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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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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八十七章 饿蚂蝗得陇望蜀 老野狗欲壑难填

老野狗送走了两位秀才,已到中午,他感到饿了,应该弄点什么充饥。弄什么呢?他先看灶台,灶台上空荡荡,冷冰冰的;鼎里无米,锅里无菜,孩子们答应上午十二点以前一定送年货回家的,可是现在不仅过了12点,柳河湾东、西,早已有人叫吃午饭了,却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他忍不住自我发泄:“这帮猪狗!”大木屋四周,叫吃午饭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响亮。他心里因此产生了条件反射:肚子里呱呱叫着,在催他送食了。他有什么可送呢?西北风!在万般无奈之下,他走进房去,想去石灰坛子里摸点吃的,填填肚子。石灰坛是柳河湾人的原始“冰箱”,用于储存干果、干食品等食物,以陶瓷的居多。它其实是我们祖先发明的“无电冰箱”;通常用生石灰作干燥剂。土干燥剂吸水量有限,所以每年至少要更换一次,才能保持“箱”内的干燥,保证干果食品不致发生霉变。柳河湾人目前还无力购置电冰箱,家家户户还保存着这种原始的储存方式和原始的储存器。老野狗家更不例外。这是柳河湾另一道难得看见的风景线。

大木屋四周,叫吃午饭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响亮。老野狗心里马上产生条件反射,肚子呱呱地叫,在催他送吃的了。他有什么可送呢?西北风!无奈之下,他走进房去,想从石灰坛子里摸点吃的填填空空如也的肚皮。石灰坛是柳河湾人的原始“冰箱”。它通常用生石灰作干燥剂。它的主要用途是储存干果,干食品,以陶瓷的居多。这种原始的干燥剂吸水量有限,所以每年至少要更换一次,才能保持坛内的干燥。保证里面的干果,干食物不至发生霉变。柳河湾人目前还无力购置现代电冰箱,家家户户还保存着这种落后的“储存器”和储存方式。这是柳河湾另一道看不见的风景线。

老野狗越槛进房,情绪沮丧。清冷的房内,秃凳依旧,木柜依旧,床铺依旧,床边的石灰坛也依旧;只是由于泉儿娘去世后,他从没去打扫收拾,没想到更换生石灰,它们身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尤其是木柜上的那个马蹄形座钟,随着主人权力的丧失,它也变得死气沉沉,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摆。不仅积满了灰尘,而且生满了铁锈。“马蹄”之内,秒针早已脱落,只剩下了分针与时针。它俩情同患难姐妹,相依为命,不知什么时候紧紧贴在一起后,指着“12”就死钟(始终)不动了。床头的石灰坛子呢,盖子上的灰尘不必说,作为干燥剂的石灰,还是泉儿娘在世的时候换过。几年下来,生石灰变成熟石灰,又变成石灰石了,而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残存的几片饼干早已霉变,他也全无觉察。坛盖没有完全掀开,霉气就冲口而出,刺得他赶忙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又把它盖住,但是肚子里还在哗啦啦地响。

“狗娘养的,还不送东西回来!真是……”老野狗伸直了腰子,歇斯底里地诅咒他的孩子们。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的秃凳上,揩也懒得揩一下。

今天两个曾经的烂秀才都无一例外地格外吝啬。柳书凡破例没有备烟,两头蛇连包吃剩的软白沙都舍不得留一支给他,真是比乌眼鸡还乌眼。他早就看出,两头蛇今天送的酒是“假国公”,喝几口是可以刺激一下的;但是,空服带来的晕眩他饱尝过,他因此不敢。多烦人啊!随着他们离去的时间渐渐延长,他不仅感到肚子开始闹意见,而且心里又产生了尼古丁饥饿,不仅愁人,而且烦人。他本能地环顾四周,希望有意外发现,然而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他好失望,好沮丧!

就在他烦愁难耐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在煤灶角落里,板凳的尽头,侥幸发现一个半寸来长的烟屁股,点燃了还可以抽两口解慌解闷——但这是下贱人才干的丑勾当;他是堂堂正正的柳河湾“土地神”,从不干这样的下贱勾当。不过尼古丁饥饿实在太强烈了,难熬啊!再瞧瞧里外,反正茶堂里暂时没人,不怕丢丑的。不过他还是有点心虚。因此又眯着驴眼往外瞧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有过往行人,于是不顾肮脏,弯下身子,悄悄地用中指和食指夹起来,又吹了吹灰尘,然后迅速点燃抽了起来。他一边抽一边暗暗里又诅咒双面人和柳书凡都是两只老虱(啬)公,告别的烟也不留一支!人在饥饿时抽烟是有副作用的,最明显的感觉是头晕和心慌。大约也是尼古丁饥饿所致,他一点燃就猛吸了两口,马上就感到头昏目眩,继则又感到心慌难受。他低下头,用那只空手捧住昏沉沉的脑袋,藉以抵御时时袭来的昏眩和心慌。不意清口水却流出来了。

烟又是有刺激作用的,尤其是对神经,刺激更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刺激物斥退了昏眩和心慌之后,清口水也停止了,他的脑子也滴溜溜转动起来。他回忆刚才的情景,在脑子里一归纳,很快悟到,两个秀才的先后光顾,向他提供了如下信息:一、柳宝秋想让单峰驼留住小半斤已不可能;二、小半斤“回归”大房只是时间问题,很难逆转;三、龙液池后天放水捕鱼,看来也是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头两条信息透露出的,实质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或者说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前程与希望。第三条信息则给他提供了一个广阔的思维空间。他正可以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少有的空间,继续导演出这幕翻云覆雨的大剧。说不定还能将这帮野货当成猴子玩他一大把,正像古人说的,玩弄于股掌之间,决胜于彊场之外。他没有决胜千里的本事,但是在柳河湾导演一场惊天动地的谢幕剧,不是自夸,这个能耐他老野狗还是有的,尤其是在老实人西去之后。倘能如此,对他而言,将是自己留给柳河湾人最好的谢幕礼。

作为导演,光有题材和场地还不行,还要物色“演员”。谁能担当这样的角色呢?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忠实“盟友”饿蚂蝗,其次是单峰驼父子,这里的“子”当然仅指白铁锤;此外舍命王和银菩萨,也可以纳入自己的备用名单。虽然舍命王贪心不足、银菩萨心狠有余,不过两个都形象欠佳,影响也有限,充其量只能作候补人选。单峰驼和白铁锤是最好的主角,本可首先圈定;但是,单峰驼刚刚跟柳宝秋抬过杠,可能余怒未息;这时候去煽风,时机或许不错,但他们与小半斤一家住在一起,稍一声张,就会打草惊蛇,弄巧成拙,不好。从这次东北虎对小半斤的先发制人看,这只东北母虎可以担当一个重要的角色。所以他思来想去,最后定格在饿蚂蝗和东北虎身上。饿蚂蝗曾经当过几天农会主席,多少有点影响;他的恶霸小老婆又炒得一手好菜,把他家作为首选,不仅能为他的谢幕剧的成功上演,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弄到一点吃的,可以缓解自己难耐的饥饿——一石二鸟,何乐不为?他主意一定,就关上门,迈开大步往柳家小苑走去。刚出门,又见天气太冷,又转身回去,戴上护耳绒帽,才第二次迈开大步。

饿蚂蝗自从土改住进柳家小苑后,既没扩建,也没新修;大部分农具、家具也是土改时候分的;几十年了,居住条件和一应用具,丝毫没有变化。如果真要说有,也只能说越来越旧,越旧越破。

老野狗走进柳家小苑,发现里、外堂屋都很清静,仿佛家家都关在房里吃饭。刚步入过厅,一股淡淡的鱼香扑鼻而来。他既有野狗的贪婪本性,又有野狗的嗅觉天赋——鼻子特灵。

“龙液鱼!”老野狗的鼻子,不仅嗅骚气特敏,闻鱼腥鱼香也特灵。由于柳河湾的闭塞和祖传的习惯,柳河湾人无形中养成了年关必吃龙液鱼的习俗。根据经验,他敢于判断眼前的鱼香一定出自龙液鱼。他驻足少许,马上又进一步判断出,鱼香还是从内堂屋——柳家小苑的正厅里飘溢出来的,说不定就是饿蚂蝗家!一想到这,他口水汩汩,精神立即为之一振,于是加快脚步往正堂屋走去。

走进正堂屋,鱼香更浓。他自觉判断没错,更加高兴。他径自走到饿蚂蝗壁边,贴近门缝往房里瞅,只见饭桌上一钵鱼肉热气蒸腾,饿蚂蝗与龙四娘正吃得兴味盎然,桌旁围着饿狼似的孙儿、孙女们。龙四娘没有给饿蚂蝗多生儿女,只给他生了一男一女就早早收兵。女儿早已出嫁,儿子结婚后,丢下儿女带着老婆在广东瞎混,却很少寄钱回来。饿蚂蝗夫妻成了孙儿、孙女的义务养育员。浓浓的鱼香再次扑鼻而来,给人精神,浸人脾胃,更令人流涎。他食欲大振,挤开房门,侧身而入。

进门所见,他看得更清楚。饿蚂蝗和龙四娘正在围着一张小方桌喝酒。小方桌上,碗盏里——不,准确地说,是大海碗里,盛着一块块煎得黄灿灿的龙液鱼。他见饿蚂蝗和龙四娘都喜滋滋的,吃得津津有味,也喜不自禁。他抹了一把流到嘴角的口水,进到房里,不等主人赐座,就瞪着鱼碗,忍不住叫了一声:“龙液鱼!”因为欢喜过度,声音很大,连口水都溅出来了。

平时,因为觊觎龙四娘,老野狗有事无事总要到这柳家小苑走一走,千方百计到饿蚂蝗屋里坐一坐,目的当然是想多瞅几眼龙四娘;但是慑于泉儿娘的厉害和龙四娘的冷淡,他又不敢有过高的期望。泉儿娘去世以后,老野狗少了河东怒狮的监视,他又懒得生火做饭,到柳家小苑串门的时间更多了。在饿蚂蝗家吃吃喝喝也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有好吃的下酒菜时,他更是不请自来,还常常不等主人言“请”,就自己寻杯子,找筷子。有时没有座位,像孔乙己一样,站着也要喝上几口,夹上几箸往驴嘴里送。只有这时,他才深深感到,到了这里,就像到了他的第二个家,他在这个“家”里最舒服。今天有这诱人的龙液鱼,他自然更不能放过。这会他眼见桌上煎得黄灿灿、香喷喷的龙液鱼,早就垂涎三尺;又闻到重阳酒香,断定饿蚂蝗已经烤了重阳酒。他已经满嘴涎溢;所以,不管饿蚂蝗“请”与不请,也不管龙四娘脸色自然不自然,自己去碗栈里抓了个破碗出来,又从箸筒里抽出双旧筷子,还企图夺过饿蚂蝗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上就喝。饿蚂蝗递给他少有的香烟,他也顾不上抽,把它插到帽沿上了事。这形象有点像旧戏台上的三花脸脑顶上插了一支鸡毛令箭。

饿蚂蝗眼疾手快,老野狗手还没有伸到,他的酒壶已“藏”到小方桌下去了。两个人你争我抢,搞得饭桌四周,鸡犬不宁。连饿蚂蝗的孙子、孙女也拧着双眉,一脸愠怒。

龙四娘讨厌老野狗,无论是老三瘾时期,还是老瘾客、老野狗时期。今天她更讨厌刚才差点溅到她脸上的臭口水。龙四娘早就看透了他的狼子野心,始终对他保持高度警惕。她虽然没做到守身如玉,却也能做到走进柳河湾槽门后不犯前科。老野狗一到,她就借让座之机,将残酒一口喝干,悄然退出,舀饭去了。顺便示意孙子、孙女去饭桌上大肆“抢掠”,毫不留情!两个小家伙有奶奶授意,胆子大了起来。他俩连夹带扒,风卷残云一般满载而去。饭桌前很快只剩下两位“阶级兄弟”。餐桌上,菜碗里,肥的鱼肉已所剩无几,居多的是鱼骨、鱼刺和作料。

论年龄,饿蚂蝗比老野狗大两三岁;论健康,饿蚂蝗比老野狗强得多。论辈分,是兄弟;论房系也是近房,饿蚂蝗是大房人,老野狗是满房人。在酒饭面前,两人又是朋友——典型的酒饭朋友。轮阶级,他俩更亲。为了不给大房人以“一丘之貉”,甚至“内奸”之嫌,饿蚂蝗对他表面上并不热情。老野狗进门后,他只顺便指点“江山”——尝鱼,并没有赐座。这会儿见老野狗过于彰显,他才摆出老兄的姿态,冷着芋头脸训斥:“柳河湾人从来用钱不问钱路,吃菜不问来处!想吃就自己动手,不想吃就立马走人!”

不知是遗传基因作祟呢,还是潜移默化所致,或者龙四娘的有意使作,两个小家伙出去不久,又旋风一般,卷土重来。两个人围着小方桌,就像东北虎养的瘦猪一般,争着往自己碗里“抢运”龙液鱼。连靠老野狗身边的也毫不留情。任凭饿蚂蝗怎样训斥,兄妹俩都不屈不挠;甚至扬起巴掌威胁也无济于事。饿蚂蝗嘴训干了,手扬酸了,他们就是不依不饶。饿蚂蝗没法,只好听之任之。老野狗见两条小蚂蝗还敢争抢他眼前的美食佳肴,而且眼看就有一扫而光之危,心里很急。但是口里再馋,心里再慌,也不便发泄和表白,更不便恫吓或要挟。只好眼睁睁地瞪着他们姐弟俩或抢或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眼看到口的鱼肉即将告罄,饿慌了的老野狗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起码的礼性也顾不上讲,就一屁股坐在龙四娘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凳面上,他马上感觉到了龙四娘留下的余热。这余热,透过他的旧布裤传递到他屁股上,他暗自欣喜——他总算“品尝”到了龙四娘的“温馨”!

这是他几十年梦寐以求却又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南柯梦!尽管这种“温馨”的力量有限,随着时间的逝去还在渐渐减弱,淡化;但总比没有感觉要好。

就在感受龙四娘的“余温”的同时,他端起饭碗,尽兴大喝了一口酒,接着就手舞鱼叉似的挥起筷子,选中一块最大最肥的鱼肉夹上,飞快地送进了早已溢满口水的血盆大口里。立刻,龙液鱼的浓香不仅发散在他的“天堂”,而且游鱼似的渗进了每处牙龈。不一会儿,老野狗嘴里、食管里、肚子里就鱼香充盈,令他陶醉,令他倾倒!老瘾客吃鱼还有个特点——宽大的驴嘴能做到左边进鱼,右边吐骨,就像打米机一样,一头进谷,另一头分别出米、出糠,;因此速度很快,效率很高。他见菜碗里瘦鱼肉已经不多,更是加快了“进谷”和“出糠”“出米”速度。他顾不得再问鱼的来路,但是他心里明白,对龙液池的鱼,饿蚂蝗已经暗中先下手了。这条饿蚂蝗,真不愧是龙液池中的老猴獭精!

“龙液池后天就要放水捕鱼了,你打不打算再收获几条更大的龙液鱼?”几杯重阳仙进口,几块鱼肉下肚,老野狗的瘪肚子得到了填充,饥饿得到了缓解,他又有心思考虑导演他的“谢幕剧”了。

“依我的脾气,见大的就捉,见肥的就捞!捞它个篓满桶满箩也满!”饿蚂蝗说得斩钉截铁,毫无隐瞒。

“老兄说得痛快,野崽敢养真鱼,真人就敢捉‘野鱼’,这在柳河湾是天真地义的!”见饿蚂蝗说得如此露骨,老野狗欢喜异常。他唯恐火力不足,又火上添油。

“你想把我当枪使?你高兴得太早!”饿蚂蝗发现自己因一时激动,说得太露,赶忙收回成命,“老实告诉你,龙液鱼我是要捞的;但是,就像关夫子不放第一刀一样,我也不带头捉第一条龙液鱼!我有自知之明——不是那号一呼百应的角色;所以咱们还得找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人,给我们在前面振臂高呼,然后又带领我们冲锋陷阵,大捕龙液鱼。”

老野狗马上又感到,饿蚂蝗到底当过几天农会主席,确实有几分自知之明,又不乏周密思考,统筹兼顾的脑袋。于是他放下族长的架子,躬身请教这位贤兄:“那么,依你之见,谁去捞第一条龙液鱼最合适?”

“千兵只看旗头动。你是一族之长嘛;除了你,还能有谁?”饿蚂蝗又摆出一副老兄的架势,有意将老野狗一军。

“我不行……我不行……天气太冷,我哪有你那把骨头硬朗,连龙液池大堤我都不敢去——那里好大的风啊!”老野狗连连摆手,像是害怕饿蚂蝗马上就要推着他去龙液池似的。

饿蚂蝗哈哈大笑,得意得很:“怎么样,怕了吧?谁叫你一辈子唆使人当枪使,自己却躲在暗沟里看热闹?”

老野狗赶忙替自己辩护:“哪里,哪里!我是担心身体吃不消呀!我见风就咳,哪能像你一样,七老八十的人,比黄忠还棒!再说……”老野狗诉起苦来。

“哈哈,胆小鬼!”饿蚂蝗打断老野狗诉苦.他已有几分酒兴,他乐不可支,开怀大笑,“我知道你只擅长在背后指使人放冷枪,点野火;一旦要你明火执仗,冲锋陷阵,你就成了缩头乌龟!”他痛快淋漓地数落,丝毫不怕得罪这位曾经在柳河湾权倾一时的隔房兄弟。

老野狗判定饿蚂蝗酒兴上来了,不能跟他唇枪舌剑。随机应变是他的老本行,他马上以退为进,依然摆出一副向老兄请教的样子,“好,我权且再当一回缩头乌龟。依你之见,到底谁去搅浑龙液水,捞起第一条龙液鱼最合适?”

饿蚂蝗酒兴越来越浓,见老野狗甘拜下风,更加得意。他兴高采烈,得意忘形:“这还用问吗?东北虎!她文化高,有水平;人高马大,有号召力;性格泼辣,有影响力;嘴皮子厉害,有打击力!是带头大闹龙液池的不二人选!”

老野狗很欣赏饿蚂蝗的慧眼识珠,连连点头。他见火候已到,马上派差:“老兄火眼金睛,知人善任;后天,大闹龙液池的带头人就交给你去落实了。怎么样?总不会像我一样也当缩头乌龟吧?”

饿蚂蝗这才感到还是上了老野狗的当!但是刚才讲得那么动听,那么干脆,那么慧眼识英雄;老弟又装得那么俯首帖耳,缩得真的乌龟一样,自己不“披挂上阵”闪露一番行吗?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承诺下来:“好,看在你是老弟的份上,我再给你当枪使一回!”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还拍着胸脯补充,“不光东北虎、单峰驼一家,其他如超强人、舍命王等能听使唤的,我都给动员起来。甚至望龙铺、锁龙桥我都要去煽煽风……你就等着瞧龙液池的大戏吧!”

说完,又觉得太便宜了老野狗。于是问:“现在我且问你,难道你真的只在柳河湾冷眼旁观,毫不作为?”

他老野狗当然不能冷眼旁观。他从来就是干大事的人;不过事关成败,天机不宜过早泄露;但是又不能毫不透露点蛛丝马迹给“兄弟”。于是他半遮半掩:“怎么讲呢?论影响它比大闹龙液池更关键,更有意义!但是这关系到我们大、满两房人的面子和利害呀!”

饿蚂蝗不喜欢老野狗的转弯抹角,遮遮掩掩,他干脆给它捅穿:“什么面子里子的,不就是小半斤认野父或者老半斤认野崽吗?”

老野狗有时候也喜欢饿蚂蝗这种卤水冲豆腐——一点就清的性格,因为他深谙利用他的这种性格办事的巨大好处,所以在饿蚂蝗一语道破之后,他马上来了个顺手牵羊:“依你之见,小半斤认父也好,老半斤认子也好,把握有多大?”

饿蚂蝗摇着头回答:“这事还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老野狗对他的答复显然不满意。他沉着脸,严肃地问:“我再问你,到时候,你敢不敢在协议上签字——柳书凡是准备动文字的!”

“这——我当然敢嘛!”饿蚂蝗搔了搔脑袋,但是他从来不忘自己的第一件大事,于是补充,“问题是有没有好酒,有没有好菜。”

老野狗马上使用激将法:“当然有啦!也是‘重阳仙’!听说还有龙液鱼!听说还动‘洋荤’呢。我就知道,只要有这些东西,你就会挥起你的秃笔,签下你的大名的!谁叫你还是大房人?”

“那也不见得,要看他桌上摆得怎么样。我嘛,的确如你所讲的——有奶就是娘!”饿蚂蝗毫不隐瞒自己的处世哲学。

老野狗知道,对于这号在饮食上贪得无厌的人,只需让他“怎么做”,不必让他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不能忘记降龙台那边不成功的野合,也不能忘记柳河桥、柳河坝工地上的接连失败。于是慎重地叮嘱了一句:“还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讲得好:凡是没结婚生出的崽,都是野崽,都不能姓柳!”

饿蚂蝗自然又是点头称是。

从盛在碗里的鱼肉看,这条龙液鱼个头挺大,不知是龙四娘没有全煮呢,还是煮熟后留了一部分在菜锅里,或者是两个小家伙抢得太凶,他俩才喝了两碗酒,菜碗里除了一些鱼鳞、葱、姜和辣椒的残片,鱼肉已经荡然无存了。两兄弟只好选些粗一些鱼渣碎片或葱蒜辣椒权充巴羹。此外就是满地狼藉的鱼骨。

“是正爷——”柳书凡的声音打破了堂屋的寂静,很快就传进饿蚂蝗的耳里。

老野狗听了,惊慌失措,叹道:“烂秀才请你来了,赶快收拾碗筷!赶快扫地!”

饿蚂蝗这下倒也能表现出处变不惊的“主席”风度。他淡然回答:“他发现了又怎么样?只有龙液池才有鱼?”

老野狗听了,连声“啧啧”;但一时又无计可施,因而显得十分无奈。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真的来不及收拾碗筷,柳书凡已经破门而入了。他人虽有点忸怩,嗅觉却灵敏,眼光尤其犀利。他还在堂屋里闻见鱼香就起了疑心。进屋瞥见桌上、地上,鱼骨狼藉,心里就暗惊:“龙液鱼!”不过他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看见当作没看见。

“后天,老、小半斤就要团圆了,届时要履行《团圆协议》签字仪式,顺便还要摆几桌酒席,请是正爷爷届时大驾光临。”柳书凡咬文嚼字,文质彬彬。他知道饿蚂蝗贪求口福,特意突出了“酒席”二字。

“话讲得不错,像个秀才。”饿蚂蝗摆出长者的架子,先肯定,但马上又来了个否定,“就只请我,不请你的是仁爷爷?”他摆出芋头脸,竖着倒置的八字眉,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柳书凡,真像爷爷训孙子,大伯训小侄似的。

“要请的,一样请。”柳书凡赶忙申明。这回,他不敢实话实说。因为无论是按照先内后外的礼仪套路,还是辈分或年龄的大小,他都应该先请饿蚂蝗后请老野狗的。现在他居然一反常态,搞起“先外后内”,“先幼后长”的新套套来,这是严重违反祖宗“定制”的。所以他不得不这边“掀坛子“,那边就“捂盖子”。

饿蚂蝗这才没再做声。

老野狗也觉得柳书凡这条腊泥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毫无城府;有时候也能滑泥鳅一样的灵活。他放心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

柳书凡很识趣。为了不耽误两位长辈饮酒,他礼仪套路一走完,就立即告辞。

老野狗马上站起来步到门边“目送”烂秀才。待柳书凡身影消失,老野狗才归回原位,自鸣得意地说:“我没有说错吧?”

饿蚂蝗却并不以为然:“只怕是燕子衔泥——枉费心机。”

老野狗没有明确表态,只哼哈了事。

此后,两人你来我往都喝足了八成。饿蚂蝗已经有些醺醺然了,拉住老野狗表示,为了毁掉烂秀才的痴心妄想,他不管大房、满房,一定要“战斗”到底。老野狗自觉重任在肩,这酒不能当饭,于是干了最后一碗之后,就毫不客气地舀起饭,狼吞虎咽起来——他实在饿得够呛。

柳河湾人有种习俗,现在则叫什么潜规则了:去别人家喝酒可以随便些,吃饭则要郑重其事。光喝酒不算“领餐”,如果喝了酒又吃了饭,那就算“领餐”了,就欠了别人一次人情。人情是要还的。一两次犹可;长期不还,你就成了“混账鬼”。成了“无赖”。那时,你在别人眼里就等而下之了

老野狗在“老三瘾时期”和“老瘾客时期”,是很注意遵循这种习俗,执行这个潜规则的。随着权力的日益衰微,生活水平的日益下降,他对这种遵循渐行渐远,对这个潜规则也早已抛到脑后。今天终于彻底打破——因为他实在太饥饿了,欠饿蚂蝗的“账”实在太多了。有道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呀——他还个屁!

酒足饭饱之后,老野狗用手抹一下嘴巴,眯着驴眼叫了声:“老兄弟,不讲道谢了。”就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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