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老野狗一直在思索着如何完成他的“神圣使命”。
他自定的“神圣使命”其实很简单——想方设法搅浑龙液水,千方百计阻止老、少半斤团圆,成功导演他的谢幕剧。但是怎么搅,怎么阻止,他实在没有把握,实在乏术;因为他根本想不出过硬的措施,找不到有效的办法。他首先想严令单峰驼父子拒绝在协议上签字;只要他不摸笔,整个满房人就会偃旗息鼓,他的“神圣使命”就大功告成,谢幕剧就顺利落幕。然而严峻的现实是,他们父子俩巴不得小半斤快点滚蛋,巴不得马上把小半斤连大带小扫地出门,哪里会拒绝?“那就让满房人都拒绝赴宴,拒绝签字——不上烂秀才的当!”老野狗又想,“但那是要逐家逐户,挨个儿劝说,会暴露行踪的!谈何容易?”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何不叫他大房人都拒绝赴宴,不给签字?”他想到了另一方,但他马上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呀!尽管那边有条饿蚂蝗可供支使,他到底势孤力单,孤掌难鸣;常言道,一只虱子撑不起一个被窝呀!仙鹤草呢?此人至今观点暧昧,彼此脾气、性格也不相同;他不敢随便开口,更无权支使。他左思右想,不觉快到家门口了,但是完成使命的办法呢,八字还没一撇。
他搜肠刮肚,无以为计,好烦恼!俗话讲,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有岸。可惜的是,现在事到临头,他老野狗既看不到路,也望不见岸,他好着急啊!倘若真让小半斤“认父”成供;那么便宜了老半斤事小,便宜了大房人,便宜了烂秀才,问题就大了!如果便宜了小半斤就更不能容忍!这件事,他不仅不愿看到,而且连听到都不愿意!一旦真有那么一天,他满房人会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他:“你这条老野狗,生来就是只只会嗅骚气的老骚狗!”想到这里,他嘻嘻嘻地暗自笑了好久,才无奈地低下了头继续往回走。
就在山穷水尽,眼看无路无岸的时候,他想起了给柳宝秋提过的醒。他脑海里马上闪出另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家岭的小诸葛——他从前的靠山,现在的亲家。一想到这个人,老野狗仿佛心里就有了底,眼前就出现了路,也望见了岸。他眼前仿佛出现了救星,立即精神大振。于是他决定不顾年迈,也顾不了年关,赶忙回去闩了房门,又给茶堂门挂上锁,就准备越过田垄,爬上杨家岭讨教去。刚拔腿,又想起他们是亲戚,还听说亲家大人早已病入膏肓,生命岌岌可危,应该夹包白糖什么的表示表示;但是他眼下身无分文,石灰坛里早已长了青苔——毫无糖包可言。“但愿来日方长,日后补礼吧。”他想来想去,实在没招,只好硬着头皮空手上岭。可是刚拉上茶堂门,挂上锁,还没来得及“咔嚓”,不意杨癞子出现在他眼前。他好意外。
杨癞子依旧披着那件邋遢的黄皮军大衣——那是杨秘书从十万大山转业时带回来悄悄送给野父杨师公的。杨师公死后,杨癞子缺吃少穿,于是欣然“子承父业”,披起了这件早已旧得近乎油邋片的黄皮大衣。他无帽子可戴,头上的碎癞皮也常常掉落,就像零碎的雪片默默飘飞,谁看了都会作呕。
不管老野狗喜欢不喜欢,作呕不作呕,今天的杨癞子比当年当“司令”还高兴;因为他现在肩负秘书尊兄授予他的“神圣使命”_摧毁老少半斤团圆的美梦!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是秘书大兄的话他一定遵旨;因为他姓杨,秘书大人是他比杨家岭还牢固的靠山!他无力跟老半斤刀对刀,枪对枪地硬拼,然而有秘书大人谋划,他有办法“智取”!所以今天他格外踌躇满志。
“你有什么事么?”老野狗停住锁门,问杨癞子,“不早不迟,偏偏在这个时候!真是生成的癞子淋烂的屎,讨厌死了!”他在心里嘀咕。他自认自己是柳河湾第一人,对曾经夺过他的大权的异姓老光棍——柳河湾的外来人,有点蔑视与冷漠。只是考虑到他与小诸葛多少有点这样那样的瓜葛,他才不敢太得罪他。
大约天气太冷,在路上,杨癞子又搓手又哈白气;但是一跨上晒谷平,他一改刚才的委琐,装得神采飞扬。他见老野狗要锁门,急忙申明:“请你慢点下锁,我有要事禀报。”见老野狗不大耐烦,又加重语气敦促:“真的,老队长!”
狗见他不像往日那样油嘴滑舌,又是从西边走来,方向也与平常不同,估计真有什么事。于是他重新挂上锁,推开门,让杨癞子先进茶堂去。
杨癞子可不嫌凳上有多少灰尘,多么邋遢。他一踏上煤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黄皮大衣顺便挪到膝盖上,就一屁股坐了上去。旧军大衣顿时像个大扫把,把凳上的灰尘扬起好高。他探视火炉,炉火已经奄奄一息,但他还是把两个手板伸到灶火正上方,企图取暖。
时令已是隆冬,北方早已冰天雪地,山野苍茫;柳河湾也朔风凛冽,寒气袭人。触景生情,老野狗这才感到真有点冷。他原来是喝足了酒吃饱了鱼,才忘记了天寒地冻的!于是他无奈打开火门,给杨癞子也给自己暖暖身子。
“你真的有事么?”老野狗只想着快点上岭,见杨癞子只顾烤火取暖,并无什么禀报的意思,有些着急。他俨乎其然地站着,要用“动作语言”下逐客令了。
“我刚从杨家岭领了圣旨下来。老秘书让我告诉你……”杨癞子又搓了搓开始发热的手,才说了个引子,又卖关子似的把话打住。
“他有什么旨?你快传呀!”老野狗依旧俨然而立,迫不及待,只差没说“我正要上去拜访他”了。
杨癞子到底是沾过三教九流的人,会点“故弄玄虚”。见老野狗心急,他故意把节奏放慢。他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装得慢条斯理:“别心急嘛,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呀!”说完又揉搓起那双脏手来。
老野狗万没想到,眼前这曾经夺过他的大权的外来人,今天如此神气;如果不是说带了老秘书的什么“圣旨”,他马上拉下驴脸,竖起驴眼,把锁一“咔嚓”,叫他滚蛋了。杨癞子几次“造反”,几次夺权,搞得老野狗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他至今耿耿于怀。不过他到底是识大体、办大事的人,为了不致因小失大,耽误了导演谢幕大剧这桩头等大事,他千般忍让,耐心等待;但是还是故意顿了两下脚板。
炉火已开始升腾蓝焰,杨癞子双手都搓红了,才慢条斯理似的说:“老秘书让我向你转告两句话:第一句,经过他劝说,双六早已不再死心塌地跟老半斤鬼混,也不再是墙上草两边倒;为了杨家人的面子,也为了她自己那张已经烂得不象样子的老脸皮,她横下一条心,站到单峰驼一边,不管老半斤了。”
这倒还有点“圣旨”味道,能给谢幕大剧的成功导演减少了一点阻力与不确定因素。老野狗这才静下心来,在杨癞子对面坐了下去。
他接着问杨癞子:“那么第二句呢?”他急于得到老军师的第二道“圣旨”,再也摆不出居功傲物的架势来。
“这第二句话是他对你的叮嘱:你务必阻止老半斤承认甚至接纳小半斤为他的儿子!用你们柳河湾人的话说,就是‘认贼作父’或贼认野崽!”
“我要是有办法,还关门上锁,准备上山向他求教吗?“老野狗听完,愤愤然,心里在叨咕。看来杨秘书的“圣旨”可能没有第二道,就是第一道也可能是杨癞子胡乱编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他那双已经冻僵了的脏手——他无力长期烧煤火,又懒得砍柴烧炭木子;一到冷天,不是走东家,就是窜西家,寻火取暖是家常便饭。他对杨癞子的信赖完全动摇了。他又恢复了居功傲物的本色。他催促杨癞子快点走,他要自己亲自上岭讨教去。
谁知杨癞子也来了个“就汤下面”。他拍了拍自己的脏手,愤然站起,将双手往黄皮大衣袋里一插,迈下煤灶,跨过门坎,喷他一句:“你自己上岭去问吧!”长袖一拂,衣边一掀,昂然而去。灶眼里,煤火的蓝焰被他掀得东摇西摆,凳上又一次“尘土飞扬”。
目睹杨癞子的趾高气扬,老野狗急坏了。杨癞子下到柳河湾几十年了,这副狂态,他还是头一次瞧见。甚至比“文化革命”夺他的权还目中无人。仔细琢磨杨癞子的表现,他可以断定,眼前的死癞子,不仅从岭上带来了亲家大人的第一道“圣旨”,而且很可能真的揣着他的第二道!若真的如此,他实在后悔自己刚才太轻率,太造次了。忍得一时之气,能解百日之忧嘛!今天他不光要解忧,还要助他成功导演谢幕大剧呢。这样一想,他几乎想给自己扇耳光了。但是过分看重的面子观念又让他转不过弯来:“有什么了不起,上岭跑一趟罢了!”他想着,也在心里回敬,“死了张屠夫,就吃剃毛猪?哼!”几乎想愤然关门,毅然上岭去。
杨癞子可不管你关门不关门,上岭不上岭。他不仅跨出了门,而且越过阳坑迈上了晒谷坪。
“去就去吧,死了更好!”老野狗也离开煤灶,傍着茶堂门,目送杨癞子的背影,更加气愤,“我有两条腿,照样能上岭!”
杨癞子丈地似的,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快要走出老野狗的晒谷坪了。
“他妈的,你狗仗人势!”老野狗望着杨癞子在心里诅咒。此时
此刻,他恨不得捡个石头掷过去,把他的癞子脑袋击个脑浆四溅。
杨癞子走出晒谷坪,准备拐个弯回“柳杨豪府”去。
老野狗望着杨癞子越来越小的背影,见他毫无“回心转意”的意思,快要绝望了。他这才想起,现在已是年关!在这时候上岭,打扰人家的年活,到底不是上策。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一个命危在旦的亲家,又空着双手,更不象话。他哪儿有脸啊。
“另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呢?”他望着快要消失的死癞子,摇着脑袋想,“若是自己的儿子,我一定要把他抓回来,饱打一顿!”老野狗几乎想吼了。
杨癞子已经开始拐弯回府,眼看就要消失。不要说“回心转意”,就连放慢脚步的迹象都看不出。
这时候,老野狗才想起什么叫卑躬屈膝。他恨不得飞上前去,跪在这个死癞子面前,请他捐弃前嫌,道出第二道“圣旨”的真谛;但是他到底在柳河湾“为王”多年,如今虽然没了里子,面子还是要保的。他鼓起勇气,夹着昔日的老队长的余威,今日的大族长的威严,向杨癞子的背影吼叫:“给我回来!”
杨癞子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往“柳杨豪府”方向走去。
老野狗简直要竖倒八眉了,他提高声调像虎啸山岗似的怒吼:“难道真要逼我上岭告发你?”
杨癞子这才打了个寒战,不由得站住。他知道老野狗去向谁告发他,不告发他误了秘书老兄的头等大事,也要告发他与双六早那个……全身不住地发麻。但是他也不打算马上屈服,所以只梆硬地站着,并没转身,更没有“回来”。
老野狗见杨癞子终于站住了,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如焚的忧心这才稍微轻松一些。他这才深深知道,对于这种毫无牵挂的亡命之徒,只能慢慢软磨,不能死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他静思片刻,决心以曲求伸。他严肃地走上前去,一边训斥杨癞子还是小孩子的脾气,一边又向他坦白他是一时心急才发火的,不要计较。一边说一边拉起杨癞子的手往回走。两人过了晒谷坪又继续往茶堂走去。这回老野狗居然毫不嫌弃癞子手脏,也不怕癞疾传染。两人回到茶堂依原样重新坐定。
杨癞子在柳河湾也是喜欢抽“便宜烟”的。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心挽留,老野狗理当及时施烟;可是他哪里有呀?他在茶堂里东张西望,希望有烟的发现;不过令他失望,家徒四壁,什么也不见。他抓了抓帽子,企图有新的发现;不意烟从天降——一支香烟被他从帽子上扫了下来,掉到地上,还打了几个滚儿。他这才记起,刚才在饿蚂蝗家里,为了跟饿蚂蝗的孙辈们“抢”鱼,把老兄弟施的香烟插到帽檐中忘记抽了。这真是“及时烟”,他赶忙捡起,谦虚一番,递给杨癞子。
其实,杨癞子早就瞧见这支烟了,只是不敢去老野狗帽檐上亲手摘取罢了——他也好久没“便宜烟”抽了。老野狗这时递烟,可谓恰逢其时。尽管这是一支“滚地龙”;但它绝无仅有,顾不得那么多了。所以他连客套话也说也没一句,就急忙接过,马上点燃吸了起来。他因尼古丁饥饿实在呆不下去了。
老野狗自己无烟可吸,很不自在。他原是做做样子,以为杨癞子不会稀罕这号不成样子的“滚地龙”的,没想到杨癞子烟瘾比他还重!他后悔不已。好在他还有一点大局观念,马上想到野崽认父或贼认野崽的事。阻止半斤父子相认是他们的头等大事,是真正的“神圣使命”。他们早就达成共识。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必须抛弃其他一切,团结起来,扭成一股绳,严肃对付半斤父子。
老野狗目标认定,就毫不犹豫,开门见山:“你,我,还有秘书大人,都吃过老小半斤的亏;因此我们没有理由不捆在一起,一致对付他们。秘书大人托你带来的第二道圣旨到底是什么,你必须不折不扣,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说完一双驴眼严肃地盯着杨癞子。
杨癞子原是只打算卖卖关子,或唱个插曲,激将激将老瘾客,没想到事情闹过了火,结果把绝好的机会丧失了。现在老野狗重提此事,可谓峰回路转。老瘾客态度的转变正好为他传递第二道“圣旨”创造了良好气氛。他何乐不为?所以见老瘾客这么心急,他也送个顺水人情:“老队长说的没错,半斤父子就是我们前世的冤家,今世的仇人,秘书老兄的第二道“圣旨”我理当如实向你报告。”
他刚说完,马上站起来,把老野狗拉到了身边,又把嘴巴伸到他的耳边,然后才神秘兮兮地告诉老瘾客:“老秘书估计你完成这个神圣使命有困难,所以他特意嘱咐我给你‘代班’……”
老野狗听了,冷笑了两声,心里臭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给我‘代班’吗?”自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杨癞子却看出来了:他还想倚老卖老。
杨癞子刚刚萌生的希望又破灭了。他敛起笑容,再一次长袖一拂,又要走下煤灶,迈开大步回“柳杨豪府”去。
老野狗反复端详杨癞子今天的神态,揣测他一定在夹秘书老兄的锦囊妙计自重。他唯恐马失前蹄,又敛起傲气,藏起傲骨,摆出驴脸,眯着驴眼,不顾一切地拉住杨癞子那双脏手,称兄道弟起来:“哪里,哪里!你与老秘书是兄弟,我们自然也是兄弟;没有不信之理。秘书老兄一定早有锦囊妙计托付于你,你就委屈一下吧;我洗耳恭听。”再一次把杨癞子拉回煤灶。
杨癞子这才自鸣得意地回答:“这还差不多。”于是重新坐下,又迅速把老野狗拉到身边,才对着老野狗的耳朵,透露绝密似的小声絮叨了开来。
老野狗因为求计心切,顾不得对方时时落下的癞皮癣沾在自己身上,尽量靠近他。他翻着驴眼,闭着驴嘴,悉心倾听。
杨癞子摇唇鼓舌,神秘兮兮,说得老野狗连连点头,还没听完他驴脸一仰,驴眼一翻,张开驴嘴,迫不及待地称是。等杨癞子把锦囊妙计说完,老野狗不由得拍着大腿,张开乌黑的嘴皮高声赞叹:“妙!实在是妙!咱们的好亲家不仅有第二道‘圣旨’,而且有实施这道‘圣旨’的过硬措施。真正不愧是诸葛军师!他分明在给我雪中送炭呀!”
杨癞子也昂首望天,十分得意。
“军师就是军师,不佩服真的不行!老亲家的在世是我柳是仁的洪福呀!”老野狗在心里说,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沉吟好久,想起小诸葛日重一日的病体,于是关心地问:“他身体怎样?食量还好吗?”
杨癞子摇头晃脑,如实回答:“他先是偏瘫,现在又全瘫,早已尿粪在床。最近又检查出患了癌症,还是晚期!现在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痛得喊天叫娘。他已是一具躺在床上的活尸,一条炉炕上的腊狗。赵公财神翻皇历——时日不多啰。不过脑袋挺清醒,对柳河湾的形势也了如指掌。他一眼盯着龙液池,一眼盯着柳河湾。他鼓动洋豆角煽动杨家岭人要趁龙液池捕鱼之机,把水搅浑,放肆捕捞。前一阵子,他还着洋豆角把双六早叫到他床边,把她说得痛哭流涕呢。”老野狗听了,暗想,他在挖老半斤的墙脚呢,够厉害的。
听了杨癞子的介绍,老野狗又深沉地感叹:“老亲家的健在的确是咱们的洪福,他不能就走啊!”于是在心里叮嘱自己:今年来不及了,明年开春,一定要爬上杨家岭,去看望一次,给他拜个早年,祝他健康长寿!
杨癞子不仅烟瘾重,贪心也重。心想我给传送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却连烟也不递一支称谢。他想不动真格是不行的。于是慎重伸过手去:“烟呢?我说了这么大半天,还送来锦囊妙计,总不能烟也不赏赐一支吧?”
平心而论,杨癞子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只是老野狗实在再也拿不出来——刚才的那支还是“天上”掉,地上“滚”的嘛。他于是又怨两头蛇、烂秀才太不慷慨,连烟也没给他多留下几支;更恨烂秀才这回也破例一毛不拔——连一支烟也没递给他。在往日,他从来不愁“无烟之吹”的。两相对照,真是天上地下,今非昔比呀!杨癞子的这一军可把他将死了。杨癞子是个口无遮拦的人,此事若传到杨家岭,让老秘书知道了,不羞死人才怪呢。他真恨自己实在是老了,弄不到钱了,太无能了!他后悔自己不能像县城的贪官那样,大肆敛财,囤积居奇;也后悔自己徒有两只瘦手,不知道开挖金山银山,以致如今弄得个不如柳河湾任何一个人!他们再穷,大年除夕,还有口饭吃;而他呢……想到这里,不觉泪水汪然。
杨癞子自然不知道老野狗为何悲伤,他也穷惯了,不见怪。告别的时候,还从大衣的内袋里掐出瓶“五粮液”,不无炫耀地说:“这是秘书老哥亲自给的,他还告诉我,后天是老半斤六十大寿,令我明夜以祝寿为名,把他灌醉,为后天咱们唱双簧做好准备。后天,我还准备去小半斤斛桶里提龙液鱼!”这么一想,他又熏熏然,飘飘然,慢悠悠地走出茶堂门去。
老野狗听了,马上又转忧为喜。他目送着杨癞子越去越远的背影,望着那银光闪烁的“五粮液”,对老秘书的足智多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自己成功导演这幕谢幕剧充满了信心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