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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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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九十二章 妃竹守鱼遭不测 书凡未雨先绸缪

不说饿蚂蝗如何为大闹龙液池四处奔波;东北虎怎样为抢劫龙液鱼自告奋勇,披挂上阵;且说柳书凡如何为龙液池失盗殚精竭虑,明察暗访。

龙液池要放水捕鱼,老、少半斤要团圆,由此派生出来的事多如牛毛,弄得柳书凡又一次双足插进一个裤管里,忙得团团转。他二十八日发现龙液池失盗的迹象后,原想邀理发师一同去龙液池详细察看一番的;因为理发师门庭若市,拖了下来,直到到今天——农历十二月廿九日下午。

明天,龙液池就要干塘捕鱼,今天不弄清它失盗的原因,就想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拿不出有针对性的安全措施;龙液鱼就会招来更大损失,甚至酿成丰收成灾的后果;尤其是今夜,更不能再有闪失;所以弄清龙液鱼的失盗原因实在刻不容缓。

这时的理发师,理发摊子早已收拾停当。他坐在煤火边,一边烤火,一边安闲地抽着毛烟。柳书凡看见他摊子收拾完毕,心想提醒他察看龙液池失盗正是时候。他简明扼要说了两句之后,就邀理发师一齐去龙液池实地察看去。

前面说过,从柳河湾去龙液池,有两条路可走:牛路和人路。为了争取时间,他们选择了“牛路”,也就是柳书凡第一次放牛走的那条“小人路”。

这时正午已过,黄昏远未到来。天气依然十二分地寒冷。兄弟俩都笼着双手,缩着脖子,前后相随。刚走到半路,意外发现仙鹤草迎面匆匆而来。两兄弟不由得暗吃一惊。走在前面的理发师掉转头来,向柳书凡使了个眼色。柳书凡心领神会。他想,中午被东北虎、白铁锤收拾得不亦乐乎的仙鹤草,怎么这么快又出现在龙液池?他俩稍一皱眉,很快明白过来:一定是想向竹美人寻求发泄!因为今天童妃竹在龙液池守护龙液鱼呀!柳河湾早有风言,仙鹤草在东北虎那边受尽屈辱而不得之后,已经悄悄地把目光转向竹美人。又听说刚才仙鹤草被东北虎“收去了”500元大钞;所以小半斤的药费实际上是仙鹤草“代付”了。加上那天晚上的那个“500”,他已经莫名其妙地折了整整 1000元!接连“丢失”一笔又一笔的“冤枉钱”,他心甘吗?他不会企求补偿或“回报”吗?说不定他此举正是借机向竹美人要“回报”,索补偿,图发泄呢。仔细瞧,仙鹤草神色不安的三角脸上现出好几道明显的伤痕。想到这一层,再瞧仙鹤草的脸,兄弟两人为“侄媳”的安全担起忧来。

“贤弟,观龙液鱼?”快要拨身而过的时候,不善逢场作戏的柳书凡笑嘻嘻地问仙鹤草。

“听说龙液池失盗,我过来看看。”仙鹤草装得一本正经,脸色却极不自然,心里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发现什么迹象没有?”理发师信以为真,认真地问。柳书凡故意停住,有意碰了理发师一下,提醒他注意仙鹤草的三角脸。

“你们仔细看看吧。”仙鹤草所答非所问地应付了一句,就匆匆地拨身过去,又急匆匆快步走了。那个心虚的样子,好像担心别人发现他什么绝密似的。

两兄弟对视一番,先是彼此会心地微笑,接着又紧皱眉头,真的为“侄孙媳”的安全担起忧来。

时正隆冬,山野萧瑟。凛冽的西北风夹持着利剑一般的寒流频频从龙液池上空呼啸而过。龙液池四周山呼海啸,掀起阵阵松涛,卷起片片枯叶,赶走一切敢抵抗的鸟兽,让人心惊,令人胆寒。

柳书凡和理发师跟仙鹤草拨身而过后,避开荆棘的横阻蛮缠,来到龙液池大堤上的时候,天更冷,地更寒,风更大。他们穿着的冬衣就像披着一层薄冰,一点暖和感都没有。他们忍着严寒,俯览龙液池,发现原先满冬冬的池水已经放得差不多了,只在池底留下少量的养池之水。池水两边都是黑土岭一样的乌泥。“日潭”和“月潭”的“分水岭”已经彻底暴露。龙液池尽头,夜郎泉也“水落泉出”,冲洗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浅沟,直到池水中央才消失。夜郎泉冬温夏凉,所以从泉口到入池处,都弥漫着缕缕蒸气。鱼是喜欢温暖的,因此在泉水的入池处,龙液鱼最多,活动最频繁。然而入池处水面到底有限,今年龙液鱼又特大、特多,因此凡是有温水的地方几乎都有龙液鱼。它们挤挤挨挨的,就像万人小学的学生在操场上集会,排得满满的,挤得紧紧的。龙液池鱼连鱼,鱼挨鱼,鱼挤鱼,甚至鱼对鱼,极目所见,都是长长的滚圆的龙液鱼!好一个史无前例的丰收年啊!龙液鱼的“冬眠”,跟其他冬眠动物不同,——不完全彻底;它们仍能缓慢活动。由于众多的游鱼的活动,少量的池水已被搅成一锅“乌汤”,所以龙液池又像一大锅的黑芝麻糊。望见这番有史以来从没见过的壮观景象,兄弟俩一时竟忘了寻找龙液鱼失盗的蛛丝马迹。

理发师由衷赞叹:“今年的龙液鱼之多,之大,之肥,可能要破天荒!”

“今年的龙液池,少说也要产五六千斤龙液鱼!”柳书凡马上搭腔。他们都为小半斤夫妇一年的辛劳即将有丰厚的回报而欢欣鼓舞,高兴不已。

再望“瞭望台”,发现上面一片狼藉。不仅台不成台,床不成床,而且明显地出现人为撕扯、蹂躏的迹象。无论从台的层面讲,还是从床的角度说,它都显得零乱不堪。“床顶”的晒簟昨天还好好的,现在已经严重移位,只差没有掉下来。原来用藤条固定在树上的“床”已经支离破碎,快要散架。“床”上,单薄的垫皮、盖被,虽然都还有几分新意,但是已经被牵扯得七零八乱。目睹这番乱象,柳书凡不觉一惊:显然,瞭望台刚才遭遇不测!竹美人一定跟仙鹤草在这里苦斗过,是凶是吉,是胜是负,难以预料。想到这里,他们不竟再一次为“侄孙媳”的安全捏一把汗。

再细瞧瞭望台上,发现小囡子双脚正掬在单薄的盖被里,冻得浑身发抖。是天寒所致,还是受惊吓所致?“平凡”兄弟不得而知。竹美人正抱着小妞子全身瑟缩着坐在“床”沿。襁褓中小妞子不哭不闹,不知是酣然睡着了,还是吓呆了,令人担心。竹美人呢,原本最能体现她的精神风貌的盘发已经荡然无存,代之出现的是满头的乱发和隆起的伤包。衣服也被撕扯得十分破烂。她本来就穿得相当单薄,经过这一撕扯,就更加显得不胜御寒了。她脸色苍白,神色痴呆,眼睛直直地望着远处,一动不动。很显然,母女仨还深陷在劫后余生的噩梦中,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竹美人单薄的衣着根本没法抵御严寒的袭击,风一加劲,她就瑟缩得更加厉害。凛冽的寒风不仅掀起阵阵松涛,还不时刮起零星枯叶,撩起她的乱发,掀起她的衣角,她更加显得惊恐万状。

目睹瞭望台的零乱和母女仨的栗栗危惧,柳书凡更加担心。他估摸,他们刚才一定受过仙鹤草的威吓,竹美人可能跟仙鹤草有过一场苦斗,甚至惨遭蹂躏。一想到这,他无心多顾,马上吆了声理发师,一齐迅速往“瞭望台”奔去。

“仙鹤草刚才来过?”还没到瞭望台,柳书凡就迫不及待地先问“侄孙媳”。

竹美人早已抱着妞子缩成一团。在凛冽的寒风中,她全身颤栗,泣不成声。她擦着眼泪,默默点头。乱发中,被东北虎打成的“山包”仍然高高隆起,更加让人心寒。前天才受过东北虎的殴打,今天又遭到中山狼的凌辱,她怎么经受得起这如狼似虎的打击和摧残啊!

再看囡子姐妹。囡子还在颤栗,颤起好高。妞子则呆呆的,死尸一般,像是胆已吓破,灵魂已经离她而去。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柳书平也很关心。

“幸亏囡子厉害,饿蚂蝗也侥幸从大堤上经过,不然——”竹美人镇定了好久,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才开始说话,“仙鹤草来到这里,先是嬉皮笑脸地纠缠;纠缠不成,就恼羞成怒,动手动脚;还口口声声,说他为了小半斤花去了多少钱;现在你既然无钱偿还,就要用‘情’还债!他拉下三角脸,先是鹰抓小鸡似的把囡子‘提’下‘床’去,接着就恶狠狠地把妞子从我手里抢过去,抛在草地上。妞子被甩得差点喘断了气,至今听不见哭声。我担心妞子的安危,正要下去抱她,仙鹤草回过头来就饿虎扑食一般一把将我抱住,然后连推带把我搡到瞭望台上。他势如饿虎,不可一世。我竭尽全力,拼命挣扎。两人在床上撕扯了好久。囡子见我危险,不顾一切爬上‘床’来,用双手狠狠地抓扒他的三角脸,三几下就伤痕缕缕。仙鹤草恼羞成怒,奋力一脚,又把囡子踹到地上;囡子痛得哇哇地叫。紧接着他又老鹰抓小鸡似的,抓起妞子甩到草地上,死活不明。即使如此发泄,仙鹤草对我仍不死心。一定要在我身上再找发泄。我的衣服被撕烂了,纽扣扯丢了。我斗得筋疲力尽,眼看就要遭到他的凌辱,蹂躏。所幸囡子没有被吓坏。她虽然被踹得周身疼痛也不顾。第二次爬上床来,爬在仙鹤草背上,一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继续使劲地抓扒他的脸;仙鹤草正被她抓得满脸现出血迹的时候,恰好饿蚂蝗从大堤上路过,往望龙铺方向走去。饿蚂蝗听见哭声,瞧见仙鹤草那副下流样子,停住脚步,大声训斥:‘青天白日,如此下流!还当村长!你像个人么? '仙鹤草万没料到,饿蚂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骇然大惊。他不得不暂时敛起他的狼子野心,极不情愿地松开双手,又极不情愿地梭下‘床’,才垂头丧气走回柳河湾去。饿蚂蝗目不转睛地盯着仙鹤草的离去,直到仙鹤草翻过山梁,他才迈过大堤,往望龙铺走去。我们母女仨才虎口余生……她还没说完,泪已成行。

听了竹美人的叙述,两兄弟忍不住齐声咒骂:“这家伙,人面兽心,迟早要遭报应!”对小囡子的勇敢,他俩也格外钦佩。柳书凡还特意抱起她亲了又亲。但是兄弟俩一瞧见小妞子那副迟迟没有清醒过来的呆相,都为这个幼小的生命担忧。

饿蚂蝗的出现,又让柳书凡惴惴不安。他的行踪,在客观上虽然让竹美人避免了一场灾难,但是他的主观动机不能不引起他的警觉。听说他已经跑遍了柳湾村的大小村庄,还到锁龙桥搞过煽动,现在又马不停蹄地往望龙铺奔,目的非常明显。联想到他跟老野狗的铁杆关系,他更加惶惶不安。老野狗是不甘心小半斤的龙液池丰收的,何况是史无前例的大丰收?而龙液池曾经是“婆婆的奶,人人占份”,搞煽动是很容易成功的。望龙铺和锁龙桥人自从解放以后就没有尝过龙液鱼,他们的喉咙早已痒得发慌了!其他邻村的人也都在暗中磨刀霍霍,准备抢劫龙液鱼。眼下的龙液池看似万籁无声,其实暗藏着风声鹤唳、丰收成灾的杀机呀!

天气实在太冷。柳书凡见母女仨都冻得瑟瑟缩缩,仍然惊魂未定,不由得一阵心酸。看到两个小孩的可怜,尤其同情:这么幼小的生命怎么能抵得住凛冽的严寒和恐怖的袭击啊!再看竹美人,不要说棉衣,就是厚一点的毛线衣都没有得穿。仅有的一点衣服还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因为纽扣被扯掉了不少,衣服已经无法扣拢,衣边被寒风撩起,乳房都快露出来了。她把妞子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捞起衣板将她裹着,自己任凭冷风寒气无情肆虐。时近黄昏,天气越来越冷;寒气越来越重,她们母女仨就更加无力抵御了。柳书凡趁机把500元药费交给竹美人,然后果断命令她们母女赶快回去,他们来代班!但是竹美人哪能忍心呢?她也深知,两位“爷爷”都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还有高血压症,又患有这样那样的老年病啊!

柳书凡和理发师原是专为龙液池失盗而来的,天已向晚,时间不等人,哪里有心思给她们解释。他们只好严颜厉色,恩威并施。竹美人这才噙着泪水,抱着死生未卜的妞子,携上囡子,依依不舍地回柳河湾去。

柳书凡兄弟送走了多难的母女仨,面对龙液池鱼挤鱼,水不见的动人景象,心里浮起另一种直觉:柳河坝上的鱼鳞一定来自龙液池!饿蚂蝗桌上的鱼肉也一定是龙液鱼!他一定要把龙液池失盗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藉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同时给半斤父子敲起警钟。于是他们沿着大堤,低着头,细心察看;他们从堤西走到堤东,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很不放心;又越过大堤坝,沿着荆棘丛生的池岸,细意地往夜郎泉边巡去。

夜郎泉在黑土岭的悬崖绝壁之下,今天依然蒸气萦绕,伸进手去感觉一番,温温的、暖暖的,给人以美好舒服的感受。柳书凡兄弟来到泉边,观察泉眼四周;四周静悄悄的,泉水汩汩上涌,默默流出,然后沿着新生成的圳沟,蜿蜒而行,一分一秒也没停息。兄弟俩小心观察,细心巡视,但是除了这热气腾腾的泉水和蜿蜒的圳沟,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贼牯子会天马行空?”柳书凡问自己,也像问理发师。

“一条鱼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偌大的龙液池,成千上万的龙液鱼,丢失一条鱼,要侦查它,就像大海捞针;就是请包丞相也难得查明呀。”理发师说,有点灰心了。他实在不愿意这位弟弟小题大做;但是“失职”的阴影笼罩在他头上,又不敢硬性阻拦;只得勉强跟在后面,极不愿意地一步一步跟进。

柳书凡却不因理发师的三心二意而退却或者放弃。他头往泉里探,眼往水面盯,心不灰,气不馁。继续搜索,竭力寻找。

兄弟俩蹲在泉边的一块方石上,继续观察泉眼,浅浅的泉眼底面,泉水不断往上冒,热气在水面轻轻地缭绕。理发师心不在焉,柳书凡却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可疑迹象。他像孙悟空一般,火眼金睛。视线穿过轻雾,直指水底。水底,一片闪光的小东西模模糊糊地映入他的眼帘,极像鱼鳞。他心里暗喜。

柳书凡紧盯模糊的迹象,挽起衣袖伸下手去,捞起来一看,居然还是草鱼的鳞片!颜色、大小跟柳河坝上的差不多!

“鱼鳞!草鱼鳞!”柳书凡欢喜得叫起来。

“柳老师,你们在寻什么稀世珍宝呀!”不等理发师响应,大堤坝上传来熟悉的呼唤。

平、凡兄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原来是小半斤。他回来了。伤痛加上劳累,让小半斤一路上气喘吁吁。此刻站在大堤上,还在揿着腹部。

柳书凡见了,又心生几份同情。他据此判断,小半斤从柳河镇回来后,一定毫没歇息,甚至饭也顾上扒几口,就直奔龙液池来了,同情之感,油然倍增。但是龙液池的潜在危险让他无暇多顾;因此还隔老远他就向他招手,示意他赶快到夜郎泉这边来。

小半斤来到泉边告诉他们,维持秩序的事已经落实,明天村干

部“全部出动”。坛师傅他也亲自去请了。对方满口答应,还打算增加人力;因为销路看好,优惠价也加了,每斤再提高一毛!

听到小半斤答非所问,柳书凡焦急地追问:“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请动了派出所没有。龙液池可是危如累卵呀!”接着就把饿蚂蝗这两天的活动行踪简要叙述了一遍。

小半斤这才把请不动派出所的事复述了一遍。

柳书凡听了,心里直摇头。但是实际情况如此,你老是一味地勒令他增加安全力量,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增加他的精神负担。他已经伤痛缠身,再添心痛,岂不雪上加霜?于是他忍痛暂时抛开“增加安全力量”的想法,集中精力解决龙液鱼的失盗问题。

柳书凡继续搜寻幸存的鱼鳞,希望有新的发现。小半斤说完,新的蛛丝马迹也找到了——脚下的石板上也有同样的草鱼鳞片!不同的是没在泥水中,不十分清楚。

“看!又一片!”柳书凡第二次惊讶地叫道。

这回理发师反应很快。他一看见,就跟着惊呼:“鱼鳞,好大的一片鱼鳞!”面对严峻的现实,他终于改变自己的观点。

“池里有鱼,泉里当然有鳞呀!这有什么稀奇?夜郎泉不仅盛产龙液鱼,还自产‘四不像’呢!”小半斤还是没有引起警觉,他俯下身子,粗略暼了一眼后就说,对鳞片不屑一顾。

“怎么不奇?这说明昨天或者前天夜里有人在龙液池偷了鱼,还在这夜郎泉洗过——你看,夜郎泉上下,都有鱼鳞,这鳞片多新鲜!”柳书凡严肃地提醒小半斤。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小半斤哪里肯信?从投放鱼苗那天起到今天为止,他哪夜不在龙液池?除了泉儿娘、老支书去世要帮忙,迟到两个晚上,就缺最近几夜呀!贼牯子难道不怕天寒地冻,来了个饿虎偷食,先下手为强?

柳书凡对此是明白的,但是他不好当面点破。白天,光天化日,谁也不敢行窃,所以失盗的时间可以锁定在夜晚。因为前天夜晚理发师根本没来“代班”,而且发现被盗迹象是在昨天,因此昨晚也完全可以排除。这样失盗的时间完全可以锁定在前天晚上——理发师“代班”的那夜。

理发师对此也是清楚的:前晚他失职了。不过他爱面子,没有勇气承认。

为了让理发师摆脱尴尬,柳书凡把在柳河坝上发现鱼鳞,在饿蚂蝗家发现鱼骨的事郑重地给小半斤说了一遍,还从衣袋里夹出在柳河坝上捡回的鳞片与这里发现的鳞片互相比较,然后特意说明:柳河坝上的鱼鳞与夜郎泉的鱼鳞一样大小,一个颜色,一样新鲜,而且都是草鱼的鳞片。最后他果断结论:“一定是趁你们与白铁锤他们发生纠纷,你又负伤去了乡卫生院,贼牯子注意到了你们的行踪,于是乘机而为!这个贼,可能就是饿蚂蝗!”

小半斤觉得柳书凡的分析丝丝入扣,令人信服;他连连叹息,狠狠诅咒:“这条饿蚂蝗!”

理发师心知肚明,堂弟在为他开脱,给他遮羞;他也很感动。

小半斤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但是龙液池四周尽是淤泥,怎么没发现脚印呢?

“他从天上掉下来,捉了鱼,又升了上去——乘直升飞机?”

“这,你就缺乏见识了!”柳书凡说,接着又耐心地讲解鱼的生活常识。他告诉“侄孙子”,鱼在冬天动作迟缓,甚至到你腿边“取暖”;所以捉起来很容易。还告诉小半斤鱼也喜欢温水,常在水温高的地方聚集,为了印证自己的观点,他指着池水与圳水交汇处的一大群鱼,“你看,哪里鱼最多?”

小半斤一瞧,只见泉水和池水交汇处,鱼挨鱼,鱼挤鱼,眼前所见尽是龙液肥鱼!他这才恍然醒悟:“爷爷”言之不虚——真有这回事!不过这还不能令他完全释疑:“偷鱼人毕竟是人,他没长翅膀嘛,毫不留下脚印?”

柳书凡又继续讲,他小时候看到来龙液池捉鱼的人总要从泉边下水,在泉里热过身,才沿着泉水顺流而下,下池捉鱼;捉完鱼又逆流而上,来到夜郎泉洗鱼、洗脚、洗衣服,暖手脚,同时恢复冻僵了的肢体。他讲完了还特意提醒小半斤:“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夜郎泉是温泉,水热,能化解手脚麻木,尽快恢复知觉——能驱寒呀!鱼在靠近泉水的地方游弋,不正好让贼牯子提供了方便么?”

小半斤这才幡然醒悟:“你是说这个偷鱼贼从这泉口下水,沿着泉水流过的圳沟下池,在泉水交汇处捉到鱼后又原路返回,到这泉边洗鱼洗手脚?”

“对!正是这样!”柳书凡赞赏他不乏领悟能力,“而且这个贼

肯定在泉眼里洗过鱼!你先看这泉里的鳞片,再看这条圳沟,悠悠

清水之下,不是还有偷鱼贼的清晰足迹吗?”

理发师这时惶惶不可终日。他佩服弟弟惊人的观察能力,不得不点头称是;对自己的失职,才真正后悔不已。

小半斤仔细一瞧,水儿清清的圳沟里,一左一右,不十分齐整,有时也相互交错的四行脚印都历历在目。再环顾龙液池四周,无论是岸边还是墈下,一个脚印的痕迹都找不到。他忍不住感叹:“这个老贼想用淤泥掩盖足迹,简直是个贼精呀!”还伸出拇指赞扬柳书凡:“爷爷,你真是孙悟空,什么妖魔鬼怪也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这声“爷爷”,叫得亲切、自然,仿佛从小就是这么叫的。

柳书凡被这亲切的叫声彻底感动了,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但是神圣的使命提醒他不能陶醉在甜蜜的幸福中,他在乎的不是一条龙液鱼,而是满池的龙液鱼。他得未雨绸缪:“丢一两条鱼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采取防备措施:若是今晚,或者明天龙液池再发生偷鱼抢鱼现象,那么,龙液池就危险了!”

“以爷爷之见,我们应该采取哪些措施防止第二次失盗?现在又该怎么办?”小半斤虽读书不多,寻常的领会能力还是有的,他非常谦恭地请教这位从前的老师,现在的“爷爷”。

柳书凡感到龙液池的确暗藏着可怕的杀机,一定要防患于未然。节骨眼上,他毫无保留地提出自己的观点:“照我看,第一步,今晚要加强守护力量,不仅‘瞭望台’要有人站岗,泉口边也要增设一个守护点。泉口离‘瞭望台’太远,晚上乌天黑地,根本顾及不到。第二步,龙液池太大太宽,明天要加强监督力量。万一派出所请不动,就发动村上民兵!”

小半斤想了想说:“第一步好走,今晚我和童妃竹都来守护——”

柳书凡马上打断他:“你疯了?她们母女仨已经冒着严寒,饿着肚子守护整整一天了,晚上还要她们来守护,小妞子又被仙鹤草摧残得死不死活不活的,那么惨,你忍心?更何况,你自己也是伤痛在身呀!”但他仔细一想,觉得小半斤一时又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只好自告奋勇:“还是让我和船老板来吧。”

小半斤听了,有些不忍,但是眼下他心中的确物色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他也想过“父亲”,但又深知老半斤患有慢性夜盲症,就是明晃晃的月夜里,有人偷鱼,他也看不清;现在又是农历月底,晚上没有月光;因此根本不能守护龙液鱼。于是只好同意。

“第二步——”小半斤继续说。接着又不厌其烦地把到派出所的经过复述了一遍。他告诉“爷爷”,“派出所总共才四个人。老所长去陈安县城开会去了,另外两个是外地人,早回去过春节去了,只留下一个女的看家。女警察本身是个文职,又上有老,下有小,须臾不能离,哪里还顾得上龙液池?”末了才说,“真正有希望的,可能还是那几个村干部。”

柳书凡又提起搬动村上民兵的事。

小半斤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样偏僻的小山村,要民兵做什么?柳湾村的民兵组织,老支书在位的时候,每年还搞一次训练;他老人家故去以后,早已名存实亡了。你回柳河湾几年了,几回见过村上召唤过民兵?”

柳书凡听了,非常沮丧。

理发师终于找到摆脱尴尬的机会。他也装着同意小半斤的观点,他告诉柳书凡:“贤弟不必担心,有一个人可以大有作为。”

“谁?”柳书凡好像看到了龙液池的救星,迫不及待地问。

小半斤也有同样的感觉。

“老半斤。”柳书平信心十足地说。

“他是个镇守龙液池的关键人物。有了他,可以一当十!有了他,镇得住一切邪恶!”小半斤也忍不住夸奖起“父亲”来。

“另外把船老板也抽出来跟老半斤一道,保卫龙液鱼!”理发师继续从旁献计。他们父子俩在一起容易抬杠,不如把他支得远远的——理发师想。

“时至今日,看来只有他们两兄弟才是龙液鱼的真正保护神了!”柳书凡望着龙液池,忧心忡忡地叹息。自古道,好汉难敌众呀!龙液池的捉鱼人,动即上千;他们兄弟两个有这个能耐吗?为了不增加“侄孙子”的精神负担,他没有把自己的忧心说出口。脑海里立即浮起了解放前因为偷鱼、抢鱼,而大打出手,搞得整个龙液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骇人场面。但愿老天保佑,今夜,或者明天,龙液池旧戏不再重演,悲剧不再发生!他自己也下定决心,明天不顾天寒地冻,自己年老体弱,与龙液鱼休戚与共。

柳书凡看看天色将黑,而小半斤全家肯定还没吃午饭,于是吩咐小半斤:“你赶快回去吃饭!”又嘱咐理发师,“天黑以后,你要船老板马上赶到这里来,与我一同守护龙液鱼!”

小半斤听了,十分感动。他知道,这位叔祖一向瘦弱,又年老多病,是禁不住龙液池的寒风冷霜的,于是恳求:“爷爷,您的情我领了,守夜的事,绝对不行!我知道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健康状况也不允许呀!”

柳书凡严肃地回答:“别啰唆了,小妞子才几个月,比一个年近六十岁的人更能御寒?你知道她们母女仨今天在这里受过的惊吓、屈辱和折磨吗?少废话,赶快回去!”

小半斤辩不过这位教书先生,只得恭敬服从,径自回家去。

胆小如鼠的理发师,自然再不敢自告奋勇,将功补过,与眼前的堂弟“风雨同池”。他狡黠地向柳书凡笑笑,跟在小半斤屁股后面回去了。

理发师刚刚离开夜郎泉,船老板就出现在大堤上,在他们眼前。柳书凡知道,这很可能是程半仙的安排,没有推让,寒暄了几句,叮嘱这位堂侄:“这池鱼是小半斤一家的命根子,我们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啊!我回去吃点东西就来!”

船老板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最不喜欢啰唆。有关龙液池前晚失盗的事,他早已听说,他最怕这位老叔又来重复,于是催促:“我一个人能对付,不用你操心。大堤上要注意什么,夜郎泉要注意什么,我都知道的,你只管走吧。”说完还晃了晃手里的特大号电筒,一挥手,自己往“瞭望台”走去了。

柳书凡深知,这位侄子,在理发师面前虽然有些“小逆不道”;在他面前还是能基本做到有礼有仪,长幼有序的;他答应了的事,也一定践行诺言,是可以放心的;而且他的确如老半斤一般,有震慑邪恶的威风,他没有必要在这里硬身受苦。小半斤还央求柳书凡,“父亲”那里,非劳驾他不可,请他务必走一趟。龙液池这边他会与船老板风雨同舟的,您老人家就别来受活罪了。柳书凡很感动,郑重点头。

临行,柳书凡又问小半斤:“药费已经交给妃竹了,他告诉你没有?”

一说到“药费”,小半斤就来了精神。他笑声朗朗地回答:“她不仅告诉了我,而且两人一齐验了真伪,连末尾的数字我都记清了。”

柳书凡“落实”了药费,又想起小妞子的安危,因此又不得不改变主意。他对船老板说,“我刚才忽略了小妞子。小把戏被仙鹤草糟蹋得生命垂危,书铜要回去想办法急救,看来今夜守卫龙液池这副重担,只能由你一个人一肩挑起了。”

船老板不畏担子沉重,凛然回答:“我早说过,这根担子我能挑起,你们不信!你们都走吧!”又专对小半斤,“救人要紧,你得赶快回去!”

小半斤不得不忧心忡忡地往回走。柳书凡和理发师也跟在后面,紧追猛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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