烂秀才,自“出湾”以后,从来没有光顾大木屋,今天贸然而来,十有八九是为老、少半斤团聚的事——是送“上门礼”来了。他正想打听而不可得呢。因此,老野狗礼礼性性地把他请进茶堂里。

面对如此肮脏的茶堂及其陈设,柳书凡马上想起刚才两头蛇过桥后忙拍衣角衣边的情形,瞅瞅眼前的灰尘世界,他跟两头蛇一样难以落座。然而老野狗破例的殷勤让大姑娘没法推却,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选择柳宝秋原来坐过的地方,违心地坐了下去。

老瘾客从两个烂秀才的勉强告别看出了端倪:双方并不友好。待柳书凡坐下,他就假装关心地问:“你们之间原来有疙瘩?”

柳书凡很坦率,毫不犹豫地把“牛脚事件”和“除奸事件”和盘托出。

老野狗听了,装得幸灾乐祸:“除得好,除得好,大快人心!他本来就是一条变色龙,一条两头蛇;本来早就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得到老野狗的赞扬,柳书凡热乎起来:“其实,我和柳宝秋之间的积怨不是一两天的事,也不光是我们这一代的事——”

嗅觉灵敏的老野狗马上发现烂秀才肚子里有旧文章,于是打断他:“莫非你们的父辈——道德先生和乌眼鸡之间也有旧怨?”

柳书凡虽然被老野狗热捧得昏昏然,到底没有丧失理智,他直揭老野狗的老底:“这,你做爷爷的就有点城府了。一时闹得柳河湾沸沸扬扬的‘兄弟典当’事件都不记得?你比我大十几岁,我都没忘的事你居然忘记了?”

老野狗被烂秀才反诘得不好意思,脸上很不自然。好在他善于遮掩,马上装得俨乎其然:“不记得,实在不记得!”头摇得像三岁小孩“晃闹闹”。

烂秀才来了兴致,也不打算隐瞒,痛快淋漓地陈述:“你没有忘记‘金银’兄弟父亲去世的事吧?”

这是解放前两三年的事,那时老野狗已经是堂堂男子了,怎能不记得?但是他还是企图遮掩:“实在记不起来;可能……可能我上广西去了。”

不管他去没去广西,烂秀才照样侃侃而谈:“你大概没有忘记,‘金银’兄弟的父亲跟乌眼鸡是共天共地的亲兄弟,是吗?”

老野狗点头,并示意烂秀才:“继续往下说。”

柳书凡见老野狗听得很认真,很有兴味,谈兴更浓:“你是知道的,乌眼鸡是个很会‘开辟’财路的角色,不到二十岁就早早地给自己制备了‘老屋’(棺材)。这‘老屋’名义给自己置备,实则是想‘借鸡下蛋’——为别人备‘不时之需’,他也借此抠别人一大把。‘金银’兄弟家这时除了龙须坪有一丘面积两三分的秧田,其他的水田已一无所有。他们的父亲死后,没有棺材敛尸,金算盘携着银菩萨跪在乌眼鸡膝下,向这位大伯恳求,看在爷爷份上,借他的‘老屋’给父亲装殓尸体。乌眼鸡不仅不予同情,不慷兄弟之慨,毅然给他们解困,反而呵斥‘金银’兄弟:‘找族上!’背手而去。其实乌眼鸡的如意算盘是:由族上出面,我借‘老屋’你当田。‘金银’兄弟的秧田,那是柳河湾的甲等水田,是他们的命根子。那时柳河湾人当田有个潜规则:三年无力赎回,这田就顺理成章的归新主所有——比买还便宜!乌眼鸡想占的就是这个便宜。你是知道的,在柳河湾,在当时,所谓找族上,其实就是找我父亲。乌眼鸡有财有势,其殷实富裕,仅在我家之下。在柳河湾他不数第一,也要占个第二。他估计我父亲不会不明白他的醉翁之意,暗中成全他。那时‘金银’兄弟自然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我父亲身上。这你也是知道的——”柳书凡提醒老野狗。

老野狗自然知道这事,但是他还在装吗,只用眼色示意,不哼半句:“继续。”

“你做爷爷当然知道,我父亲是以正直闻名乡里的。他听了金算盘的转述,对乌眼鸡很反感,很气愤:明明白白的亲兄弟,生不救,死亦不管,这还了得!他马上把鲁班师傅等头家会首叫来,开个族首会,研究对策。乌眼鸡是头家自然不会缺席。在会上,我父亲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只借棺,不当田。理由很简单:手足兄弟,骨肉难分;嫡传叔侄,情同父子.‘金银’兄弟已经穷得仅有这块田了,是他们的命根子!乌眼鸡不能见死不救!头家会首都认为我父亲的意见完全正确,一致同意。乌眼鸡没料到道德先生会‘无情’到这步田地,一脸无奈.他不敢再提典当秧田的事,老老实实借棺。但是,从此我父亲彻底得罪了乌眼鸡。自那以后,我父亲跟乌眼鸡总是形同陌路,面不和,心也不和,一直延续到彼此去世。”

柳书凡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老野狗也没忘记恭维:“道德先生是位好先生,就是死得太惨了!”还抹了一下焦干的眼眶。为了掩饰,他赶忙把话题岔开,“老孙子今年忙于谱事,够累的吧。”祖孙俩聊完往事,老野狗绕着弯儿,主动先问,脸上是浓浓的谄笑。对重修柳河坝及柳河坝合龙遇险,却只字不提;但是当他发现烂秀才今天迟迟没有掏烟,递烟时,又非常失望。布满谄笑的驴脸上,笑容在慢慢淡化,直至消失。

柳书凡一眼就看出了老野狗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是他装得傻大姐一般,大大咧咧,浑浑噩噩。这回他不是无意疏忽,而是有意为之。这回他已成竹在胸,不花一茶一烟,也要把半斤父子相认的事办得妥妥帖帖,圆圆满满。

老野狗见烂秀才迟迟没有开口,心里不悦:“不就是想故意显摆一下吗?暂时的藏而不露不过是显摆的另一种手法而已。哼!”

柳书凡本想再掖一掖,逗一逗老野狗的想瘾;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种城府极深的角色。没过多久,就直言相告:“谱事早撂给狗不理了.暂且不说。这一阵子还真被老、小半斤的事伤透了脑筋呢。”

“老、小半斤能有什么事?”老野狗转忧为喜,皮笑肉也在笑.他明知故问。

“这,你老爷爷就真有点城府了!无论是小半斤认父,还是老半斤认子,在柳河湾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了,您老人家耳聪目明,怎么会一无所知呢?”柳书凡一向爱说痛快话,今天他又来了。时至今日,他不打算再藏再掖。他认为自己有理由痛快一阵子!因为至少在目前,他无须担心这位“仁爷”又把他当死麻蝈捏拿,腊泥鳅摆弄,干麻槁硬搣。

老野狗的脸上立即“多云转阴”,又恢复了不悦的神色。柳书凡不管是“晴转多云”,还是“多云转阴”,一直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不过,现在,半斤父子真的准备相认了。”

老野狗听了,仿佛脸上突然驴毛匿迹,脸色一下子变得像一个冲破阴云喷薄而出的大太阳,灿烂极了:“哪天?”他伸长下巴问,几乎想去柳书凡喉咙里抓出它的下文。

“就在后天——大年三十!”烂秀才踌躇满志,脱口而出,“届时还得请你这个萝卜王(村院内年龄最大德行最高的人)过湾东来亲自坐镇,亲自见证呢。”

“啊,大好事!”老野狗装得又喜又惊,“坐镇不敢当了,团圆酒倒是可以畅饮几口。”

“哪里话呢。姜还是老的辣嘛!”烂秀才也学会了捧人,而且轻重缓急都常常能做到恰到好处。

有吃有喝,老野狗心里暗喜。不过他也是擅长变色的。听说半斤父子真的就要团聚,又马上装得悲天悯人:“说实在的,他们父子早该团聚了。老半斤孤苦伶仃几十年,又光有这根野苗,还迟迟不得‘转正’,太不应该了!”老野狗装出一副兔死狐悲的样子,说得挺漂亮,挺动听。

“谢谢爷爷的关心,我代表半斤父子感谢您老人家。往后的事,还得你这位槽门土地多多照应啊。”柳书凡说。因为语出自然,显得天衣无缝。

老野狗立即装出立地成佛的样子:“他们早就该团圆了!老孙子,这事我一百个赞成,两百个支持,三百个拥护!别以为我是满房人就反对,不会的!你放心办去,大事包在我身上!”依然没有忘记摆出一副镇宅土地,或太上皇帝的架势,使用着舍我其谁的口气。

“谢谢您老人家支持。老、少半斤有您老人家这座靠山,父子的团圆,全家的团聚,不是杨家岭,就是降龙台,都是十牢九稳的!”柳书凡继续热捧,仿佛老野狗真的是半斤父子的好靠山,稳笃笃的,薛仁贵都撬不动。

老野狗全身发热,忘乎所以。但是他毕竟老于世道,会卖弄乖巧。他指了指刚走的两头蛇,马上向柳书凡假献殷勤:“他跟你抢人来了,你得抓紧啊!”又仿佛发自内心拥护,出自肺腑支持。

多次领教过老野狗秉性的烂秀才,对他的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早已了然于心。虽然有点熏熏然,毕竟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踌躇满志,不怕谁抢;所以他显得慷慨大度:“这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的事,谁都左右不了,更不能生拖硬拽。让他抢去吧,只要他有这个本事,我柳书凡拱手让人!”他也觉得胜券在握,因此显得底气十足;昔日的大姑娘秉性,今天荡然无存,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堂而皇之的伟岸丈夫了。

谁知烂秀才的捧道非但没有捧热老野狗,反而捧热了自己。

老野狗冷静了一下,及时换了话题:“老孙子,爷爷一把把你留住,你就一个跟斗栽进了柳河湾——忙开了。先是筑坝,接着又修谱,今天又为老、少半斤的团圆劳神费力,不辞辛苦。你实在太累了!现在看来,当初我真不该把你留住啊!”他捶胸顿足,还挤出了几滴老泪,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头脑热得烫手的烂秀才切切实实被老野狗的眼泪感动了。他忘了柳河桥上的中轴线事件,也忘了兴龙电站泄洪冲沙事件。此时此刻,他心里、脑子里,乃至全身上下,都热烘烘的:“哪里,哪里,都是我自愿的嘛!”字字句句,都发自内心,毫不怨天尤人。

柳河坝的成功重修大大提高柳书凡在柳河湾的威望。老野狗担心烂秀才如果继续呆在柳河湾不走,一定会对他的权力和地位构成严重威胁,甚至“卷土重来”彻底夺去他的权柄;甚至会像小诸葛对老实人一样,“篡”他的“位”,更担心兴隆电站泄洪的事件暴露。于是试探烂秀才的真实打算:“老孙子,看来今后,咱们柳河湾的事,非你莫属呀。你就挑起这根担子吧。老爷爷一定在后台给你撑腰!”其实他对烂秀才重修柳河坝时,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藐视和大权独揽,一直耿耿于怀,至今都没有忘记,只是他没找到“算账”的机会,才一直把它藏得深深的,始终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柳书凡早就想飞到佳山去了,哪里还有“篡位”的余兴?所以他回答得很果断:“谢谢您的关心和信赖。我实在再也不能耽搁了,老、少半斤一旦团圆,我就背起被窝上佳山!孩子们等着要钱上学呢。”

老野狗见烂秀才依然是干麻槁一般,直直的,真的没有夺他的权,篡他的位的意思;还是腊麻蝈、瘦泥鳅一般,依然好拿好捏;他心平气静,心安理得。他更没忘记顺水推舟:“这倒也是实情。那么等送完了孩子们的书,安安稳稳撑起柳河湾这条大船,顺顺当当往前走。老爷爷我随时准备让贤!”

柳书凡听了,不由得大惊:你已是死到眉毛尖上的人了,威信也早已扫地,怎么还念念不忘你的权柄?你丝已尽,泪未干?你真还没死心?这真像柳河湾人所常说的——死牛不放草呀!

老野狗发现自己的话被烂秀才看出了破绽,又使出口蜜腹剑的故伎,迅速转换话题:“小半斤认爹,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应该比黄花女子出嫁还隆重,要不要我叫帮子人‘送亲’?”

柳书凡这才从电热毯中走出来,给自己扇了几下冷风。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老野狗捧热了。他毕竟没有丧失理智,马上实话相告:“‘送亲’的事就不劳你老人家的驾了。你是清楚的,老半斤一无所有呀!不过字据还得立一个,酒席还得摆几桌,打算定在后天中午。后天龙液池放水捕鱼,席上肯定有你爱吃龙液鱼,甚至可能有‘青龙过江’!今天我是特意来恭请老爷爷的。有道是请客三日,辞客一日。老孙子今天是按例奉请,您可得赏脸啊!”

“看你说的,真不愧是道德先生的二少爷,时时刻刻都没忘记讲究个礼仪。”老野狗搬出善于巴结的惯技,狡猾地一笑。然后念念不忘探求柳书凡的底牌,“规模到底有多大呀?是不是要给外嫁的姑娘子们发个信,叫她们也来恭贺恭贺呀?”

“就咱们湾里几个柳姓要人。年关已到,姑娘子就免了。我已说过,老半斤穷得叮当响呢!”毫无城府的柳书凡说得很坦白,“到时候,爷爷,您可得早一点光临呀!”

“听老孙子的,一定!”老野狗抹着下巴,满口答应,仿佛龙液鱼就在眼前。但是心里却在盘算:干麻槁,你这台酒席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柳书凡此行除了向老野狗通报老、小半斤团圆,恭请老野狗大驾光临;还有一个目的:解决《柳氏族谱》的另一个悬案——“传家宝”的有无。这是狗不理唯一留给柳书凡的尾巴.因为古往今来柳河湾里外都盛传"传家宝"只在柳河湾现过一次身影.又据老支书提供的《柳氏族谱》记载,柳成祖宗在完成他们“三一工程”的首届族谱时。没有忘记夜郎王看见的“金球”,认为那应该是咱们柳氏望族的“传家宝”。今后族中若有人拾得,一定要贡献出来,置于柳家小苑的神龛上,时时供奉,已保柳氏望族兴旺发达,人才辈出。老祖宗因为终生没有看到“传家宝”而十分遗憾,特意在《编后记》和《方志篇》里两次郑重提及此事。夜郎王所见过的金球以后也一直没有现身。但是到民国初年,此事又死灰复燃,在一湾一铺一桥中盛传开来,说柳是仁的父亲捡到了“传家宝”。有人还讲得活灵活现,说是他父亲在镇獭岭挖柴蔸捡到的。“传家宝”露出地面时闪闪发光,柴蔸周围如同白昼。发现时间更神:傍晚时候。依靠“传家宝”的雪亮光辉,他父亲才挑起柴蔸顺利回到家里……这个把老人一路照到家里的“传家宝”,很可能就是夜郎王见过的金球,或者“夜明珠”。狗不理死皮赖脸不重修三地《柳氏族谱》;但是对“传家宝"一说却情有独钟,念念不忘.一旦"传家宝”水落石出,他就要不惜一切补进去.

叙述了“传家宝”的渊源,柳书凡又特意说明:“此举绝对没有企图占有的意思,只要证实一下就行,意在解除《柳氏族谱》中的最后一个悬案。‘传家宝’照样归你所有。”

老瘾客还没听完,就连连摇头:“没有的事!真正没有的事!若真的有,我早就拿它换大米煮饭吃了,还在年关受活罪!”眼角又挤出了几滴老泪。

冷静下来的柳书凡并不完全相信眼泪:“柳河湾人常讲‘无风不起浪’。我们大房人和满房人传到现在,不到千年,也有七八百年了,为什么单提老公公而不提别人呢?”

老野狗依然矢口否认:“老孙子,柳河湾还有一句话也可以给我们提个醒:捕风捉影。‘传家宝’的事,谁能肯定不是柳河湾人在捕风捉影?”

其实老野狗虽然没见过他家的“传家宝”,但是听别人说过父亲挖到“传家宝”的事。他还向他父亲当面提及过,要求亲自瞧一眼;但是非但没有瞧到,还遭到父亲的严厉训斥:“要想瞧宝,先要‘坐好’!哪天金盆洗手,强盗收心,再瞧不迟。”父亲的话令他绝望,他再也不敢提及;可是父亲的话却给了他新的启示:他家真有“传家宝”存在!从此他一直寻找机会,获取家宝。明的,暗的,双管齐下,多次反复,不过都没能如愿。由于他一直没有“坐正”,到父亲离世,都对他守口如瓶。父亲死后,他又亲自问过大哥二哥,得到的回答呢,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从此“传家宝”成了他家的“哑谜”……。

柳书凡很失望。以老野狗的极深城府,他再怎么盘问也是枉然。还有一点也不能否认,老野狗三兄弟中,他最吊儿郎当,他父亲对他最不放心,不把“传家宝”传给他也有可能。柳是为早已作古,柳是豪又远在海峡对岸……看来《柳氏族谱》没法做到尽善尽美。柳书凡也无能为力,他只得告诉狗不理,在他们这一代,照样只得跟老祖宗一样,新修的《柳氏族谱》也要带着遗憾马马虎虎收场了。

柳书凡因为还想着协议、告示……心又不安起来。好在小半斤一家的“户口”迁到老半斤名下已是确定无疑,他才没有继续悲哀下去。他站起来,向老野狗歉意一番,就告辞了。

老野狗目送柳书凡离去,在心里咬牙:“瘦毛鸡,莫说我家没有‘传家宝’,就是有,我也不给你看!至于半斤父子团圆的事,你更别高兴得太早了!你孙悟空能跳出我如来佛的手板心?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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