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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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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七十一章 览宝池“坛子”动心 分子忧“父亲”让田

尝到了一点暗为人父喜悦的老半斤,内心躁动,夜不能寐。第二天他连早餐也櫴得操弄,就空着肚子兴致勃勃地下柳河镇去。企图穿过浏河镇,直奔朝珠塘;他真要请表弟为“儿子”把脉,替“儿子”掐算掐算,小半斤承包龙液池能不能赚,能不能靠龙液鱼打个翻身仗;因为他知道,“儿子”为拓改柳河桥垫多了,亏惨了。

他的这位表弟本来姓谭,原应叫他谭师傅,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叫的;可是这位表弟长得又矮又小,近乎侏儒,更像个矮矮的坛子。于是有意无意之间,人们对他的称呼往往一语双关——既可理解为尊称,又可理解为戏称。尊他的时候是谭师傅,戏他的时候是“坛师傅”——矮到可与坛子等量齐观的师傅!随着岁月的延伸,广义的谭师傅渐渐销声匿迹,狭义的“坛师傅”却慢慢风行开来。不知底细的人呢,就只能“望人生义”,笑嘻嘻地叫起“坛师傅”来了。胆子大的,或熟悉内情的,则干脆直呼“坛子”,甚至“矮坛子”。

柳河湾有句俗语叫“人小鬼大”。意思是说,小个子名堂多,往往有点小聪明。坛师傅就属于这一类人。别看其貌不扬,却人精手勤,脑子特灵活;因而家道殷实,远近有名。养鱼是他的爱好,贩鱼是他的特长;养鱼、贩鱼都是他发家致富的手段。他除了经常把自己的十几个小鱼池摆弄得井井有条,平平安安外,还能根据不同的季节贩买贩卖种类不同的鱼种或肥鱼,借以从中牟利。春天,他挑着两个跟他差不多高的鱼盆,武大郎卖烧饼似的,走村串户,贩卖鱼苗;冬天,他又开着手扶拖拉机,购鱼卖鱼。若有大塘水库请他捕鱼,他还能吆喝比他高出半截的徒弟们,令他们抬着又大又长又重的拖网长途跋涉,帮人捕捞。他自己则三尺孩童一般,掮着几个轻巧的捞兜,在后面优哉游哉,十分惬意。

柳河乡在吴同县城南面,与这个乡同在一个方向的乡镇还有三四个。因为这几个乡镇都地处吴同县南,所以从古到今,吴同县人都习惯于把它们总称为南乡。坛师傅不仅对柳河乡的山塘水库了如指掌,对整个南乡水库河池也处处皆知,对柳河湾的龙液池更是心仪已久。由于最近十几年年年死鱼,它早荒芜,龙液池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个诱惑力与传奇色彩都特浓的宝池给抛到脑后去了。

几天前,一位路过龙液池的朋友告诉他,龙液池又成了个水清草茂的新天地!但是他只持谨慎的乐观态度。他不仅相信瑞雪兆丰年的农谚,尤其笃信“绿草报佳音”的“渔谚”。不过,对于龙液池,他开始并不全信:一个早已成了死水塘的龙液池,怎么会死而复生呢?那人决意要跟他打赌,而且赌注下得挺大;他才将信将疑。晚上躺下一想,猛然觉得机会难得,不可错过!于是第二天早晨,他也顾不上吃早餐,骑上自己专用的女式单车,一溜烟地往柳河镇奔,企图穿过柳河镇,直奔柳河湾,甚至龙液池,把它看个清楚明白。他人矮手短腿也不长,女式单车于他适合而又方便;因而骑女式单车成了他的特长,也成了他的优势。他自己则戏称种庄稼要“因地制宜”,人骑车也要“因人制宜”。他骑着这种轻巧的微型单车出现的时候,就是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若是搭上他那个又高又大又胖的懒婆娘,这道风景更加浪漫,更加漫画化。好多熟人一见了这道风景,忍耐不住,老远就喊:“坛老爷来了!”“坛老爷扛着大粪缸喂鱼苗来了!”

由坛师傅家到柳河湾,柳河镇是必经之地。他还没到柳河镇,就远远地望见表兄老半斤匆匆而来,不觉好生奇怪。

等老半斤到了眼前,坛师傅麻利地煞住单车,迅速跳下去,惊讶地问:“表哥这么早,到哪里去?”

没有想到,十几年不见,表弟的短脚板变成了“圆脚板”,老半斤有点意外。他今天清早出行,原有一石二鸟的“好计划”:既要为“儿子”请到师父,又要为自己弄到早餐——一个人餐餐炒菜,天天煮饭,太麻烦了。坛师傅的贸然出现,让他的心凉了半截——今天的早餐“计划”彻底泡汤了。他打量这位与众不同的表弟,感到挺新鲜。仔细一琢磨,矮人骑矮车,倒也般配。他于是振作精神,毫不含糊地回答:“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老表兄登门求教来了!”希望以此把表弟“唤”回去。

“找我?是不是龙液池又水清草长了?有道是,瑞雪兆丰年,绿草报佳音呀!”

老半斤兴致勃勃地回答:“何止水清草长!整个龙液池都成了一床墨绿色的大军毯!”

“真有这事?”

“若‘假有这事’,我会不顾大清早的,远道而来,专门向你求教?”

坛师傅不敢不信了。他重新跳上车去,重新坐稳,然后吆喝老半斤:“搭上我的车,咱们一齐去柳河湾,仔细瞧龙液池去!”

老半斤有些犹豫。看来今天他是空着肚子而来,又要空着肚子回去,实在心有不甘。现在,若真的就此打道回府,家里毫无准备,自己挨饿不说,拿什么招待客人呀?再打量眼前的表弟,心像早已飞到了龙液池,毫无折返的意思;这让他十分为难。眼下,他的“柳杨豪府”里,除了几升米,一无所有——他款待不起这位至亲呀!所以面对心情迫切的表弟,他总是期期艾艾,无言以对,拖延了半天,还在支吾:“你……你这号‘姑娘车’,能搭载两个大男人?不怕两兄弟一齐掉进小柳河喂了鱼?”

坛师傅的确望“龙”心切,“龙兴”很浓;没去琢磨表兄此话企图外的企图。他只管催促老半斤:“快搭上,能乘受的!你弟嫂牛婆一般,那么重,都没问题,还会载不了你吗——我这个‘矮坛子’连毛粪才七八十斤!就更不用担心了。”

表弟心情如此如迫切,老半斤已想不出继续搪塞、拖延的新办法。看来只能“到了哪座山,再唱哪支歌”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爬上车去,无可奈何地坐在坛师傅的屁股后面。

坛师傅吆喝表兄:“坐好了!”不管老半斤真的坐好与否,就蹬起踩板来。女式单车又在乡村公路上颠簸着跑起来,成了柳河镇公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路上,老半斤老想起昨天“儿子”和“儿媳”造访的情形。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幸福。想着想着不觉豁然开朗:媳妇那么能干,一两餐便饭,一定不成问题!甩掉早餐这个包袱,他很快彻底放松了。晨风劲吹,单车也迎着春风在轻快地颠簸,起劲地前进。他的心也在欢快地蹦跳!在柔和的春风里,他竟打起口哨来。

阳春三月,旧地重游,坛师傅心情也格外舒畅。他一接近柳河湾,就被它的神奇龙势和秀丽山水吸引住了。他把单车停在柳河桥头,让表兄下了车,他再把车锁住,兄弟俩都徒步而行。老半斤自告奋勇当向导,领着表弟直奔老木屋。坛师傅只到过湾东的“柳杨豪府”,现在却西走,觉得方向不对,忙问表兄;老半斤答得很干脆:往我儿子家去!坛师傅听见,心里蒙了。他没听说过表兄什么时候有了儿子,不知是不是指那个野的。他想问个明白,又担心这是敏感话题,不敢贸然起齿。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有口难开。坛师傅犹豫再三,只得抱定客随主便的念想,跟着前行。

“管他把我带到哪里去,只要不饿肚皮就行!”坛师傅终于卸去早餐包袱,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今天天工相助,天气很好。坛师傅抛开了“野崽”这个包袱,心情更好。他相信令人神往的龙液池,一定会给他更大的惊喜,甚至震撼。因此老半斤把他引荐到老木屋前的晒谷坪上的时候,小半斤正在晒谷坪等候。他一瞧见小半斤,还没跟老半斤作比较,就跟柳河湾人产生同样感觉:简直是一个模子浇灌出来的!表兄有了传承人,他就彻底放心了。恰在这时,竹美人及时捧上了“救兵粮”。坛师傅见眼前的表侄媳妇竟是一名罕见的绝代佳人,根本不是自己的那个懒胖婆所能比拟的,他打心里赞叹。不过他毕竟望“龙”心切,所以只站着喝了几口“救兵粮”,向表兄“父子”一挥手,一吆喝,就率先直奔龙液池。半斤“父子”也兴致勃勃地紧随其后。

临行,老半斤还吩咐正式媳妇似的吩咐妃竹美人:“我们都没吃早餐,赶快准备。”

竹美人见“父亲”这么积极,热情这么高,也很高兴。尽管她饭已溢香,菜也快熟,还是不怕麻烦,从头做起。她也不顾有孕在身,捉住一只准备在月子里吃的黄麻鸡宰了,三下五去二挦去鸡毛,掏去内脏,就麻利地操起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来。

路过柳杨豪府的时候,小半斤听见鸡叫,就知道妻子在捉鸡、宰鸡,非常感动:为了龙液鱼,妻子不顾自己的需要,如此慷慨,大方,贤惠,实在难得啊。需知,为她坐月子养的鸡本来就不多啊!

老半斤也听到鸡叫,他心里暗喜。

半斤“父子”陪同坛师傅越过山梁,很快登上龙液池大堤。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大好河山,秀丽风景。谭师傅亲眼目睹,心好激动。十几年不见,龙液池死而复生,生而变美,它又返老还童了!你看,它的四周,无论山上还是山下,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好不迷人。养鱼也要靠环境滋润,山好水好鱼才肥美啊!再俯览龙液池,水生草长,浩浩渺渺,无缝无隙,气势磅礴,他更加激动。如今的龙液池,不仅死而复生,而且青春焕发!今年在龙液池养鱼,一定会获得大丰收!他又转身俯视坝下,涵洞里,水声潺潺,汩汩而出,昼夜不息,清澈而且明净,更令他神往。哪个不知,水是鱼的生命,优良的水质是促进渔业丰收,保证鱼的质量的关键呀!涵洞流水不断,说明龙液池里,有充沛的活水流出,有充足的调剂余地。它的源头,就是龙液池尽头那神秘莫测的夜郎泉。以前他也曾向这个鱼池投放过鱼苗;但是那时只顾追求利润,没去注意其他什么。今天在单车上的时候,他的表兄就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龙液池的前世今生,尤其是降龙台和夜郎泉的传奇故事;当时他心里多少有点怀疑。现在看来,表兄确实言之不谬。他相信龙液鱼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品牌推介出去,一旦成功,一定前途无量。他跑遍吴同南乡的山山水水,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水草,这么好的水质。他也涉足过吴同的东西南北,见识过它的长河弯溪,大塘小库;真正能有与龙液草和龙液水相媲美的,真是凤毛麟角。他相信夜郎王、柳河东眷恋柳河湾,大半是因为龙液池,是因为龙液池的龙液鱼;柳成公立足柳河湾,为柳氏族人开辟生存天地,龙液池一定是他的首选因素之一。他想把龙液鱼当贡品献给大明皇帝的故事一定不是向壁虚构,而是有根有据。他因此浮想联翩:说不定龙液池今生今世,真的能打造出一个贡品级的新龙液鱼来!他一边纵情浏览龙液池胜景,一边掐算着怎么个投放鱼苗。他琢磨着,如此优越的自然条件,龙液池完全可以实施混合饲养。今年至少可以投放一千尾草鱼苗,二百尾鲢鱼苗,五十尾鳙鱼苗。冬天肥鱼上岸,总产不会低与六千斤!光草鱼就不会少于四千斤,每斤只以五元计算,光这一项产值就可以达到二万元;鲢鱼和鳙鱼的产值抵偿他的鱼苗款绰绰有余。这就是说,小半斤若能承包龙液池,他至少收获两万元纯利!

年收“两万”,这在二十世纪末,在闭塞落后的柳河湾,简直是个神话,也是个天文数字!要不,全柳河湾人为什么都为柳河坝的 7万元承包款发愁呢?龙液池,真是个炙手可热的烫手山芋!而且,更“烫手”的是,这个“山芋”,还不包括龙母娘娘可能无私奉献的鱼中极品——青龙鱼!

坛师傅越估算越兴奋;越兴奋就越激动,心里就越加发痒。算到后来,简直像老处女出阁——心花怒放。他几次垂涎欲滴,几次想向表兄一吐为快:“让给我承包吧!我一定让你们坐收丰厚的‘渔利’!”

老半斤也很激动。他无心打量表弟的欣喜与快乐;唯恐他还没有全知龙液池的根底,沾沾自喜似的继续表白:“你大概还不知道,龙母娘娘可能送出一批仙鱼——青龙鱼!用这家伙烹饪的‘青龙过江’,其口味胜过‘武昌鱼’,赶得上满汉全席,比鼎鼎大名的国肴——‘西湖醋鱼’——一点也不逊色!龙液池原来是一个养在深闺人未知的老黄花女子!”

坛师傅听完,更加神采飞扬。他暗想,倘真有这种鱼,那可真是贡品级的佳肴呀!如此他越发心如火燎:我若能单独承包,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那多诱人啊!想着想着,口水也暗暗泌出嘴角。

他终于顶不住龙液池的强大诱惑,下决心表达自己的心迹,亮出自己的底牌:“你们发包给我承包吧!你们什么也不要管,我今天就付二千元劳务费给你们,还不包括它的‘池租’!”

老半斤听了,有些心动;但是,他更看重的是“儿子”的事业,更想考察“儿子”的眼力,因此他没有越俎代庖,抢先表态;却把眼光投给“儿子”:“你的意见呢?”

平心而论,面对唾手可得的可观纯利,小半斤的确怦然心动。但是他马上想到自己的事业,他受到妻子的启发,也想把龙液鱼打造成名牌,推介出去;因此他婉言谢绝了表叔的“慷慨大度”:“谢谢师傅。不过今天我们请你来是给我们把脉,当参谋,甚至顾问的。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请你给我们指点指点,龙液池到底可以投放哪几种鱼苗,再给我们算算每种鱼苗要投放多少尾,最后还要请你告诉我到底要多少成本。”他静下心来,真诚地请教。

这时的柳河湾,早餐已经过去,老半斤虽然饿得肚子咕咕响也不计较。他见“儿子”没有被可观的纯利迷住心窍,在心里竖大拇指:儿子身上有他的几分血性!

坛师傅见小半斤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碌碌之辈,有点失望;更后悔自己心迹表露得太快太早,因而又有点尴尬。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商场的老将,他把话题一转,马上又显得驾轻就熟。他先给他们规划鱼苗投放的种类和大小,然后琢磨每种鱼苗可投放的数量,再后逐一细算每种鱼苗的价钱;最后才把草、鲢、鳙三种鱼苗的总造价和盘托出:“二千五百五十五元。”

细致周密的规划,惊人的心算速度——坛师傅简直就是一台计算机——半斤“父子”被这位老表的非凡心算能力完全征服了。半斤“父子”正要夸奖几句,谁知他们还来不及点赞,又被坛师傅慷慨大度惊得目瞪口呆。

“若在别人,头本我至少要收二千五百元。你们的,我大优惠,只收二千元。”坛师傅毫无保留地说。

“啊——”半斤“父子”听了,同时在心里感叹:“就这么点头本,简直是一本万利呀!”“父子”俩兴奋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反应敏锐的生意里手一眼就看出半斤“父子”藏在心底的喜悦,又不失时机地抛出了第二个诱饵:“而且这笔鱼苗款可以赊到龙液鱼上岸!”

小半斤听说还可以赊账,高兴得快要作揖了。为了厂、桥、坝,他已亏得不行了,正愁不能现款现付呢。

老半斤对这位表弟的慷慨,也很感谢。须知,给“儿子”慷慨,就是给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贴金呀。

“不过——”坛师傅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的优惠是有前提的。”又露出“无商不奸”的狡黠。小半斤立即转喜为忧,还差点被他的“前提”吓出了冷汗:“什么前提?你不妨说给我们听听。”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前提,”坛师傅卖关子似的说了半句就煞住了话头。

小半斤更加惶恐,担心坛师傅可能要层层盘剥。

老半斤也耐不住了。他摆出为人表兄的架势,训斥坛师傅:“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时,坛师傅肚子早在闹意见了,他也不管不顾;老半斤出言不逊,他也不计较,他一身轻松,自自然然说出自己的“前提”:“龙液鱼上岸,全部归我收购,单价比县城市场零售价每斤追加两毛!”

小半斤听了马上又转忧为喜——乌黑的眉毛马上飞扬开来。老半斤也松了口气:他们正在发愁,一旦龙液鱼真的丰收,鱼儿往哪里卖呢——需知那时已是大年三十呀!

小半斤这才如释重负:“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前提’呢,我们都快被你吓出冷汗了!这个好办,龙液池放水捕鱼那天,我们可能还要请你们帮忙的,你准备大家伙就行了。”

“这没问题。到时你寄个口信给我就行。”坛师傅答得很干脆。不过他热衷是龙液鱼的收购,因此他马上把话拉回正题:“那么,我们一言为定?”他为此行一举挽到两笔生意而兴高采烈。

“一言为定!大丈夫办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半斤也果断地回答,还伸出了右手,做出握手的姿态。坛师傅当然能熟练的响应,他也将自己的右手举得高高的,企图尽快地够到这位“表侄”的右手。

“还要不要实行‘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那一套?”老半斤担心表弟日后生变,郑重提醒。

坛师傅显得很灵活:“这么大的生意,照理,动动纸笔是免不了的;但是表侄说得好——大丈夫嘛!何况是亲戚?所以动不动纸笔,听你们的!”又把球踢给小半斤。

小半斤想,鱼苗是他的,账是赊的,一旦够吹,吃亏的是他。只要他提出可以不动笔,他何乐不为?于是果断表态:“俗话讲,两人讲话有地图,三人讲话有对证。今天我们三人对六面,就是看不见的文字合同,响当当的文字依据。如果表叔能相信我们,文字合同就免了!”真的显出大丈夫气魄来。

坛师傅担心表兄不放心,拍着胸部表态:“十年前的坛子是啥样,十年后的坛子还是啥样——论诚信,我矮坛子在吴同南乡是当当响的!”

老半斤见表弟表态干脆利落,“儿子”的表态也令他满意,他不再坚持。

柳河湾的习惯,办这类事,即使不立字据,也要吃顿像样一点的饭,以示慎重的。半斤“父子”没想到生意会谈得这么顺利,心里都很高兴,自度当尽地主之谊——热忱款待一番。

恰在这时,竹美人已经在远处的山梁上叫吃饭了,他们这才感到肚子早饿乏了。于是三人告别龙液池,应声而回。

三人回到老木屋的晒谷坪上,已是打茶时候,他们肚里早在敲响鼓了。好在竹美人虽然有孕在身,动作依然麻利。他们一坐下,才喝了半杯“救兵粮”,桌上就碗筷齐备,酒菜飘香了。酒是醇厚的重阳仙,鸡是自家养的黄麻鸡。重阳酒还是她从未来的叔父——理发师柳书平那里悄悄匀出来的。

这样的酒和菜,在吴同城里,早已被视为难得的美餐;在柳河湾却是地道的家常便饭。因为老木屋茶堂、卧房都极其窄小,饭桌移到晒谷坪上,跟在龙液池谈生意一样,今天他们喝酒吃饭都在阳光下进行。桌子搬动前,竹美人还把它认真地擦洗了一遍,无论桌子凳子,连木纹都显露出来了。晒谷坪也早已被她扫得干干净净。++

坛师傅走过南乡的千家万户,也跑遍吴同的东南西北,见过的家庭主户不止成百上千;但是,能这么勤劳利索,这么讲究干净卫生的,实在寥若晨星;比他那个又懒又好吃的胖婆娘,也实在是天上地下。对表侄能娶一个如此品貌双全的贤淑,也打心底里羡慕。

老半斤打量地面、凳面、桌面,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也很感动,他大受启发。回想起“媳妇”看过的狗窝一般的卧房,又一次汗颜。他暗暗下定决心:重打锣鼓另开张——向“媳妇”学习,每天要把“柳杨豪府”里外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

坛师傅见了眼前的凳面、桌面……都一尘不染,心里更加赞叹:勤劳,能干,讲究,这位表侄媳真是品貌双全!但联想到自己那个牛婆一般,懒于修扫的丑婆娘,脸上就露出些微羞涩。

小半斤见妻子带着身孕,还这么麻利,这么讲究,内心的高兴和佩服,实在难以言说。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向“一把手”学习,让这个家尽快摆脱贫困,早点富裕起来。

坛师傅也早已肚子饿得不行了,忙叫侄媳妇同桌吃饭;但是这位典型的陈安女子却以“还有汤菜在锅里”为由,婉言谢绝,真的进茶堂去了。陈安虽然解放多年,陈安人依然保持着“男不打朝,女不进庙”,更不上桌的落后习俗。竹美人虽然知道这种习俗的落后与悲哀,在生客面前,依然不敢打破。万事皆备之后,他也舀了碗光饭独自在土地灶前吃去。即或主客三请四催,她也不为所动。坛师傅对此非常动容:比较自己那牛婆似的懒婆娘,他对这位陈安侄媳实在由衷钦佩。

坛师傅早已被浓烈的酒香和土鸡肉香,熏得心里发痒,口水盈溢。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强烈食欲,端起早已满盛的酒杯,示意一番“请”,就喧宾夺主:“来,为了我们的合作愉快、顺利,干杯!”居然一饮而尽。

半斤“父子”也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主动权”的不幸丧失,也积极响应。

这顿酒饭,是仨老表之间的首次相聚,也是半斤“父子”的头一次聚餐;更可以说是小半斤“认父”团聚的一个小小前奏曲,竹美人当然欢喜。然而作为分别多年,不知内情的坛子师傅是感觉不到的。他早已以为他们是父子一对,骨肉一家。一向大大咧咧,头脑简单的小半斤,可能也没有感觉到,甚至连有一定生活经验,却行事莽撞的老半斤,眼下也难以颖悟。只有她竹美人洞若观火,明察秋毫:野崽认父,又前进了一步!她虽没有跟他们“父子”同桌吃饭,但是她的心早已飞到桌前。她在房里透过窗户,聚精会神地瞅小半斤有客在场,给“父亲”斟酒敬菜,发现小半斤总是给父亲斟得满满的,菜也没顾有客在旁,尽选好的往“父亲”碗里搬。老半斤呢,也真的父亲一般,坦然接受;有时他也认真地给“儿子”回敬。竹美人虽然牢牢地秉持着“女不上席”的陈安旧习,没去分享自己的辛劳,但她依然满足;因而脸庞微微泛红。他静静地端详着,打量着;因为欢喜,顺便用手理了理红润的云鬓,好看的嘴唇两旁也露出了少有的笑靥。半天的辛劳,她毫无疲倦的感觉。

“父子团聚,为期不远!野崽正名,指日可待!说不定就在龙液鱼丰收那天!”竹美人看得傻了,差点喊出声来。

此后,三老表都没再去留意“主厨”的缺席。大家一个劲地喝,一个劲地往嘴里送饭送菜。坛师傅尤其明显,他好像生来就没有喝过柳河湾的美酒,吃过柳河湾的饱饭香菜似的。

席间,小半斤没忘记找缝插针,向坛师傅讨教投放(鱼苗)前的准备,诸如鱼池的消毒啦,鱼贼的早防啦,鱼瘟的预防啦……坛师傅都不吝一一赐教,毫不保守。

席间,小半斤也向“父亲”讨教:“龙液坪上那两丘稻田怎么办?”因为他知道,这两丘水田是“父亲”的叔叔——理发师的责任田,只有“父亲”才有能力处理好这两丘好田与龙液池的矛盾。老半斤听了,毫不迟疑:“这事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大不了我拿镇獭坝的坝口丘跟他斢换!你只专心料理你的龙液池就是了。”俨然真父亲安排、吩咐真儿子。!

小半斤听着,一百二十个放心了。

竹美人听了,更加心花怒放。

饭后,三老表又就鱼苗的投放日期进行了认真的落实。

坛师傅回答很干脆:“我的鱼苗,寅时要,寅时到;卯时要,卯时到!就看你们的前期准备做得怎样!”

老半斤也毅然决然,代“儿子”表态:“既然如此,我们准备工夫做妥之后,我第二次下朝珠塘去‘奉请’!”

见“父亲”肯如此慷慨代劳,舍得为他付出,小半斤自然又在心里感谢。

坛师傅见他们“父子”如此干脆,也很放心。待人人酒足饭饱,已近中午,坛师傅自度是告辞的时候了。于是把油嘴一抹,站起身来握手道别。半斤“父子”还要执意远送。于是三人又一并同行。坛师傅走前,半斤“父子”殿后,大大方方地把坛师傅送到柳河桥头,等坛师傅蹬上姑娘车,三人才依依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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