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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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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四十九章 宝银愤然灌火药 宝秋兴淡论诉讼

与大房人开会同时,或者稍后,银菩萨也在召集满房人开会,商议如何处置超强人。

这样的会,事关舍命王家的人命,本应放在柳宝金家或他银菩萨自己家里举行;由于他们兄弟都住在柳家小苑,都住在同一个堂屋里,所以无所谓你家他家;但是与他们同时住进柳家小苑的还有大房的饿蚂蝗等人;外面的东、西“石头城”里,还住着柳书平、柳书凡两家——都是大房人,成员比较混杂;如果放在小苑里召开容易走漏消息。于是银菩萨把会场“移到”老瘾客家的晒谷坪上。应约与会的,除了银菩萨,柳鲁班、单峰驼等七八个人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列席者,一个是杨癞子,另一个是小半斤。他们两个都不请自来。杨癞子住在湾东,常常是人在湾东心在(湾)西。那原因,哪个都清楚。事实上,论关系,他的确与湾西人更密切,跟双六早就是兄妹嘛。小半斤年龄还没及格,纯粹是旁听。老瘾客是必须与会的。不当召集人,也是与会者嘛。不知为什么,他竟将自己锁在“深闺”里,迟迟没有出“阁”。银菩萨“请”了他几次,都不见动静。大家从月亮出山,等到快“月上三竿”了,依然门不响,人不见。大家等得不耐烦了,会议才勉强开始。因为如此。满房的会的确不幸被仙鹤草言中——比大房人开得晚很多。

泉儿娘是很贤惠的。她不管丈夫态度如何,听说满房人要来她家开会,喂了猪,就忙着里外收拾。虽已中秋,秋老虎仍然在发着余威,她家的大木屋又接近湾中,比其他人家更热。她估计这时节开会大约会放在晒谷坪上,因此她不管丈夫吩咐不吩咐,同意不同意,首先打扫起晒谷坪来。打扫完毕,又把凳子也悉数搬出去,唯一忘掉的是没给丈夫搬“专座”——竹凉椅。

老瘾客迟迟不肯“出阁”是有原因的。他有与饿蚂蝗相同或相近的观点,认为开这类“死人会”,办这类“死人事”,类似举丧,所以几桌酒席非摆不可。只是他老于世故,不随便开口。拖延与会,是他把这话说出口的另一种形式。顾名思义,烟瘾是他的三大嗜好之一。责任到人以后,柳河湾给他敬烟的人少了,他自己又一无所长,一年到头,连烟钱也弄不到几个;所以烟荒一直如影随形,须臾不离。现在他早就慌得打哈欠了。他细听晒谷坪上毫无施烟的动静,心里就有几分烦恼。加之他的“专座”分明还在堂屋里——泉儿娘居然没给他搬出去,心里就更烦。后来听见屋背后传来老实人的咳嗽声,不出来太不像话,才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但是,依然期期艾艾,没有出“阁”门。后来听见老实人的咳嗽声越来越近,才跟饿蚂蝗一样,掐了条小矮凳,从门缝里扼了出来。真是徐娘出阁,姗姗来迟。

他来到晒谷坪后,见柳宝银真的连香烟都没准备,马上又由心烦变得灰心丧气;因此他也早跟饿蚂蝗约好了似的,走到角落里,把矮凳一霸,侧对大伙儿——自然主要是针对银菩萨——负气似的坐了下去。

泉儿娘见老支书来了,家里再无其他的凳可搬,就把老瘾客的“专座?搬出来给他坐。老实人也不客气,打量了“会场”一眼,见真没有地方可放屁股,便顺手接过,准备就座。

喜欢嫖别人老婆的人,对自己的老婆举止言行也是非常敏感的。老瘾客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你已经是第二次特别“关心”老实人了,以为我没发现,不记得?他真想质问:你跟老实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因为证据不足,他一直没有发作,日日咬着牙齿,在心里诅咒:“贱娘养的!这么敬重他,他是你的祖人不是?”

今夜月光明朗。这时已接近月悬中天,光线直直地照下来,每个人的影儿也“蹲”在自己的身边徘徊,是真正的人影不离。因为是中秋月亮,又无阴云遮挡,晒谷坪上如同白昼。人们脸上的喜怒哀乐也大致分辨得出来。老支书和泉儿娘看出了老瘾客的容颜没有,不得而知。照理,如果留心,是能辨个大概的。不管天怒不怒,人怨不怨,时至现在,满房的会,不开始也要开始了。

与大房的平静气氛不同,满房人的会,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

老支书赶到的时候,无论开会人还是听会人,个个义愤填膺,人人摩拳擦掌,都纷纷然发泄得唾沫横飞。

杨癞子说:“管他娘的,先把超强人捆起来再说!”他本是杨家岭人,搭帮毛主席,才在柳河湾分得个栖身之所,而且“栖”在湾东。湾西开“房会”,与他毫无瓜葛。但是他总是以湾西人自居,是典型的“亲西方”派。可不是吗?今天他一听说开会,就往湾西跑,就不请自来,还敢于放头炮;竟忘了自己不是满房人,根本不姓柳。满房人都知道他为什么“亲西”,不过哪个都没有说出口。

单峰驼更激进:“光捆不行,还要送到牢里去,不判死刑,也要判个死缓!”他比一般人多认识几个字,在文化上,常以高人一等自居。他身残文化没残,也道听途说过一些法官判刑的奇闻趣事;所以他又常以柳河湾的:“法律顾问”自居。这种自居自从柳书凡回来以后,他才所收敛。今天柳书凡不在会场,他又有点舍我其谁,趾高气扬了。

小半斤却不顾“父道尊严”,冷不忘“嘣”出一冷枪,枪口还是对准单峰驼:“你无证捕人,非法羁押,管牢房的人收容么?弄得不好,只怕自己进去出不来。为什么?因为你目无国法,随意捕人!”他没有世故,也不畏权势,更不怕泰山压顶。虽不是正式的与会者,有时候也忍不住插嘴,往往还能切中时弊,打中要害。

每当这时候,单峰驼总是鼓着牛眼训斥:“这是你讲话的地方么?”今天居然还敢把目标对着他,自然更不能容忍。他牛眼一鼓,假女声一“呃”,面目狰狞:“你——”后面的“少放肆”,他是用牛眼“说”的。

小半斤觉得受了委屈。他埋着头,反瞪了单峰驼一眼,就把屁股一拍,愤然离去。临走,又愤然补充一句:“你若真进了牢房,休想要我给你送饭!”才大步而去。脸红了没有,脖子粗了没有,这下月色有点朦胧,看不十分清楚。

其余的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没说,心里却十分钦佩,认为他人虽年幼,说起话来,胆子却不小;往往还能抓住关键,击中要害,有“半斤风度”,将来肯定是个人才。单峰驼借机打压,实在太不应该。银菩萨更是怒火冲天:“不光要捆起,要坐牢,还要先给我侄儿披麻戴孝,端起灵牌,三步一拜,九步一跪,直至坟场!我侄儿要用超强人的黑漆棺材敛尸!”柳河湾人都知道,还在学木匠的时候,——当时他不过二十来岁——超强人就为自己筑起了百年以后的“安乐窝”——在陈安县那边购置了一副上好的杉木棺材,还不止一次涂过生漆,坚固而又耐腐。这在柳河湾不仅是超强的,而且是超前的。称得上独一无二。

老支书静心坐着,安心听着,不置可否。

银菩萨虽然读过几年书,到底缺乏家教、礼数。不仅老瘾客来时他不让座,不赐烟;老支书来到晒谷坪,他也毫无表示。这恰好验证了《柳河湾词典》里的一句俗语:穷三代,不脱富体;富三代,还是穷样。物质富不难,精神“富”不易啊!但自此之后,晒谷坪上偃旗息鼓,没有谁继续发言

老支书以为是他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警惕,于是耐心启发:“今天我是专门来听大家的意见的,不是来替大房人打听消息的,也不是代表村支部来打棍子的,更不是代表超强人来说好的。请各位不要顾虑,继续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老瘾客见老实人刚才敢“篡”他的大“位”现在又装模作样,话也说得冠冕堂皇,在心里骂娘。

银菩萨依然胆子特大。他照样毫不客气地发泄:“宝梁哥,今天你来了,我是这样说!你不来,我也是这样讲!我侄儿不丰棺厚葬,超强人不进牢房,就想了结此案——天车都绞不拢!”所谓天车,其实就是杨家岭人挖煤用的土制提升机——辘轳。是一种很原始的吊装机械。银菩萨用它作比喻,意在突出他要求厚葬小嫩伢的决心。

老支书虚怀若谷,依然平心静气:“这就是观点嘛,而且旗帜鲜明;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对与不对,没大关系。大家不要藏着掖着,继续发言。”

仍然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老瘾客,听出了柳宝梁的话外音:还有他不喜欢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老瘾客。

“可是我偏不说,看你老实人能拿我怎么样!”他在心里嘟哝。

他早就料到,柳宝梁会用纸包火。他要看看这个昔日一起走过广西,上过桂林,几年前又一同到过全州的“同路人”,今天怎么个包法。

因为老瘾客闭口不言,几个经常附和他的人也不敢说话了。宽阔的晒谷坪上,惊人的寂静。

老支书也心知肚明:老瘾客要看他唱戏。他知道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与发展,海外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昔日的敌人如今已经变成朋友。他的二兄柳是豪自然也成了咱们的好朋友。老瘾客不仅再无后顾之忧,而且简直因祸得福——红起来了。所以他更加洋洋自得;自然就更瞧不起他眼前的老实人。

老支书也毫无所谓,因为他深知自己坐得端,行得正;不信邪能压正。他一心扑在寻找解决小嫩芽伢的办法上,没有心思计较老瘾客的狗肚鸡肠。刚才柳书凡的发言已经给他很大的启发,也给了他树立起解决这起命案的信心,他已经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所以他处变不惊。

他见还是有人有顾虑,于是再一次诚恳声明,今夜他的确是来听取各位的意见的;绝不是代表大房而来,请大家理解、放心。接着他又动情地说:“各人儿女肝心胆,将心比心,面对小嫩伢的意外夭亡,哪个不伤心,哪个不悲痛?宝金老弟都过了五十,才盼来这么个嫩伢伢,却又不幸早夭,真是老天无眼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的话不仅感动了听众,连他自己这个从来泪不轻弹的堂堂男子,眼圈也潮润了。

大家见老支书字字发自内心,句句来自肺腑,都感动得低下了头。只有老瘾客例外。他在心里一味数落:该不是猫哭老鼠吧?

因为会议本来就开始得晚。进行了不久,夜就深了。满房的会成了名副其实的“半夜会”。老瘾客不发言,会议没有主心骨,开不出名堂来,大家都想回家睡觉了。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就催促:“可能没有谁想讲话了。大家也来瞌睡了,老支书,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老支书当然有话要说。他想了一阵,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深沉地说:“大家刚才提出的意见,我都听到了。实际上是两条:一、柳宝光坐牢;二、小嫩伢厚葬。因为坐牢的人是要背着索子去的,厚葬自然要披麻戴孝。这样的戏真的演出来,还蛮有轰动效应的。只是大家想过没有,这样演下去,不说旁人外人,只说我们柳河湾人自己,看得顺眼么?瞧得下去么?”

满房人听见一想,都忍不住笑了。大家都在想象,这样的场面一旦真的出现,出丑的不是柳河湾人是谁?难道是杨家岭人

只有老瘾客不这样看。他认为老实人在演戏。是呀,他怎能不这样认为呢?论能力,他哪样不在老实人之上?只可惜那个该死的老大贪图发财,老二也去了台湾,弄得他社会关系十分复杂,断送了他的政治前途。现在老大早西去了,老二也成了“一家人”,他老瘾客总算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咱们就刀对刀,枪对枪地干一场吧!

“不过,刚才柳书铜说得好,糊里糊涂就把人捆起送进牢房,管牢房的不仅不收,反过来还要把送‘犯人’的人捆起关进牢房。为什么?因为他非法捕人——本身就触犯了法律,侵犯了人权!所以大家首先要冷静。凡事都要以事实为依据,用法律来衡量的——按部就班,依法行事才是硬道理;不能只凭感情。”老支书继续说,依旧心气平静。

大家又对小半斤刮目相看。虽然这时“刮目”也看不见小半斤的影子。

接着老支书就把上午调查得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末了他又郑重地询问一直在现场的柳鲁班兄弟,“是不是这么回事?”

柳鲁班和单峰驼都认真地点头。

“这就告诉我们,小嫩芽是宝金贤弟自己揢死的。可能是他过度‘舍命’,脑海里只有超强人,忘了腋下还揢着自己的宝贝,不小心把他挟死了。”老实人还是说得很平静。

银菩萨听了非常气愤。他尖锐地反问:“宝梁哥,依你这样说来,超强人岂不是一棍九脱皮——一点责任也没有了?”

老支书知道银菩萨还没理解他的意思,所以还是不生气。他继续解释:“那也不尽然。比如是谁使他‘舍命’?这个人就有责任。法律上叫什么直接责任或间接责任。所以柳宝光至少要负间接责任。讲句实话,我没读过几句书,法律知识挺缺乏。柳湾村自从解放以来又没发生过刑事案例,毫无经验可以借鉴。唯一可以构成案例的杨秘书辗死龙家女孩事件,又因龙家庄人放弃起诉而化干戈为玉帛了。哎,难人啦!”

大家越听越玄。有人不耐烦地问:“间接责任是什么?坐牢,还是赔钱?或者又坐牢又赔钱?”

银菩萨也更加恼火。他恨恨地说:“我不管什么直接、间接,我只要超强人坐牢、戴孝!”

“你们如果硬要这样做,那么这起矛盾在村委一级已经没法解决。我能力有限,只好请示乡政府了。”老实人感到缺少文化的无奈,真诚地说。

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未发的老瘾客觉得这样开下去,开到天亮都开不出什么名堂来;因此他突然站起来发难:“这样的会,开到猴年马月也是白费力!算了,一夜没有两夜久!”说完,头也不回,矮凳也不收拾,就进房去了,随之是“哐”的一声门响——关门了事。

大家见老猴子走了,咱们这些小猴子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于是一个个陆续离去。

满房的会,不欢而散。

第二天早晨,泉儿娘起来开门一看,发现除了老支书坐过的竹凉椅回到了堂屋门下;晒谷坪上,其他大小凳子依然七零八落地摆在那里;凳面上还多了一层露水。触景生情,她心里感慨良多:都是一帮没教养的人,连物归原处的风格都没有!不过他毕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一番感慨之后,她还是将凳子一一搬回堂屋里。

这天晚上,柳宝梁一夜都没睡好。当了几十年基层领导,碰到如此棘手的事他还是头一次。小诸葛在玉玺坪撞出的大祸,虽然可算前车,但是受害方没有这样的强烈要求,一个招工指标就解决了大问题,因此他还是算不上真正的前车,烦人啦!第二天早晨,他破例把每个村干部叫到玉玺坪,在办公室里商议解决办法。因为大家跟他一样,没亲身经历过这类非正常死亡现象,个个一筹莫展。唯一懂点法律常识的小诸葛又胆战心惊:害怕扯出萝卜带出泥——他碾死龙家女一案旧话重提。因此他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办法,老支书只好当场打电话请示乡政府。

接电话的是郑书记。他回答:“今天我马上就要去县里参加抗旱动员大会,其他的干部都下村协助抗旱去了,无人可抽。我今天先去县里领了任务,马上回乡政府连夜安排,明天我亲自下来。”并再三叮嘱,切实做好安抚说服工作,防止矛盾激化。还叮嘱柳宝梁,为了百姓的利益,要创造条件,争取用行政的办法就地解决。末了又补充一句:“为了协助你们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他打发柳河乡的团委书记权当先行官。”

事情又回到柳河湾。当夜,以仙鹤草为首的大房人集中力量照顾舍命王,安抚舍命王;但是舍命王照旧不依不饶,并且又玩起了他的绝食计;只是精神疲倦,嗓子已经开始沙哑,声音也开始变小了。更糟的是由于天热,小嫩伢的尸体已经发肿。而以银菩萨为首的满房人,个个只知摩拳擦掌,必欲置超强人于死地而后快。他们同仇敌忾,决心上诉检察院、法院,正为起草状子忙得不可开交。找谁写状子呢?眼下,柳河湾能真正拿得起笔杆子写诉讼状的只有两个人:柳书凡和柳宝秋。柳书凡是大房人,不能找;他银菩萨借故欺凌过他,也不便找。如此只有去找远在县城的柳宝秋。他们与柳宝秋是近房兄弟,料想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主意拿定,拔腿就往吴同县城走。

谁知银菩萨找到两头蛇柳宝秋,不但没写成状子,反而被他训了一顿。

两头蛇还是住着间单人房。房内设备照样简单。好在不缺坐凳。他早已从郑书记那里知道了柳河湾发生了什么,能猜测银菩萨来干什么。郑书记也敦促做好本房兄弟的思想工作,协助政府处理好此案。

“打官司是两头都要吃亏的事,能如你们想象的那般容易,那般轻松吗?它是个无底洞,你们有多少钱往这个洞里填?”两头蛇劈头就教训起这位无知的堂弟来。

蛇如此严厉教训银菩萨,自有它的来头。他是郑书记亲自栽培,有意提拔的;而且打算继续重用,提拔他,是他在吴同县城的唯一靠山。他当然要唯郑书记是从。郑书记从柳宝梁口里了解到柳河湾幼婴命案后,知道命案的受害方与两头蛇最亲,所以他严令柳宝秋做好劝说工作,争取行政解决。

银菩萨像挨了一闷棍,全身凉了。他也不客气地回敬:“依你之见,我们满房人只能坐视大房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了?”

“依靠政府,行政解决!这样或许还弄得几个钱到手!不然,连你的家产赔进去还嫌少!”两头蛇毫不客气,继续训斥,还突出了“你的家产”四个字。

“那样,我们满房人的面子岂不是丢尽了?小嫩伢岂不是死有余辜?”银菩萨不想就这样败下阵去,还想再鼓余勇。

“人是你自己揢死的,你拿什么去赢这场官司?退一万步讲,你侥幸赢了,死人能复活?还不是人财两空?你赶快回去劝你哥哥,不要再自作聪明,他那幕绝食丑剧已经让我们柳河湾人,尤其是我们满房人,丢尽了面子。他那场投机倒把的丑剧已经将自己的形象暴露无遗,该是自我反省的时候了!你赶快回去劝告他,这幕陈尸丑剧不能再演下去了!这里我跟郑书记打个电话,让他帮你们去柳宝光哪里弄几个钱!”两头蛇偾愤地说,连饭也没招待就下逐客令。

银菩萨还是不肯罢休,硬着头皮反问:“难道披麻戴孝,丰棺厚葬的事也放弃算了?”

两头蛇见银菩萨还在抓着一根朽稻草不放,几乎要生气了:“要谁披麻,要谁戴孝?超强人还是柳宝金?人是柳宝金自己揢死的,他自己是直接责任人。若要真讲披麻戴孝,首先就是他柳宝金,其次才是超强人!若要端灵牌,首先就得要你哥哥端!有父亲为儿子披麻戴孝端灵牌的吗?——你以为大房人都是哈巴?只有你们才是聪明人?你起诉,他不会应诉?你要他的人披麻戴孝,他不会叫你的人先披先戴先端?别看你俩兄弟‘金’(精)得很,‘银’(赢)得很;他柳书凡摆个计出来,你兄弟俩削尖脑袋都钻不出他的手心!你以为今天的柳书凡还是过去的烂秀才?还是任你拿捏的死麻蝈?你大错特错了!他不光是教师,还是业余记者兼业余作家。听说他正在写一本书。他要把柳河湾的好人、坏人都写进去。我正诚惶诚恐,担心他把我也写成坏人。你们得小心啊,只怕他把你们陈尸戴孝的丑剧也要写进去!到时候咱们满房人就有好戏给别人看了——你们这批愚民!” 一席话,说得柳宝银耷拉着脑袋,心灰意冷地回到了柳河湾。

银菩萨饿着肚子,忍气吞声地把到县城的情况向老瘾客汇报了一遍。老瘾客本来就对他们的做法有意见,现在眼看就要砸锅,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他有他的大局,这个大局不是别的,就是要看老实人的戏。他原来的如意算盘是借此掀起滔天巨浪,把柳河湾搅得浊浪翻滚,搞得老实人下不了台。小诸葛反击右倾翻案风没把你老实人拉下马,我老瘾客难道就不能借小嫩伢之死,免费看你一场戏?但是,经银菩萨一说,他深感无力回天,不觉心灰意冷,倒在凉椅上一个劲儿地哀叹:谁叫我们没文化,提不起那支轻于鸿毛的秃笔?

当晚,银菩萨趁夜深人静之机,潜入超强人堂屋,把自己在柳那里那里碰壁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舍命王。舍命王听了,舍命的哭劲减弱了一大半。一场笼罩在柳河湾上空的阴霾这才开始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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