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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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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五十三章 小半斤苦尽甘来 童妃竹相惜惺惺

广州建筑工地上的政策虽然宽松,到底活太重,人太累,小半斤没干上几天,人晒黑了,身体累瘦了,他深感力不能胜。于是谢过老门卫,要过黑皮箱,又给它搞了一次修补,重新提上往深圳闯荡去了。

深圳的政策也没宽松多少。小半斤依然缺这证,少那证,进不了条件和待遇都要略高一筹的好厂家。几经挫折,才进了一家香港老板办的一般工厂,却因为还是没这证,少那证,日夜惴惴不安;为了躲避检查,常常白天没命地给老板干活,夜晚照样躲到海滩、椰林,白毛女一般,地作床天当被盖,过着凄风苦雨的生活。再后来,地慢慢熟了,人也慢慢熟了,政策也慢慢放宽了,他才摸到了一些门道,才过起了像人样的生活。

随着改革开放的一步步推进,广东的许多陈规旧矩被逐渐废除,打工现象逐渐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和政府的保护;打工仔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也得到了相应的改善或提高,小半斤的打工生涯也随之走上了轨道。没多久,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跳”进了一家外资企业——一位新加坡老板办的电子大厂。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位老板竟是一位华侨,老家还是陈安,所以“工人”及管家都叫他陈安老板。让小半斤更没有料到的是这位陈安老板,还是位跟柳河湾的柳是豪的“风雨同舟”过的人,是莫逆之交。陈安老板不仅涉足电子行业,还是新加坡举足轻重的珠宝大亨。是新加坡为数不多的亿万富翁。陈安老板有个特点,特重乡情。他招员工对湖南人尽量优先,对吴同人特有好感,对陈安人就别说了。所以有事无事,他总喜欢跟吴同人或陈安人聊乡情,道家常。有一次居然发现小半斤也是他的“小老乡”!发现“小老乡”还是他的莫逆的同村同院人!这太令人意外了。随着接触的增多,两人感情也越来越好,后来彼此几乎成了忘年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老乡。远在逃亡台湾的茫茫海上,在寂寞无奈之时,他还听柳是豪说过“传家宝”的动人故事。当时他只作为遣散愁肠的闲话听听,并不特别在意。自从跨入珠宝行业,他对柳是豪的闲话来了兴趣。他觉得柳河湾应该是个真正的的聚宝盆,想进一步打探;可惜这时他跟柳是豪已是天各一方,无法再聊“传家宝”,只有徒叹奈何的份儿。不幸中之大幸者,现在,又有柳河湾人出现在他眼前。真是上帝的特意眷顾啊!他怎么能不高兴呢?从此,小半斤成了陈安老板办公室里的常客,成了他的乡音传播人。

“听说你们柳河湾出现过‘传家宝’。真有这事?”有一次,陈安老板跟小半斤在办公室“聊兴”正浓的时候,陈安老板来了好奇心,于是问小半斤。

“不仅有‘传家宝’,我还有鹅蛋仙子‘夜明珠’呢!”小半斤年轻,容易被煽动。他沾沾自喜,脱口而出,把自己一直守口如瓶的“夜明珠”也抖出来了。他因此后悔了好多天,好多月。

陈安老板听了,喜出望外。他真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多年从自珠宝行业的营销促使养成了对珠宝的特有敏感,也摸透了持宝人的心;他虚怀若谷,很会适可而止,或把话题引开。但是小半斤的回答还是坚定他的信念:柳河湾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聚宝盆,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不是吗,茫茫五岭山脉,是举世闻名的有色金属之乡;柳河湾位居此岭北坡末梢,是矿苗最容易显露的地方。从此他把柳河湾牢牢地刻在心里,对小半斤也特别留心,特别关心了。

这时的深圳,已经变成了一片神奇的土地,变成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变成了祖国对外开放的窗口。托陈安老板的福,小半斤也在这里牢牢地站稳了脚跟。他站在罗湖口岸,昂首四顾,觉得深圳的天是蔚蓝的,比柳河湾寥廓;海是湛蓝的,比小柳河、龙液池浩瀚。大街小巷,既宽又阔,十分平整,比层层迭迭,坎坎坷坷的柳河湾强多了。这里,处处是奔波的人流,疾驰的汽车;人们你来我往,熙熙攘攘,忙碌得很。汽车也多了起来,喇叭声声,催人奋进。这里,好像人人都在抢速度,争时间,用一天等于二十年的精神建设大深圳!这在柳河湾是根本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的。街道两旁,楼房林立,更像雨后春笋,也比柳河湾的大小木屋,有生气多了,大气多了;他这才晓得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走进工厂车间,鸦雀无声的环境,埋头工作的同事,比悠闲懒散的柳河湾人紧张多了,认真多了。业余生活也很丰富,报栏兼广告栏、球场、棋台以及食堂兼电影放映场……应有尽有,你想玩啥就玩啥,还可以不花分文。小半斤就是因为在广告栏前看了一则电影广告,在放映场看了一场别致的外国电影而大开眼界,还收获爱情的金果,然后偕妻携幼,凯旋北归的——这是后话。

一天下午,晚餐之后,工厂门口的广告栏兼报刊栏里贴了一张全新的电影广告。广告前站了不少观看电影信息的青年男女。小半斤是个电影迷,也挤了进去。广告向看众提供了如下信息:今天晚上,在食堂放映巴西影片《生的权利》。广告配有醒目的宣传画:一个高挑英俊的私生青年正迈步在康庄大道上,昂首阔步走向新生活。这个工厂的老板因为是新加坡人,所以拷贝和宣传画都是他从新加坡带过来的。大家知道,除中国外,新加坡是世界上第二华人国。他们讲汉语,用汉字。写、印汉字还用繁体。例如,今天广告上印的汉字就都是繁体。其中的繁体“权”字,小半斤从来没有见过。他求知欲强,指着难字,不经意地喃喃自语:“一团乌黑,这是什么字呀?”他第一次感到缺少文化的无奈。

“‘权利’的‘权’,繁体。”旁边有人回答,简洁而又明快;还是一个音色圆润甜蜜的女音。声音不大,却清晰好听,还带点吴同余韵。

小半斤微微一惊,侧目一瞥,葵瓜子一样的脸,白皙的面孔,苗条的身段,素洁的穿着,简直就是白雪公主从天而降。他忍不住细细地端详起来。他分明瞧见,“白雪公主”不仅有一张好看的面孔,还有一对好看的剑柳眉;眉毛似柳,眉尾似剑,都犀利逼人。剑柳眉下,一对凤眼更加动人;两个黑色的 眸子忽闪忽闪的,像一对不断闪烁的亮珠。她鼻梁高,嘴唇薄,跟白净的面庞十分和谐协调。脑后那一对翘起的羊角辫,更衬托出她的蓬勃朝气。由于羊角辫翘起,脖子显得又长又白,身材越发显得苗条,模样儿更加楚楚动人。再加上胸前一对不大不小、均匀对称、从不动摇的乳房,尤其显出她的纯洁、智慧与坚定。姑娘正亭亭玉立,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天底下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眼都傻了。他觉得眼前的白雪公主,除了柳河湾昔日的泉美人,无人能与她媲美。在他看过的影片里,也只有黛玉姑娘能跟她比肩。更令他钦佩的是,这样的绝代佳人,全身上下,一身素装,脸上竟没敷半滴香水,一撮白粉;真是朴素到了极点!在这样纯朴的美人面前,他本来就只有安守本分的份儿。他责备自己实在太冒失,太莽撞,脸儿不由得倏地红了。

同事们见他俩一见如故,谈得投机,以为他们是一对老情侣,都默默地离开了广告栏。

“你能认识这么繁难的字,怎么不去上大学?”小半斤认真地问。在她眼里,漂亮姑娘简直是个“万字通”,早就应该是响当当的大学生,甚至硕士、博士生了。

“你以为比你多认识几个字就能考上大学?头脑也太简单了。其实我初中都没毕业,这个‘权’字是我刚才请教别人才学到的。”好看姑娘不屑地回答。跟湖南其他地方的姑娘一样,说话不讲情面,出言就带三分辣味。接着她又自我感叹,“再说,谁能保证好人真的一生平安?”

小半斤听了,估计她的生活道路一定不平顺,自己问得实在太唐突。他又是惭愧,又是同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半斤的天真单纯不仅没有引起好看姑娘的厌恶,反而激发了她的好感,她也不自觉地端详起小半斤来。微圆的国字脸,黑发浓眉窄眉心,面皮正红得像猪肝。一看就知道是个腼腆青年。她也顿生几分好奇与喜欢。她低下头,抿着嘴,捏着衣角。她低垂着眼睑,细心打量,微微而笑,真是顾盼有神。

“冒昧问一声,你也是湖南吴同人?”这时看广告的人都走光了,广告栏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不知何故,小半斤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他也好奇地问。

“我是陈安县叮当坳人。与吴同县的柳河湾仅仅几山之隔,咱们算是比邻而居吧。我们叮当坳虽然地属陈安,但是去吴同办事的人,却比去陈安的多得多。为什么?吴同比陈安近,交通也比去陈安方便。而且吴同姑娘嫁在我们叮当坳的也不是没有。”好看姑娘如实回答,心境看似恬淡实则深沉。

“难怪带点吴同余音!”小半斤听了想,继续好奇地问,“叮当坳离桐木冲多远?”因为她挺喜欢的泉美人也嫁在桐木冲。

“桐木冲跟叮当坳,其实是一个地方。只不过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腰而已。山脚叫桐木冲,山腰叫叮当坳。冲里产粮,坳上‘出’钱,它们都是好地方!”姑娘得意地数说着,话虽平常,却洋溢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那么,不妨请你具体说说它好在哪里。”因为喜欢,小半斤也盘起道道来。

好看姑娘也来了兴致,她也导游一般,滔滔不绝:“山下的桐木冲有一片好水田,山腰的叮当坳有开不完的石灰岩。我们的叔伯兄弟,农忙下山种田收粮,农闲上山采石挣钱。我们可是有吃有穿,丰衣足食呀!连吴同人都去我们那里借粮度荒呢。”

一听说借粮度荒,小半斤就不由得暗伸舌头:该不是说我们柳河湾人吧?我们柳河湾早已成了远近有名的“借粮湾”呀!

“既然有吃有穿,你还出来打工做什么?”小半斤生怕她也知道柳河湾人到桐木冲借粮,赶忙抓住了姑娘的“短辫子”把话题悄悄引开。

“我的好老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嘛!”小半斤的盘问似乎刺痛了好看姑娘的某处暗伤,她有点伤感了。她拉下剑柳眉,垂下丹凤眼,轻轻叹了口气,就在旁边的水泥凳上悄悄坐下来。

广告栏前有四条这样的水泥凳,凳长都在三尺左右,分两列而排,是陈安老板专为瞧广告看报纸的人设置的。

小半斤后悔自己又太莽撞,不仅伤了她的自尊,还给她带来痛苦。他决心向她道歉。

小半斤不知哪里来了雅兴,抛弃其他三条空凳不坐,故意把自己的半个屁股“端”到姑娘坐的水泥凳头上,挂起角来。“不想锅巴吃,不来锅边立”。小半斤此举,用意非常明显。令他意外的是,好看姑娘仿佛并不明白他的“醉翁之意”,不知道旁边分明还有三条空凳。她见小半斤只“挂”了半个屁股,就主动移了半个座位出来,眸子却依然瞧着广告牌,一动不动。小半斤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是个稳重正派的人,因此他更加欢喜。他想向她真心道歉,藉以抚平她悲哀的心,赢得她的第一个好印象。

小半斤又不知从哪里长出了勇气,居然敢把屁股移过去,摆正;然后大大方方,稳稳坐下。于是,他身边第一次出现了女人;于是他第一次尝到了跟女人并排而坐的甜蜜。

不知是打工仔对外国电影兴趣素然,还是上帝有意为他们安排了一个简单的情场;此后好久,广告栏下都无人光顾。好看姑娘这才敏锐地发现小半斤的勃勃野心,不过她不怕。不仅不怕,内心还萌发出一种无以名状的躁动。她见周围并无干扰,内心又像滚烫的水一般,更加躁动得厉害。她表面坐得端正,内心却激情澎湃。她也觉得自己有什么要向他倾吐似的。面对单纯敦厚的堂堂男子,她不应该隐瞒什么。便把自己的身世向这位令她好感的陌生人吐了出来。

姑娘告诉小半斤,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上有父母,还有祖父。她是父母唯一的独生女儿,也是爷爷唯一的独孙女,是他们的掌上明珠。父母亲用勤劳的双手把她抚育大,又培养她跨进中学的校门。

爷爷是个老石匠,虽年老体弱,间或还能上山采石挣些钱“补助”家里和她的零用。她极感幸福温馨。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她生活一帆风顺,身材也扶摇劲长的时候,不幸母亲患了绝症,住进了医院。那时农村还没有实行“医保”,住院治病要大把大把的钱花。父亲拼死拼活凑钱送母亲去医院治疗,不幸自己也在叮当坳采石时砸成重伤,生命垂危,也要住院抢救。灾难接踵而至,需要的钱成倍增加,令人震惊,令人悲痛,更令她不堪重负。年迈体弱的爷爷撑不起这个多难的家,还没成年的她突然成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为了父母,她不得不辍学回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的辛劳所得,只能保障她和这个家的正常用度,谈不上多少节余。所以大病重伤袭来,钱就告罄。不久,父母双双不治故去,她与爷爷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父母住院医治病医伤,花去了大把大把的钱,埋葬父母又花去了几大把。这些钱都是她向亲戚朋友借的,有些还是急她之所急,挤出来的,必须尽快偿还。这时她初中毕业只有一个学期了,很想拿到毕业文凭再找出路;但是家境已经困难到崩溃的边沿,还有什么办法?为了还债,为了挽救这个行将崩溃的家,她不得不辍学。她告别爷爷,南下广东,打工挣钱。其时她仅仅十五岁,还是名童工,但是她发育快,长得高,聪明伶俐,能得老板喜欢和信任。更有意思的是她先于小半斤被陈安老板发现。他们不仅同县同乡,而且同村同院,因而破格录用……

“现在好了!”不知是为了安慰身旁的新朋友,还是真的有感而发,道完了身世,好看姑娘不由得站起来,转忧为喜,“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我懂得了许多。经过这几年的奋斗,我也基本上摆脱了困境。我也可以为自己想想了。”她很轻松地结束了自己的介绍,仿佛遇上了“雨过天晴”的好天色,剑柳眉又扬了起来,丹凤一样的眸子更亮丽了,颀长的瓜子脸、白脖子也更美丽更动人了。整个人影儿,真像亭亭玉立而又含苞欲放的白莲之花。

这是小半斤生平首次与年轻的异姓并排而坐,头一次听年轻姑娘倾吐自己的心声。第一次零距离目睹天使般的姑娘的绰约风姿。开始他也惴惴不安,心儿突突地跳。随着姑娘的渐渐进入角色,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到后来就像听亲爱的人倾吐衷肠似的,不仅心里舒服,口里也好像喝了蜜,美美的,甜甜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与女人相处的甜蜜、亲热、惬意与幸福。

“我们柳河湾也有个叫李泉儿的大美人嫁在陈安县桐木冲,是不是你们那儿?”小半斤由丽人想到美人,待好看姑娘说完,他迫不及待地询问。

“怎么不是?她还是我的堂婶呢!她是个很漂亮、很贤慧、很能干的人!”好看姑娘得意地回答,一连用了三个“很”,以突出她对这位婶娘的敬慕。

好看姑娘想了想,又问:“我们桐木冲也有个叫童三媛的大姑娘不也嫁在你们柳河湾吗?”

小半斤高兴得拊掌而笑:“正是。她还有新外号呢。她的丈夫就曾经教过我的书,是我的老师。不过她现在已连升两级,从‘三元(媛)’升到‘五元’,柳河湾人都快叫她‘童五元(媛)’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世上竟有这么多碰巧的事!好看姑娘顿时心花怒放,小半斤也高兴得快蹦起来了。广东的几个月磨炼,让他懂得了不少世事,也学习礼貌待人。他装出儒雅模样,学着文雅腔调问姑娘:“冒昧请教小姐,怎么称呼您的芳名?”

“你就别咬文嚼字了。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还要装得文质彬彬的!这不是猪八戒鼻孔上装蒜——假充(葱)吗?老实告诉你,没有一定文化底蕴,什么也装不像!”

好看姑娘毫不客气地说,继续释放她们陈安妇女的辣椒风格。不过她说了又有点后悔:自己未免说得过火了,一定伤着他的自尊心了。于是又好言安慰:“对不起,我姓童,生下来就很苦,还常掉泪。叮当坳的石缝理尽长斑竹,爷爷是老石匠,特爱刻斑竹,所以经得父亲同意,爷爷给我取名童妃竹。以后你直呼‘童妃竹’就行了,别用什么‘小姐’、‘芳名’的,好不好?”

小半斤心想,天底下不仅有泉美人,还有竹美人!

“妃竹小姐……”小半斤正要向竹美人解释,因为他吃过称呼不当的苦太多了,正在学习与实践,希望她能原谅。

不料竹美人“以牙还牙”,继续释“辣”。她调侃似的打断他:“可敬的先生,我知道了!本小姐也理解你的良苦用心!那么你呢?”很自然地把球踢给了小半斤。

小半斤始料不及,没有想到对方也会“以其之道,还治其人”,把球往他怀里踢。这下小半斤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犹豫了好久他才鼓起了勇气:“鄙人不才,正名一个,外号也有一个;不晓得你希望知道哪一个。”

竹美人扬起动人的剑柳眉,闪着靓丽的丹凤眼,瞪着小半斤,颇为得意地回答:“两个我都想知道!”亮丽的眸子直射出俏皮的光芒。

小半斤被这犀利而俏皮的目光征服了。不能太“实”的实话不由得破口而出:“正名柳书铜,外号小半斤。”一不谨慎,居然真的道出了自己的隐私,差点脸又红了;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知己似的,他不应该隐瞒什么。想到这,他心里坦然,又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后悔似的。

竹美人却得意地笑起来。是那种带点兴奋的嫣然一笑:“正名起的一般,外号倒有点意思。不敢冒犯,一定还有大半斤咯!他是你什么人,兄弟还是父亲?”

“不是兄弟,也不是……”小半斤连忙否认,但又不敢肯定作答。他害臊起来,脸色变得更红了,还大姑娘似的忸怩着,再也不敢实话实说。

见对方躲躲闪闪,竹美人更觉得稀奇。她也来了猎趣,决意寻根刨底:“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什么?大胆地说出来呀!你看,我刚才对你隐瞒了什么没有——没有呀!”

面对竹美人的犀利攻势,小半斤既无招架之功,也无还击之力。他后悔自己没把关不严——说漏了嘴。他低下头,局促不安,脸儿越发红得难看。

竹美人从小半斤的神色中看出其中必有秘密,且不是一般的秘密。她执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说呀!”不仅语气咄咄逼人,还抿着嘴,伸出手做出要捏小半斤耳朵的样子。

然而,小半斤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不住摇头,几次欲言,又几次止住:他严肃告诫自己:这是天大的秘密,绝对要守口如瓶!他脸已绯红,老揉着自己发烧的耳根不放,好像害怕对方真要捏他的耳朵似的。

竹美人好奇心切,手指真的伸到小半斤耳朵边,恨不得使劲捏住,逼小半斤就范,强迫他招供;但是,小半斤依然红着脸,不肯再吐露半句。

软的不行,硬的伺候。陈安女子从来就不是“糯米奶奶”!竹美人扬起剑眉,睁大凤眼,严厉要挟:“我们一见面,我就把心里话一股脑儿掏给你;现在轮到你,你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现在还在守口如瓶,够朋友吗?”她真的生气了。她扬起剑眉一顿足,说了句:“好,我算看错人了!”马上站起,转过脸,就要负气而去。

小半斤觉得继续向她隐瞒,的确不够仗义,更不够朋友;情急之下忘了“男女有别”,一把拉住她:“别走,别走;我说,我马上说!还不行吗?”

竹美人见小半斤有悔改之意,才停住脚步,“扑哧”一声,低下头,抿嘴而笑。她又回到凳边,却没有坐下,脸上很快又恢复了和悦的神色,但是并不挣脱被小半斤拉住的嫩手。

小半斤由此判断,竹美人或许有意于他。他趁机加大拉扯力度,红着脸回答:“他是父亲,不过不是个真的,而是个野的。因为我生下来就与这个野父亲一个模样。他外号大半斤,于是人们就暗地叫我小半斤;如今我大了,他也老了,人们就叫他老半斤了。而我呢,还是小半斤一个!”还没说完,脸儿已经红到脖根,真的猪肝一般。

这话震撼了竹美人。她也暗叹: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也是个“野货”,或“私货”呢。

或许是同病相怜吧,竹美人听完,不仅没有取笑他,反而千方百计地安抚他。至于自己的秘密,她真得守口如瓶。于是她想方设法把话题扯远:“你们柳河湾人太有趣了,叫外号也能与时俱进!”低头一瞧,发现对方变得深沉了,于是她灵机一动,马上改换话题:“其实,你完全用不着为这自卑;因为你是无辜的。有罪过的是你的父母——尤其是那个野父亲。你与我们一样,都是堂堂正正的人,都是合格的中国公民!”她这才轻轻挣脱被小半斤掐得火热的嫩手,昂起头,指着广告栏上《生的权利》的宣传画,斩钉截铁地说,“像他一样,只要敢于奋斗,你不仅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中国公民,还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柳河湾人!”

她嘴是这么说,内心却积满了泪水。话没说完她就在心里感叹:真要做到这一步,是多么不易啊!她年纪轻轻,已经走过了这段辛酸的历程,但是她至今没有成功。他们原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呀!

原来,童妃竹的养母因为长期不育,养父极想抚个男孩传宗接代。但是哪里有男孩可抚呢?除非暗中“买”!不过那时想“买”一个男婴,动辄好几万,谈何容易?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对于一般农民来说,“万”字号是个天文数字,穷苦的农民想都不敢想。不得已,求其次——买个女婴,养大招个女婿进来,以此传承香火。她就是这样被一个人贩子在湘桂边界的深山老林里,从一个老大不小的处女怀里把她抱到了桐木冲。在桐木冲的十几年里,她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歧视与奚落,但是她年复一年地忍受着。先跟养父、养母茹苦含辛,后跟爷爷相依为命。为了老人家有个照应,成年之后,她想在叮当坳附近找个好对象,成个象样的家。第一次,她找到叮当坳对面的回声谷的一个青年人。第一次相亲那天,还在半路,就有人指着山里的茅竹对她挤眉弄眼,还窃窃私语,说她长相不错,就是跟这山里的茅竹一样,都是“野货”。她听见了,非常气愤,毅然折转身子,愤然返回了桐木冲。第二次,她找到桐木冲外桃花滩的一个适龄青年。又是相亲那天,她刚进院门,就听见对方的父母也在茶堂里叽里咕噜,频递眼色,叹息人才不错,可惜是个“山里货”。她耳朵特尖,又听见了,更加气愤。她再一次毅然转身,没命地跑回了桐木冲。还有……。她接二连三地领教了什么叫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从此她下定决心,不出陈安,她决不嫁人!她决心远走高飞,去异县他乡寻找新的恋人,创造新的生活,然后再把爷爷接到身边,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如有可能,还希望找到野父亲,哪怕只看一眼……怀着这样的勃勃雄心和美好愿望,他告别家乡,告别爷爷,南下广东,辗转来到深圳……

“与这样的人结为终身,或许不失为一种选择,甚至是一种上上之策!那原因,不是别的——同病相怜,能互相体贴,谅解嘛!”想到这里,竹美人真想把她的真实身世也倾吐给小半斤,但是他一直在心里摇头。相识都才开始,前面的路长着呢。她哪里敢!

天真单纯的小半斤,这时自然不知道竹美人内心的隐痛、阵痛。他端详宣传画上那个昂首阔步的巴西小伙子,忍不住一把又抓住竹美人的手,认真地瞪着她:“你真是这么看?”他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看他,第一次有人把他当真正的人看待。他第一次抓住一个异性温暖的嫩手。他顿时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竹美人也单纯天真。她初涉情场,情窦易开,但是他也踌躇踟蹰,舍不得挣脱他,甩开他。她一任他紧紧地抓住;她也感到了对方的真心与热情,她佩服小半斤的勇气与坦诚,感谢小半斤毫无保留地向她公开自己的隐私,向她敞开自己的心扉;她也心血来潮,阵阵汹涌,没法遏抑。她想,我也是个近乎“野崽”的私生女。物以类聚,与这样的人厮守终生,说不定比别人更平安,更幸福;因此,她几次想把“天机”吐露给他,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那是多么动天地,泣鬼神的伤心事啊!

她还有个深层次的考虑:如此选择,李泉儿和童三媛会不会泄漏她的“天机”?但是她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们都是能干人,只要她先跟她们打招呼,相信她们一定能理解,会为她保守秘密。这样一想,她就更加心安理得,更加热忱奔放了。

好久好久,小半斤才抹去泪水,继续向她坦陈:“不瞒你说,我这次南下广东,就是为了开辟一个做人的新世界,找一个真正把我当人看待的人!我想看《生的权利》,也就是想看看这个外国的野崽怎么闯荡世界,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也要奋斗啊!”

竹美人这时已是情窦怒放,如同艳莲。她频频打量小半斤,像突然发现他身上有个巨大的磁场似的。她反过来紧紧抓住小半斤的手,但是什么也不说。语言在这种时候往往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两只滚烫的手紧紧地捏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似乎可以砸碎一个世界的重拳;又像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这时候,日已西沉,西边的海天,晚霞似火。这时食堂已经打扫干净,放映机已经响起来了。工厂外面的同伴们陆续走进食堂。厂门前已经人去地空;报栏广告栏周围,也空无一人。小半斤和竹美人,这两个从遥远的异域他乡走到一块的年轻男女,第一次拉着彼此的手,坦然走进了电影放映场。从开映到结束,双方的手都攥得紧紧的,从没放松。小半斤热血沸腾的时候,故意用手背去紧贴童妃竹丰满的乳房;竹美人也没有退缩,任凭他抚熨,乃至轻揉。小半斤见她没有拒绝,胆子大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竹美人的双乳是多么坚挺,多么富有弹性!她真的珍爱生命,守身如玉,是位真正的金童玉女!他忍不住抱住她,把头倒在她的胸乳间。竹美人的爱莲之花这时也磅礴怒放,顺势倒在小半斤的肩颈间。小半斤也坦然接受,毫不犹豫,毫不腼腆……

前后左右的“近邻”见他俩如此如胶似漆,都自动“疏远”。这更助长了他们的爱火燃烧,激情奔涌。他们在饱尝幸福的同时,偶尔也絮絮家乡,唠唠未来。小半斤告诉她,他们的柳河湾也是片神奇的土地。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还蕴藏珍宝。这里故事、传说、神话、寓言,应有尽有。八大名胜,四大特产,一大珍宝,样样驰名三湘四水。至于那童话般的“夜明珠”,更富传奇色彩……他将来回去,他要好好建设柳河湾,精心装扮柳河湾,还想用这里的好水办一矿泉水厂……小半斤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与甜蜜;竹美人也饱尝着从没经历的激情与热烈;甚至旁边有人发现他们的热恋而有意继续“疏远”,他们依旧爱得那么真挚,那么痴情,一点也不避嫌。他们都深深感到,畅游在澎湃的爱河里是多么惬意,多么浪漫,多么幸福……

看完电影出来,双方依然相互拉着手,恋恋不舍,久久不愿松动……

这一夜小半斤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整夜未眠。两个新的形象不断地在他脑海里闪现。一个是那个巴西小伙子。他的出生和遭遇跟这个巴西小伙子大同小异,但是那个巴西小伙子经过艰苦奋斗,终于从世人冷峻的目光中走出来了,不仅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还开始成就自己的事业。他决心以他为榜样,抛开世人的偏见,努力奋斗,干出一番事业来,让柳河湾人刮目相看。另一个是竹美人。她不仅长相端庄漂亮,而且贤慧能干。不仅不鄙视他,不嘲笑他,反而一见钟情,许以终身。他感激涕零,只觉得相见恨晚;将来把她带回柳河湾,一定可以笑傲单峰驼、东北虎……他为自己的时来运转而兴奋异常,为身边有一个终身伴侣而感到无限欣慰。从此他不再孤单寂寞,不再孤立无援;从此他与常人一样,享受着爱情的温馨,人生的快乐。上班,他俩一同进入车间;下班,他俩一同步出厂门。吃饭,他俩相对而坐;散步他俩并肩而行。有时候,小半斤不能按时就餐,竹美人就给他留着热着;他换了衣服,竹美人马上就给他洗涤;洗了就给他晾干;干了就给他收起,还给他折得方方正正,熨得服服帖帖,放得整整齐齐。同伴见了,对他好的,为他高兴,给他祝福;对他坏的,嫉妒他,忌恨他,但又无可奈何。一句话,别人有的,他有了;别人没有的,他也有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深圳最甜蜜、最惬意、最幸福的人;这幸福,反过来又传染给竹美人。她觉得小半斤虽然跟她一样,也是个野的,但是忠实可靠。为了甩掉自己背上的“野”字,为了远离桐木冲的白眼、歧视与奚落,她早就想抛开它,抛得远远的,最好永不相见。现在这个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了,她有什么理由不下定决心,与他结为夫妻,跟他同生死,共患难,创造幸福美好的明天呢?

随着交往的频繁,双方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为了在日后可能遇到的困难面前有所准备,小半斤决定将家庭的老底一股脑儿全告诉她,尤其是破旧的老木屋,真假难分的父亲,名义父亲单峰驼的毒辣,以及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凶残、弟嫂东北虎的刻薄狠毒,柳河湾的贫穷……他原以为如此一来,童妃竹听了会震惊,会后悔,甚至向他“拜拜”!谁知她听了,静如脱兔,更像秋水,波澜不惊。她冷静地启迪眼前这位准丈夫:“屋子差了,我们重新建设!爸爸多了,我们好好赡养!单峰驼狠毒,我们就以情感人!弟弟、弟嫂冷酷,我们就坦诚相待!左右邻舍冷眼相看,我们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甚至横眉冷对。一句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人,只要肯动脑动手,人世间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们就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做人!”她还想说,将来把她年迈的爷爷也接过来……;不过她觉得为时尚早,没有说出口。小半斤哪里知道,竹美人已把柳河湾作为她的最后归宿?竹美人是噙着泪水说这番话的。她舍远求近不得;现在舍近求远已是她的唯一出路,嫁给眼前这个野崽,她死心了,别无所想了!

小半斤听着,只知频频点头,不知如何应答。在这样端庄贤慧,知书识礼的知己面前,他除了佩服,就是折服!除了爱慕,就是倾倒!除了甘拜下风,就是虚心请教!

“可是,就是这样的老木屋,还不一定有我的份儿呀?”小半斤恳切地说。他发誓要把家庭的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免得她日后反悔。

“这也不打紧。我们至少可以以此为依托,重新创业呀!”竹美人毫不气馁,字字说得掷地有声。

这让小半斤十分感动,他不知说什么好。

为了解决首当其冲的住房困难,竹美人还主动建议:“我们共同生活。这样每月至少可以积存一个人的工资。三五年下来就是好几万;这样建新屋就有了经济基础,就抓住了主动权!”

小半斤被她的真情彻底征服了。他忍不住抓住她的双手,用惊讶的目光问:“我们马上结婚?”

竹美人抽出一只手,一拳轻轻捶在小半斤背上,抿着嘴笑骂:“你这坏心眼!我才想到初一,你就想到十五了。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小半斤顺势倒在她怀里,撒娇似的:“将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偎依在你的怀里幸福地闭上双眼。”

竹美人又捶又骂还掖他的腋肢窝,对眼前的准丈夫疼爱不已……

待彼此爱得累了,小半斤又郑重其事,旧话重提:“我刚才说的全是真话,真的!”

竹美人又掖了一下小半斤的腋肢窝,笑着责备:“你以为我会像别人一样胡来一阵就算结婚?你做梦去吧!我可不是你母亲那号轻浮人!”

小半斤耐心解释:“我不是想胡来,真的。我听说过,我们在深圳也可以打结婚证的,只要双方有当地政府的证明和双方的身份证。”

竹美人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办法。我们的泉儿婶是桐木冲的‘阿庆嫂’,办这类事她顺手牵羊——轻而易举。”

小半斤也积极响应:“我们那边,童三媛的丈夫柳书凡就在乡政府隔边的中学教书,对我挺好的,打证明的事,他一定能够给我办到!”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假戏真演咯。不花分文,简单易行,又不违法。”童妃竹感到,小半斤虽然有点莽撞,倒也不缺能干,有值得钦佩的地方。

这样,两封书信往来,小半斤与童妃竹就办完了结婚手续,成了真正的合法夫妻。接下来就是租屋、成家、聚钱、生儿育女……

夫妻俩日子过得充充实实,愉愉快快。不一年就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千金,童妃竹给她取名“囡子”,暗含生于南国,处境艰难的意思。她问小半斤意向如何;小半斤表示:欣然同意!

常言道,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家。深圳虽好,就是自己能力太低,不是文化知识太少,就是缺乏特长,在这里寻求生存,勉强能活下去;但是如果想寻求发展,有太大太多的困难。陈安老板虽然待他们不薄,但是他毕竟是海外侨胞,是“客人”呀!他们因此更感到惭愧。他们正视现实,量力而为:回柳河湾筑安乐窝,回柳河湾寻求发展,回柳河湾堂堂正正做人,才是他们的现实稳妥之路。从小半斤的言谈中,竹美人觉得柳河湾不失为一个桃源世界,甚至聚宝盆也难说;是成家立业、寻求发展的理想之地。因此小半斤一提出,她就欣然同意。于是几年之后,他们收获了劳动的果实,捧起爱情的金果,满载而归——回柳河湾去!

临行,小半斤提醒童妃竹:我在老木屋里可是一无所有呀;添置一些锅碗瓢盆之类吧。竹美人自然同意,并且亲自操办。还建议给父母等亲人也买些礼物。在市场,他们给单峰驼和双六早各买了一套唐装之后,童妃竹又建议给白铁锤一家人也买一些。

小半斤摇着头说,算了吧。

竹美人又耐心劝告,你离别老家几年了,从没回去过;我又是第一次踏进你家的门,全无表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会让人家笑话的。你有了表示,即使他们不接受,甚至给你难堪;我们也没有输理,被指背皮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有什么不好?

小半斤见妻子想得周到,说的在理,只好说:“依你,都依你。看来我们这个家,将来的‘一把手’非你莫属了。”竹美人见丈夫同意了,心里高兴。于是他依照小半斤的比划,给白铁锤夫妻各买了一件春秋衫,还依靠“估计加分析”,给小痞子买了一套童装。

竹美人又想起小半斤的野父亲老半斤,于是郑重征求丈夫的意见。这回,小半斤到挺乐意,于是她又给老半斤也买了一套跟单峰驼的差不多的唐装。小半斤还要给这位野父亲买套好一点的,被竹美人婉言拒绝了。她告诫丈夫,还是一视同仁的好。竹美人又想到伯父柳鲁班儿一家。于是又给备了两瓶好酒什么的。

他们买好应买的东西回到住处,只见陈安老板已经在门外恭候了。这使他们夫妻非常意外。不等小半斤夫妻表示失迎的歉意,也不等他们开门请进,陈安老板就先向他们俩致歉:“我已从主管那里知道你们决心回家创业,我极力支持。作为同乡,我理应负担你们一家回家的路费,可是我来迟了。现在补上,是晚了一点,还请你们夫妻笑纳。”接着就把一沓钞票递给小半斤。他看了一眼“一把手”后说了声“谢谢”,就坦然接过。借口便于联系,陈安老板又掏出一个自己使用的手机送给他们,并且说:“同乡分别,论理我当送一份礼物给你们作为纪念,可是来不及了。柳河湾是个聚宝盆,随时都有发现宝物的可能。为了便于联系,我送这个旧的给你们。手机虽旧,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很耐用的。也请你们笑纳。”说完,就递了过去。那时候,手机还是新鲜事,稀罕货。柳河湾人只看见柳是豪晃过一下手机,谁都没有摸过它,更不要说拥有它。小半斤瞅见眼前的稀罕货,恨不得一把抓过来。但是他哪里敢?他瞟了瞟“一把手”,用眼睛问:“接受,还是谢绝?”这回竹美人显得挺大度,说:“大老板如此深情厚意,我们如果拒绝,反而显得不识大体。你就接过吧。谢谢陈安大老板!”不等小半斤接过,她就开门纳客,请陈安老板进房小坐。陈安老板连连挥手,说:“不了,不了!厂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匆匆走了。小半斤接过手机兴奋不已。竹美人瞧见手机,她思绪万千。她深知陈安老板的醉翁之意不在送别,而在“夜明珠”。

送别了陈安老板,竹美人又把买回的东西清点了一次。细心的她还把背着小半斤买的藏青色的西服,外带玫瑰色的领带和油黑发亮的皮鞋,让小半斤穿上试试。几个三五六下来,小半斤换了个人似的,面目一新。竹美人嘴角也露出满意的微笑。

看到妻子给全家人,给他备了新装,她自己身上却一根新纱没添,小半斤很感动。他噙着泪水问:“那么,你呢?”竹美人打量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素装,自豪似的说:“我这身不是挺好吗?你跑遍整个深圳城,也买不到这么适合我的。 ”

小半斤听了,激动的泪水簌簌而下……

就这样,竹美人穿着她平素常穿的那身质朴无华的素装,跟丈夫一道,拉着女儿,提着旧皮箱;小半斤则挑着两个大编织袋,搬家似的上了汽车,踏上了北归的漫漫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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