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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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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五十一章 柳是豪造访故里 祖孙仨计议诉讼

接连发生的命案把柳河湾弄得乌烟瘴气。柳河湾上空阴霾密布,终日不散;柳河湾人愁眉不展,备受煎熬。直到有一天 ,沉寂的柳河桥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新人,一位“远客”,柳河湾才出现了一些生气,一些欢悦。这个人是谁?就是一别数十年后,从海峡对岸归来的柳是豪。

柳是豪1948年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其时人民解放军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它的军队溃不成军,四散逃窜。柳是豪就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岁月被迫逃往台湾的。跟他一同逃往台湾的还有一个陈安县的桐木冲人。这个人就是我们后面要讲到的“陈安老板”。经过几年的考验,柳是豪进入了台湾的情报部门,还一度潜回大陆,搜集各种情报。那个“陈安老板”看透了蒋介石的末日来临,千方百计摆脱蒋介石的监视,走出台湾,移居新加坡,成了一位在商业界举足轻重的富商巨贾。恐怖的特务生涯让柳是豪日日寝食不安,没几年就设法摆脱情报部门的控制,过起了普通平民的生活。他人在台湾,心系大陆,尤其是让他魂牵梦绕的柳河湾和“传家宝”;但是台湾当局对有“情报经历”的人以种种限制,尤其禁止他们返回大陆探亲。直到蒋经国执政以后,这种限制才有所松动。他才有返乡探亲的机会。于是,他及时抓住这个机会,飞越海峡,毅然回乡,造访故里。

时已入秋。新槽门外,柳河岸边,垂柳已经落叶。北风刮来,只有光溜溜的细枝无奈摇摆,给人以秋风萧瑟之感。柳河桥也还是他离别时的石板桥,不仅陈旧而且狭窄。这更加重了他感情的凄凉。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近乡情更切。他移步柳河桥,心里除了凄凉还顿生几分怯弱。他头戴博士帽,身着西式服装,脚穿西式皮鞋。帽、服、鞋,都是浅灰色的,给人以端庄自重的绅士风度。这风度跟他的怯弱有点不合拍。他年已耄耋,脸色依然红润,皱纹也少,真是鹤发童颜。再加上鼻梁上架的,那副淡淡的金丝眼镜和手里拄的精致的文明棍子,他就越发显得仪表堂堂,风流儒雅。顾影自怜,他顿悟自己不该着这身打扮回乡;因为它与柳河湾格格不入啊!想改换一番呢,谈何容易?真是后悔莫及。

读者想来没有忘记,柳是豪就是老瘾客柳是仁的嫡亲二兄。他从台湾情报部门退出以后,又经过艰苦打拼,终于成了家,有了妻儿子女。“台湾特务”的不寻常生涯让他对大陆的政治情势及其变化有一定的了解;只是不敢涉足湖南,更不敢回吴同,至于柳河湾,只敢天旱望云霓一般——想想而已。依靠情报工作的便利,从 20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他在一位香港老乡那里挂了个信箱,他与老瘾客之间才有书信往来。在信里,柳是仁多次装模作样地邀请他回老家看看,如果愿意,还可以回家定居。其实老瘾客也在搞“情报”试探,因为他心里有鬼。柳是豪则如实告诉他,因为他过去从事的工作极为特殊,这辈子就别痴想他回老家了。如此,老瘾客才彻底放了心。大陆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党和政府及时调整了对海峡对岸的政策,他们的书信往来终于实现了“直航”“直通”,信里“说话”才真正实现了“自由”。柳是豪才得以知道离别后的柳河湾沧桑。他这才晓得土改后,胞兄柳是为因为被划成地主,被赶到镇獭祠去了。老瘾客在信里还告诉他,柳是为和柳是豪的屋子也被农会没收了。胞兄柳是为在“三年困难时期”熬不过漫长的饥饿而撒手人寰。只留下侄儿瘦猴和侄女丹凤兄妹相依为命。如今,侄女柳丹凤已经远嫁他乡,只有侄儿瘦猴子一个人呆在偏僻的荒山野岭间,厮守着镇獭祠。他孤独、寂寞而又凄凉,恐惧,真是可怜万状。柳是豪得知这一情况后,最担心的是生存环境和成家立业。为了瘦猴子早日摆脱目前困境,他慷慨解囊相助,想方设法兑换了10000元人民币寄给柳是仁,作为瘦猴子在柳河湾修建新居的启动资金,希望侄儿尽快告别镇獭祠,重新回到柳河湾。同时希望柳是仁伸出援助之手,帮瘦猴子兴起这个家。为了消除柳是仁内心的不满,他还给这位“贤弟”附带寄上一定数量的“操心费”。几年以后,柳是仁回信告诉他,侄儿的新居已经修好,就在大木屋旁边。剩下的事就只有瘦猴子的婚事了。柳是豪读了信,很欣慰,也很感谢是仁弟;因此他想回家看看。台湾后来的“立法”规定有了改进,从事“国家”特殊职业的人,在退休 15年以后,可以自由走动,不受限制。柳是豪萌生回乡念头时,早已过了“15年”的期限,所以他想举家荣归。不过他也知道弟弟的为人,知道弟弟的话的可信度有限;出于慎重,回乡探亲,他打算分两步走。第一步,先独个儿回家看看;第二步,再考虑回乡定居的问题。今天他走的是第一步,因此他只带了个二十几岁的儿子陪同。儿子还寄居在吴同城的正大酒店里。为了彻底了解家里的真实情况,他没有向柳是仁通报自己的行踪。这颇有点类似乾隆皇帝下江南时的“微服私访”。

为了尽可能全面地了解家乡,柳是豪抵达吴同县城后,又先造访吴同县“对台办”,借此投石问路。“对台办”除了负责对台广播,还兼有掌握“台属”情况的职责。据该“办”负责人介绍,为了给柳是豪回乡提供方便,他们亲自到过柳河湾,还涉足过大木屋,跟柳是仁也有过直接谈话。但是大木屋旁边没看见什么新屋子。他听了很意外。负责人还告诉他,柳湾村现在是柳宝梁任党支部书记,有什么不明,可以向他了解。柳是豪跟柳宝梁也走过广西,上过桂林,还记得他。他听了,更感到“微服私访”的必要。于是雇了一辆出租车独个儿悄然回到柳河湾。

他拄着文明棍子,驻足柳河桥头,抬眼四顾,感慨万千。

柳河湾还是青瓦木屋,还是层层迭迭,拾级而上,直达伏龙山下,看不出明显的变化。双龙护龟,三星抱月,双带缠腰……柳湾八景也江山依旧,看不出多少新意。小柳河也照样静静地流淌,昼夜不舍;河上的坝,脚下的桥,也风光依旧,只是耐不住时间的风化剥蚀已经陈旧了不少。柳河坝尤其严重,已经接近坝毁堤亡。“柳湾四特”呢,肉眼没法感觉得到,只有跨过柳河桥去,亲自端详,仔细品尝了。只是“柳湾一宝”让他时刻挂念,担心它的存亡。那是父亲无视族规,冒着风险单独遗传给他的“传家宝”,置于神龛香炉底座下面,是一颗玉米粒大小的发光物。它闪烁的还是诱人的蓝光。父亲在神龛底座下面琢了个小指头大小的洞,把“传家宝”放进去后又用泥巴抹平。最后才把香炉放上去。父亲的选址令他吃惊又佩服。他没有料到,一个一辈子没有走出柳河湾的小财主,居然也懂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个道理。

“三十多年过去了,柳河湾变化不大啊!”触景生情,他自言自语,喟然长叹,“这也难怪。土改后,国家走上正轨,一派蒸蒸日上景象;可是一场反右斗争,紧接着大跃进,从此运动不断,把国家和人民折腾得够呛,尤其是后来的十年‘文化革命’,把国家搞得濒临崩溃的边缘,老百姓也吃尽了苦头。改革开放的号角不仅唤醒了全国人民,尤其是农民,也拯救了国家、民族和人民;但是毕竟才几年时间,百废待兴,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一步登天呀!”

“老公公,您好!”这时恰好柳湾小学放学,柳河湾的孩子来到桥头前,看见精神矍铄的陌生老人,感到既新鲜又奇怪。他们都很礼貌地问候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客人”。

柳是豪听见孩子们的亲切问候,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我原来是少小离家老大还!”这些可爱的小朋友他一个也不认识了。他于是一一抚摸他们的头,连连回答:“大家好,大家好……”紧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白皙红润的脸庞油然而生衣锦还乡的甜蜜与幸福。

一个陌生的来客的突然出现给柳河湾以莫大的震动。柳河湾人听见孩子们声音,纷纷走出家门,争先恐后地往柳河桥奔。柳是豪的身前身后,很快出现了拥挤的人群。桥窄路也窄,他们只好随着柳是豪的移动而移动,柳是豪的前后很快形成长长的人流,随着柳是豪穿过老槽门缓缓向大木屋“流”去。因为谁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谁;柳是豪只好端着笑脸,用小拇指拎着文明棍子,抱起双拳,打着拱手,不分老幼,逐一还礼。

绕过柳家小苑新槽门,他来到自家的晒谷坪前。他抬眼四顾,惊异地发现,晒谷坪还是原来的样子,大木屋也是原来的样子,看不出增加了户头的丝毫迹象。前后左右也看不见瘦猴的新屋,更没有看见瘦猴子出来迎接他。他暗吃一惊,眼睁大了,嘴也张圆了,老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拎在小拇指头的文明棍子在轻轻地抖动。

天气凉了,老瘾客不再在过道的“长凳”上“摊尸”,又回到堂屋里,卷曲在凉椅上。尽管陌生人回归的声音从外面传进他的耳朵,他也没有料到是柳是豪回归。所以今天他跟往常一样,关门闭户,窝在堂屋里,躺在凉椅上懒洋洋地打盹。为了减轻干扰,他把堂屋门也关上了。后来听见晒谷坪外传来小学生的喧哗和大人们议论;而且从议论的声浪来看,热烈,惊异,非同寻常。他因此腋下出汗。他做贼心虚,担心二哥万一不告先归。后来,听见声浪越来越热烈高昂,他更加心惊肉跳,惶惶然担心二哥真的回来了。尽管,二哥说过,他这辈子不存回家妄想了;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他若毅然改变初衷呢?别的他可以不考虑,瘦猴子的新居和他的死生是不能不考虑的呀!巨额的建房启动资金被他囫囵鲸吞了,瘦猴子的冤死他也没有如实禀报,更没给他伸冤;他有何面目迎见这位情同手足的胞兄呀!

泉儿娘是解放以后才从广西嫁到湖南的,自然从没见过柳是豪,但是从晒谷坪上传来的议论让她多少感觉得出,来客很不寻常——很可能就是台湾的二哥;因此他不敢单独出门迎接。她穿过内房,来到堂屋,认真提醒老瘾客:“回来了贵客,像是你二哥,不出去看看,迎接?”

老瘾客依然卷曲在凉椅上,还是一动不动。尽管依稀传进耳朵的声音让他心乱如麻,他还是无动于衷似的对妻子的提醒不理不睬。

泉儿娘又透过壁缝瞅晒谷坪,发现“贵客”正举步往堂屋方向前移,心里更急。她又转过身催老瘾客:“客人像要进堂屋了,你还是木人一个?”

老瘾客听见妻子的催促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才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听下龙桥一个从台湾回来的人说过,台湾同胞,乡情极重。有位台湾同胞回乡探亲,第一件事就是进堂屋拜祖宗!这如何是好?他终于一骨碌从凉椅惊起,但是全身还是颤颤栗栗的,像在冬天里风寒衣薄,冻得不行。

外面的议论越来越热烈,泉儿娘对老瘾客的催促越来越急:“他们都说是你二哥!你还躲在这里干什么呀?”

老瘾客聆听着妻子的再次催促和外面的声音,哆嗦已经变得筛糠似的,不过还是没有理睬泉儿娘;他心里已如汤煮,害怕陌生来客真的是他的二哥柳是豪。

泉儿娘再也耐不住,索性撂下丈夫,热茶去了。

恰在这时,柳是豪举起文明棍子戳开堂屋大门进来了。他见了老瘾客,本想抱住他痛哭一场以泻三十多年的离愁别恨;但是侄儿的不见,侄儿的住房也不见,几十年的思念顷刻间全变成了愤怒,现在弟弟又迟迟不敢开门迎接,他实在张不开自己的臂膀。他压抑住满身的愤怒,径直走到神龛前。他将文明棍子傍在壁边,然后摘下博士帽,放在旁边的供桌上,然后后退三步,面对神龛站正,给列祖列宗,恭恭敬敬地施起礼来。他面容严肃,动作一丝不苟,三跪九叩首尤其虔诚;还没完成礼拜,就止不住悲哀,泪如泉涌。他百感交集,言词一时无法表达他的悲伤与愤懑。他只能把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诸位祖宗,孩儿回来了!”泪如檐水,不能自已。悲痛之余,他恍然记起此行还有一个神圣使命,——察看“传家宝”,放置“台湾土”。他走上神龛前去,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小瓶。小瓶里装着一撮土,瓶外贴着一张小标签。上面标明这撮土来自台湾的高雄——那儿是“台独”势力最猖獗的地方,是台湾民进党的老窝。台湾要闹“独立”,必自高雄始。为防不测,他特意从高雄采回了这瓶“宝土”。他把这撮土置于神龛正中的左侧,才端详神龛正中的香炉。他又端起香炉放到一旁,然后打量了一番置放香炉的地方,发现那儿没有异动迹象,才又把香炉悄悄地放回原处。他这才如释重负,坦然泰然。

老瘾客木然而立,呆呆地瞅着柳是豪履行完了认祖礼仪,已是全身冷汗直冒,身子也哆哆嗦嗦,不能自制。整个人儿只恨无洞可钻。

柳是豪转过身,正要问老瘾客瘦猴侄儿和他的新屋哪里去了,贤慧泉儿娘端着热茶过来了——茶叶自然是救兵粮。

柳是豪一见弟嫂端来的是又红又亮的救兵粮,就感慨系之。红茶太热,他端着待凉。他打量泉儿娘,发现她满脸病容,十分感谢,同情。他撂下老瘾客问泉儿娘:“你想毕就是弟嫂了。”

不问则已,一问,泉儿娘就忍不住眼泪如注,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赶忙侧过脸去捞起衣角拭泪。

柳是豪又想问弟弟,转眼一瞅,老瘾客早已退到门角边,还背对着他,既像是向隅哭泣,又有无面见江东父老之态,更像要拱进房去躲过这一劫,他怒火又起。门外的乡亲见平日里目无下人的土皇帝,今天竟老鼠见了猫儿一般,都对他投去鄙夷的目光,都痛斥他:“活该!”

泉儿娘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见丈夫居然躲藏回避,非常气愤:哥哥远道归来,你却躲躲闪闪,哪里象话?为了给丈夫解围,他特意从卧室搬出她的唯一陪嫁妆——一个精致的红漆火桶请柳是豪坐。

柳是豪感谢地接过,欣然坐下,然后试探着喝了一口救兵粮。茶一进口,清冽之感渗透全身。他又感慨万千。

泉儿娘又把老瘾客拉到二哥面前,假言丈夫这几天“做狗”,情绪不好,在令兄面前失礼,请二哥多多包涵。

“瘦猴的新屋呢?”柳是好喝完茶,递回茶杯,还向泉儿娘说过“谢谢”,就顾不得几十年不见的手足深情,转过身,严肃质问老瘾客。多年的职业历练让他养成了洞若观火的眼力和办事讲求效率的作风。他已经看出来弟弟鲸吞了他给瘦猴侄儿修屋的启动资金。

老瘾客万万没有想到二哥从天而降,更没想到他性格变化如此之大;面对柳是豪的十足火力,他一筹莫展。这正如柳河湾人常常说的:吃了冤枉饭,冇得好场散。老半天了,他还是踟蹰踌躇,无言以对。他也像柳书笃突然患了哑喉症一样,只知默默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侄儿瘦猴呢?”柳是豪进一步问。不见屋子总不能不见人吧!金丝眼镜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芒,脸色变得铁青。

“死了。”这回老瘾客不敢再撒谎了,因为马上要交“人”的。

柳是豪听了,犹如晴天霹雳,哑然失声。不尽的愤懑和恼怒又在他心头涌起。镜片里面一下子凝聚了不少小水滴,眼圈也绯红绯红的。他没法想象,朝思亲,暮思亲,今天回来见不到亲!日念家,夜念家,今天回来看不到新的家!老天无眼呀!

对丈夫鲸吞侄儿的建房资金,泉儿娘事前一无所知。直到“资金”快被老瘾客挥霍完,她才悟起最近几年丈夫花钱特别大方,才起了疑心。于是逼问老瘾客;老瘾客招架不住泉儿娘的威胁,于是乖乖“招供”。当时泉儿娘就气愤地向老瘾客提出过忠告,但是为时已晚。此时此刻,她感到跟着这样的窝囊废丈夫,实在没法在令兄面前立足,便接过柳是豪递回的茶杯,拭着眼泪回茶堂去了。

“怎么死的?”柳是好继续厉声逼问老瘾客,像正在起劲喷发的火山一般。

“三言两语说不清。”

一位嫡亲叔叔,居然对朝夕生活在身边的侄儿的死活说不清!这话从哪里说起?柳是豪听了更加义愤填膺。他实在无法面对,不顾久别初归,手足情谊,愤然站起,又戴上博士帽,拿起文明棍子,指着老瘾客的鼻子,吼着斥责:“你……你妄为人叔!”就要找柳宝梁去。

恰好这时,柳宝梁闻讯赶来,得知柳是豪正为瘦猴子的死气愤不过,顾不得久别重逢的欣喜,也省去了迎接贵宾的礼节,亲热地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这里人多,瘦猴子的死,三言两语的确说不出个名堂;咱们是不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详细说说如何?”

柳是豪马上领悟,其中必有隐情。于是连连回应:“可以,可以!”略加思索,就果断决定,“看来眼下的柳河湾不是谈论侄儿死生的适合场所,咱们索性到吴同城去聊!行吗?”他不等老实人表态,立即从内衣袋里掏出个豆腐块大小东西,又在上面按了几下数码,“豆腐块”里响了几下,柳是豪就把它放到耳边,讲起话来。

柳河湾人无不都感到稀奇。他们没有想到,这东西就是手机。他们只听说过有手机这玩意儿,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子。今天柳河湾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瞧见。

柳是豪在手机里吩咐儿子,马上雇辆出租车回柳河湾接他。他要把柳宝梁接到吴同城去。人命关天!瘦猴子的住房可以暂时搁置一下,侄儿的生死他不能不管。他要详细了解侄子的死因,若是屈死或冤死,还打算向检察院起诉。

柳是豪把他的意图跟柳宝梁说了。柳宝梁问他还要不要再找一个人作陪。柳是豪想了想,觉得有必要,于是同意。他又问柳宝 梁找谁合适。柳宝梁想了想,告诉他,柳书凡最适合。并介绍说,柳书凡是道德先生的二儿子,是当今柳河湾响当当的秀才,现在在柳河镇中学学教书,今天是礼拜天,他在家里。老瘾客给柳是豪的信,在柳书凡回乡以后都是他代笔的。

柳是豪正想找到这个人当面表示谢意,于是欣然应诺:“可以。我正要问他柳是仁是怎么教他行骗的呢。”

柳宝梁马上感到柳是豪误会了柳书凡,赶忙替他申辩:“你可不能怪他呀,他是被迫的!那时候,在柳河湾,柳是仁是土皇帝,在他眼里,柳书凡是他玩弄、蹂躏的把戏,是他任意使用的工具;柳书凡出身地主家庭,是道德先生的二儿子,他现在的处境比奴隶还不如!”

柳是豪也恍然醒悟,说:“这我清楚。我多次潜回大陆;在当时这类人就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所以对他们的处境我是有所了解的;因此我决不会怪罪他。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我一时冲动,请别见怪。”

经老支书解释,柳书凡虽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同意跟他们一起进城。

柳宝梁又问柳是豪:“不叫柳是仁了?”

柳是豪摇着头说:“鬼不见,心不烦。叫他干啥呀?净添乱!”

柳宝梁自然不便勉强。于是车子一到,他儿子从“陪驾”座里下来,打开车厢的大门,请柳宝梁、柳书凡、柳是豪三人依次上车。柳书凡还彬彬有礼地谦让了好一阵子,并且让了老子又让儿子。柳是豪父子子要他坐“陪驾”;柳书凡更是受宠若惊,连退三步,还伸出右手,示意决不喧宾夺主,随即马上拱进客座车厢才作罢。这使柳是豪非常感动。他因此从柳书凡身上看到了道德先生的影子。感同身受,他也第一次领教了柳河湾的俗言俚语——穷三代不脱富体,富三代还是穷样的真正含义。

待三人坐定,出租车一制动就风驰电掣地奔往吴同城去。

在车上,在柳是豪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彼此分别以后柳河湾的风风雨雨,柳宝梁避开询问,单刀直入,向柳是豪发问:“你在神龛前摆弄了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

柳是豪忘了老瘾客带给他的愤怒,微笑着回答:“一抔土。”接着就认真地介绍起这抔土的来历来。介绍完毕,又大发感慨:“台湾失手,‘宝岛’依旧(在我手里“)。我是担心哪一天‘台独’分子毁了我们的宝岛才这么做的!”至于“传家宝”,他依然守口如瓶。

柳书凡被这位爷爷融进骨髓的爱国情怀深深打动。他说:“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柳是豪说:“不光我爱台湾,台湾人民也爱大陆!”接着把在台湾的山东人分食山东土的故事(注)讲给柳宝梁和柳书凡听了。

叔侄俩听完,都热泪盈眶:“台湾人民的思乡爱国之情,真的浸入血液,融入骨髓啊!”

柳是豪思家心切,简单地讲了“台湾故事”后,也单刀直入,急不可耐地问柳宝梁:“土改时,农会到底把我划成什么成分?”

柳宝梁开着玩笑说:“你人不见,鬼无影,有划成分的必要吗?”

柳是豪听了,吃了一惊。因为柳是仁在信中告诉过他,他土改时被划成破产地主,他的房屋被农会没收了。他又转脸问柳书凡,“这信是你代写的吗?”

柳书凡慎重地摇头:“没有印象。这可能是五十年代的事。那时我还在吴同县城读书。”

柳宝梁听了,心里好笑,说:“这是弥天大谎!谁能相信?再说,土地改革政策,即使是破产地主,也不没收财产的。”

“看来,他活活鲸吞了我的不动产!”柳是豪愤愤地说,“这个家伙!太不像兄弟了!”柳是豪又想起柳是为的房屋。于是又问柳宝梁:“我老哥柳是为的房屋分给了谁,怎么没看见有外人住进呢?”

柳宝梁听了,爽朗一笑,说:“这就是你那位贤弟的本事!”接着就把土改时,柳湾村农会的组织情况作了一番介绍。他告诉这位几乎同龄的叔叔,开初,柳是仁也要被划成破产地主的。那时他柳宝梁仅仅是个机械民兵,虽然参加农会领导开会,并无多少实权。杨家岭上的小诸葛是秘书(当时称文书),他才是实权派。柳是仁跟小诸葛是铁杆盟友,经小诸葛一运筹,柳是仁不仅取下了“破产地主”的帽子,还摇身一变,成了响当当的“贫农”。贫农是可以分享土改“胜利果实”的。加之他打死麻蝈又很积极,当然要多分“胜利果实”。于是经过小诸葛脑子一晃荡,柳是为的房屋就堂而皇之地成了他的“贫农弟弟”的“胜利果实”了。

柳是豪听了,咬着牙说:“什么兄弟,简直是一个吃蛇不吐骨的恶棍!”接着柳是豪又问柳书凡:“柳是仁利用给瘦猴修屋之机,向我骗钱的信总是你代的笔吧?”

柳书凡从语气里听出,这位爷爷还是不知道他的苦衷,正想申辩几句,老支书又抢先为他辩白:“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柳书凡是老瘾客手里的腊麻蝈,死泥鳅,干麻槁,想怎么贬就怎么贬的!他敢违抗吗?不要说反抗,只要慢点应承,柳书凡就会挨批挨斗的!你实在不能怪罪他呀!”

这类事情,柳是豪在潜入大陆时,虽然多次听说过,到底不是亲眼看见,印象不深。现在备受欺凌和压迫的人在眼前出现了,他才有了实感。他只有同情,怎能怪罪呢?于是连忙又道歉,又请罪:“你看,你看!我这个人呀,就是好冲动!我还因冲动挨了不少批评,得罪了不少同事和朋友。请侄孙子原谅,我绝无兴师问罪之意。”

柳宝梁和柳书凡见柳是豪这么能知错就改,心里豁然开朗,脸上也出现了笑容。不宽的车厢里气氛开始融洽起来。

三人边说,车子边行。说着说着,不觉就驶进了吴同城,来到正大酒店门前。

正大酒店,四星级。吴同县目前还没有五星级酒店,四星级也仅此一家;所以在目前的吴同,它是出类拔萃的。它已开业几年,柳宝梁和柳书凡却还是头一次光顾。因此叔侄俩一进店,彼此都有陈焕生上城的感觉。四人一进大门,脚下就是一路平展的红地毯。叔侄俩以为是店主是晒被子忘了收拾,因此举步不前。服务员见状,立即走上前来亲切地指导:“请。”

叔侄俩还是犹豫不决。直到柳是豪父子给他们壮胆:“这是地毯,不是床毯;没错的,大胆走。”叔侄俩还是对视一番,才大胆举步,一脚踏在红地毯上。一辈子在梆硬的地上或石板上走路的叔侄俩乍一踏上软绵绵的地毯,虽有说不尽的舒服感,但因为实在太柔软了,一时还不能完全适应,总是小心翼翼。

服务员身段苗条,穿着讲究,音色圆润好听。最难得的是即使如柳宝梁柳书凡叔侄这样的“乡巴佬”,她们也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这让柳宝梁和柳书凡非常感动。以前,他们虽然也住过县政府的招待所,但是无论是陈设还是服务员的服务态度,都有天壤之别。

服务员领着他们沿着红地毯走到一个小厢房似的房门前,门就自动启开了。柳宝梁和柳书凡叔侄又是一惊:莫非这就叫自动感应?探视“住房”,不过三四个平方,且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叔侄俩又狐疑起来:难道柳是豪父子就让我们叔侄住这麽窄的房子,在这里过夜?

柳是豪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说:“这是电梯房,不是卧室,进去吧!卧室高着呢。”叔侄俩这才恍然大悟,又不由得相视而笑:陈奂生!咱俩真是货真价实的陈奂生!

从电梯房出来,眼前一个不小的数码出现在他们眼前:“12”。叔侄俩这才如梦初醒:他们已经上升到十二楼!而且是最后一层。这是吴同城目前的最高建筑,是它的摩天大厦。他们听说过,登上楼顶,吴同城一览无余!由此可见,它的设计者和建造者,气魄是何等的伟大!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吴同巨变的一个最有说服力的标志。

还有更新奇的。服务员把他们导引到住房前,掏出一张三指大的卡片往门上一贴,“哧”的一声,门就自动开了。进门后,她又将那张卡片往电瓷盒里一插,房内立即灯光通明,如同白昼。柔和的灯光之下,红绒绒的地毯,淡蓝色的窗帘,洁净得发亮的写字台,气派大方的座椅、白得耀眼的卧铺,以及盥漱用品齐全的洗手间,一一展现在他们叔侄俩眼前。原来这是一个双人间的卧房。

“您这是把我们叔侄俩请进天堂还是送进龙宫啊?”柳宝梁反复端详,对柳是豪大发感慨。

长期蜗居“石头城”的烂秀才,反差更大,感慨更多,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深感愧对眼前的叔祖,因为他在提笔撒谎(不,简直助老瘾客行骗!)的时候,他没有硬起自己的骨头,挺直自己的脊梁,横眉冷对老瘾客的不仁不义。

服务员细致地交代起居、出进、开关……一应琐事后,又指着写字台上的电话机和留言簿,热情地告诉柳书凡叔侄:“有事就打电话询问,留言簿上有前台电话号码。”才嫣然一笑,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悄转身,默默走出门去。

柳是豪的儿子大约想到了晚餐,要查菜谱,点菜,跟父亲耳语了几句,也尾随服务员出去了。客房里只剩下柳是好、柳宝梁和柳书凡。

柳是豪马上以主人的姿态把两把座椅搬到床前,请柳宝梁和柳书凡叔侄就座,自己坐到床沿上,三人就促膝谈起心来。

为了申白,柳书凡首先发言。他说:“自我落第回乡之后,到东北虎来到柳河湾为止,是仁爷爷给是豪爷爷的信都是我代的笔。是仁爷爷趁给子建房之机,向是豪爷爷骗钱的信也是我代写的。我助纣为虐,不可饶恕,愿接受叔祖的任何批评,甚至惩罚。”他还要起身向柳是豪鞠躬请罪,柳宝梁制止了他。

“你大概不了解,一个出身剥削阶级的人,要在农村生活、为人,本身就很不容易。”柳宝梁再次代柳书凡申辩,“在柳河湾更难。柳是仁一干人,动不动就拿他们说事。常常的,说句好话也是坏话,做件好事也是坏事,动不动就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柳书凡因此被柳河湾人讥笑为‘烂秀才’,腊麻蝈……他的弟弟还因此成了‘笃哑巴’……”

柳是豪打断柳宝梁:“由于职业的关系,我对大陆必须了解得越详细越好;所以,我对大陆农村的四类分子及其子女所受的苦难和折磨是知道一些的。书凡侄孙代柳是仁骗我的钱,实出无奈。我只有同情,哪里会计较?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骗走了就算了,毕竟我们兄弟一场。现在最让我揪心的是侄儿瘦猴子的死。柳是仁为什么说,三言两语说不清?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天,或拿不准的事?”

柳宝梁马上把瘦猴子挨斗,神秘落水死去,尸身侥幸被发现,以及杨癞子要鞭尸,他们怎样给瘦猴验尸……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其间还特意突出了当时的政治气候。他还特别告诉柳是豪,他们是用土办法,暗中给瘦猴进行“尸检”,并作了现场记录。“他就是做现场记录的人。”柳宝梁指了指柳书凡,继续说下去,“这份记录现在还保存在柳鲁班手里,我嘱咐他千万保管好的。”

柳是豪忍住揪心的悲痛听完柳宝梁的叙述,伤心得眼眶绯红,泪眼模糊。他牢牢地抓住柳宝梁和柳书凡的手,激动地说:“你们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给我子的屈死做申冤的准备,我代表死去的兄、侄感谢你们!”说完真的站起来,严肃地向宝梁叔侄致以深深的鞠躬。

柳宝梁马上起身扶住他,继续说下去:“现在的大陆,政治清明,形势大好,是给瘦猴子鸣冤雪恨的适合时机;但是案情还不十分明朗。从伤情看,分明是他杀。然而凶手是谁,我们没法判断。尸检记录告诉我们,瘦猴子是被凶手推下龙液池后,用坚挺的硬器击死的。但是凶手使用的是什么凶器,现在也无法判定。我们找遍龙液池上下左右,也只在溢洪口发现一个拔去树桩的楔形小孔穴,却至今没有找到树桩。因此缺乏物证;至于人证,只有大海捞针了!”

柳是豪认真听着,感到非常惋惜。沉思良久,他又说:“我们不妨来个‘分析加估计’。以你们的直感估计,这个凶手最有可能是谁?”他担心他们叔侄有顾虑,马上表白,“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绝对保密!”

“杨师公的儿子杨癞子。”柳宝梁和柳书凡立即异口同声。并把杨氏父子土改后双双住进“柳杨豪府”及杨师公死后,杨癞子的所作所为,特别是盯上柳丹凤的事扼要地作了一番介绍。

柳是豪听了反问:“何以见得?”

于是柳宝梁又把杨癞子在杨家岭和柳河湾的表现作了番具体介绍。并把他被大半斤从双六早身边一脚踢开以后,把魔爪伸向柳丹凤而不可得的事,凡是他知道的,又做了番详细的补充。最后才指出他们怀疑的症结:“因为瘦猴和丹凤兄妹经常人影不离,瘦猴子妨碍了他对丹凤实施野心,所以他把矛头指向瘦猴子,向他开刀!丹凤被迫出嫁罪魁祸首是柳是仁,杨癞子本应向柳是仁发泄;但是他自知没法奈何柳是仁,所以把发泄对象锁定在瘦猴身上,必欲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分析得合情合理,令我茅塞顿开!”柳是豪专心听完后,点头称赞。

柳宝梁却很冷静:“不过,这毕竟是‘估计加分析’。告状是讲究证据的。特别是人证和物证!”

“无论什么证,关键是找到凶器!”关键时候,柳是豪显出他多年历练出来的果敢。

“另外,谁担起这根诉讼重担最合适,我们也拿不准,还得靠您老叔拿主意。”柳宝梁想到更深的层次去了。

“我多年在外,对柳河湾,对我这个家,都有点陌生。而你一直在柳河湾或柳湾村摸爬滚打。柳河湾的哪个石头,那块泥巴你们不比我熟悉?你又是个虽不善谋却能善断的人,怎么突然拿不准了呢?到底有什么顾虑,你说说看?”柳是好专对柳宝梁说。

老实人到底是老实人,经不起柳是豪的耐心盘问,就和盘托出:“打官司这买卖,要花钱姑且不说,还要费时间,费气力的,甚至要打‘持久战’!您难得在柳河湾住下来专门打这场官司,对吧?”

柳是豪趁机声明:“我原打算举家回乡,现在看来,并不现实,所以挑不起诉讼这根重担。的确要另外物色人。”接着马上补充,“我充其量待一两个礼拜。”

“那就说明,您的确不能担起诉讼这根重担。”柳宝梁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论血缘关系,除了您,就是是仁老叔。但是从瘦猴子命案发生后他的表现看,他根本不愿意干这号没有‘外快’的费力‘差使’。”

“我被他折腾得够了。还指望他?不能!”柳是豪忘了坚守自己的儒雅,头摇得像拨浪鼓。

“柳丹凤。”柳书凡突发奇想,从旁献策。

柳宝梁听了并不感到新奇:“轮血缘。柳丹凤是个合适人选,我也想过。可是她远嫁异县他乡,又拖大带小的,有实际困难呀!”

柳是豪从来就有关键时刻敢于拍板的行事风格:“就用丹凤!我明天就亲往桐木冲!我将叮嘱她,为了给哥哥申冤,有天大的困难也要克服!如果经济困难,我给她补偿!”

有了诉讼人,老实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搜集证据的事,由我和柳鲁班负责。我不信十几亩宽的龙液池,不过几岭几坑的柳河湾,翻寻不出那个树桩来!”

柳是豪对柳宝梁的十足信心由衷称赞,也很感谢。他又以叔祖的身份给柳书凡派差:“侄孙子,写诉讼状的事,叔祖爷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别无他谢,我请你去台湾游日月潭!”

柳书凡早就知道老支书今天推荐他来的目的,也知道自己是写这份诉讼状的合适人选;所以他对柳是豪的指派也不感到意外:“难得叔祖的真心信任,鄙人当效犬马之劳。”

“你看,道德先生的二公子,就是与众不同!”柳是豪很欣赏柳书凡文绉绉的表达方式。为侄儿申冤雪恨的工作终于可以启动,他有说不出的高兴。

正事计议得差不多了,彼此就有闲心随心所欲聊其他事了。

柳是豪突然想起给他施茶的弟嫂,于是问柳宝梁:“据我初步观察,我的弟嫂——你们称什么泉儿娘的,是位挺不一般的妇女。她不光贤慧,还很泼辣。堂屋门刚开时,我分明瞧见她提着是仁弟的耳朵的。是仁——你们叫他什么老瘾客——鲸吞瘦猴的启动资金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劝阻?”

柳书凡马上向他解释:“泉儿娘曾经向我打听过‘启动资金’的事,不过是收到您爷爷汇款单两年以后的事——这时‘启动资金‘已被老瘾客挥霍得差不多了。”

柳宝梁也老老实实地补充:“泉儿娘善良、贤慧,在柳河湾是有目共睹的;她的泼辣也柳湾有名。过去,她的确能管住老瘾客。这是事实,不过有一点也不能不看到:她已经是个长期抱病在身的人,而且健康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她对是仁叔的控制力和影响力都在一天天减弱,如今已快要接近零界线了。”

柳是豪这才恍然醒悟。

恰在这时,柳是好的儿子在外面招呼:“准备用餐!”他们祖孙三人于是悄然站起,欣然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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