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柳特困如何血本无归,且说饿蚂蝗怎样鬻侄度荒。
柳河湾人将饿蚂蝗这个外号送给柳是正,是贴切生动,恰如其分的。他不仅在饮食上像瘦田里的蚂蝗一样贪得无厌,在乞求女人上也不顾一切。龙四娘的丈夫被正法的第二天,他就悄悄溜到龙四娘身边,请求她陪他“度荒”。当时,龙四娘觉得一则丈夫尸骨未寒,不是时候;二则,饿蚂蝗实在太穷;因此严词拒绝;但是饿蚂蝗依然淫心不灭,继续纠缠。那时他是柳湾村农会主席,柳宝梁作为他的下属兼本房侄子,曾经好心劝告他:龙四娘不能要,她是恶霸的小老婆,要了影响不好;但是他就是听不进去,照样我行我素。老迟也看透了柳是正不是当领路人的料,把情况反映给柳河乡农民协会。于是乡农会把他的主席职务撤了。从此他守着龙四娘一蹶不振。他是大房人,说明了,就是跟柳宝梁、柳书凡他们是一个房系。由于跟老瘾客关系密切,他的行事和观点,往往偏向满房,偏向老瘾客。有人说他是“两栖蚂蝗”,读书人还说他是“内奸”。他有个年纪比他少一大截的弟弟柳是启。柳是启结婚以后,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小木头。不幸的是,不久柳是启因患不治之症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又不久,他弟弟的老婆眼看在柳河湾难以度日,也离开了柳河湾,远嫁他乡。留下孤苦的小木头无依无靠,饿蚂蝗不得不收养了他。而这时他们身边已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儿子和儿媳则以搞副业为名,长期在外,作自己的逍遥游。如此,饿蚂蝗和龙四娘身边,经常有三张嗷嗷待哺的嘴向他们乞食。
自从老瘾客执掌柳河湾的权柄以后,柳河湾的生产江河日下,群众的生活也一天不如一天。柳河湾田地荒芜,民不聊生。柳河湾人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张张菜色的脸,一条条肿得流水的腿,一个个骷髅般的形象,绝大多数人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苦苦挣扎,不少人不顾禁令,离乡背井,远走他乡,寻求生存。平时尚且如此,一到春夏之交的饥荒时节,那番凄凉景象,更加惨不忍睹。饿蚂蝗家尤其典型。他一不会“勤”,二不会“俭”;有了吃个饱,没有就饿个够。常言道,一懒共两勤,不勤也会勤;一勤共两懒,不懒也会懒。龙四娘在那个恶霸家里的时候,就很少劳作。来到柳河湾以后,发现丈夫也一样的懒,她就更不想劳动了。因此饿蚂蝗家往往是柳河湾第一户断粮断炊的人家。如今柳河湾生产队早已仓空如洗,饿蚂蝗也早已家无隔夜粮,而且陷入腾借无门,乞讨无方的困境,就是自己的菜园里也只剩下几窝已经摘过几次的鹅猪草和茼蒿了……
柳河湾人又陷入了苦难的深渊,饿蚂蝗已经在重蹈“三年困难”的覆辙,快要靠鹅猪草、茼蒿、救兵粮救命了。小木头本来就很瘦弱,又严重挑食,糠、菜一类聊以充饥的食物,他舔都不舔,甚至闻一下就摇头,因此他最先饿成皮包骨:大大的脑袋,瘦小的腿脚,脑顶上一撮干枯的黄毛朝天指着,活像《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瞧那副瘦骨架又像《收租院》里那个瞎子爷爷拉着的瘦骨嶙峋的小孙子。没多久,“三毛”就一命呜呼,活活饿死了。饿蚂蝗无奈,只好用一截破烂的竹蔑席把小木头胡乱卷起,然后揢在腋下,掐上锄头,准备埋到冷清的小山坳去。龙四娘人虽不勤,心还善良。她怀疑侄儿不会死得这么快,想看个清楚明白,就叫住饿蚂蝗,让她看个仔细再埋不迟。饿蚂蝗真是懒到了极点,裹尸的时候,两头竟没有缚牢,就揢着往外走。龙四娘接过的时候,她篾席还没抱牢,饿蚂蝗就撒手不管了,结果龙四娘只捞到了一截空席。小木头的“尸体”却溜了出来,掉在地上,一片惨象。大约是坠地的疼痛刺激了小木头未死的神经,小木头冥冥中发出一声“哎哟”——他还没有死!龙四娘责备饿蚂蝗太粗心,饿蚂蝗也自觉行为太草率,搔头挠耳了大半天。
小木头差点“饿死”、“冤死”的消息很快传遍柳河湾的家家户户,成了柳河湾人的新笑料,尽管这是含泪的谈资。消息也传进老瘾客的耳朵里,但他没有笑。他驴眼一转,就打起了“拯救”小木头的馊主意来。
大约也是这年春夏之交的饥荒时节吧。一向只问政治,不管生产的老瘾客走进柳家小苑,来到饿蚂蝗家里。当时,饿蚂蝗一家正在堂屋里吃“午饭”。他驴眼一睁,看得分明:灶上饭锅冷冰冰的,显然是因为长期无米下锅而闲置。这是这个家断粮已久的明证。菜锅也烧得发红,犹如火盆一般。这是这个家断油已久的表象。只有菜锅中心有一蒲鹅猪草,茼蒿、车前子……煮成的东西。他见了,不由得鼻子一酸。别以为他在问责自己工作失职,也别以为他在对“阶级兄弟”表示同情。正像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样,他此举不仅有醉翁之意,更有猫惜老鼠之嫌。队里还有千余斤种子,他真想悄悄地给他弄点出来,救救这位“阶级兄弟”,救救这个在饥饿、死亡中挣扎的懒汉之家;但是马上又在心里摇头:我自家还嫌少呢,哪里还能顾及饿蚂蝗这个家!这时的饿蚂蝗,一家四口,再加一个侄子小木头,都在围着这张旧桌子嚼野菜。桌子、凳子都是土改时分的地主浮财,有些说不定还是柳书凡家的,是另一种“荣归故里”。翻身十多年了,他的家里什么也没有添置。如今的饿蚂蝗不仅饿到了绝境,也懒到了极端。由于龙四娘注意擦洗,桌上还保持着土漆的红光。这恰恰与桌面上的一无所有形成鲜明的对照。饿蚂蝗也饿得瘦骨嶙峋,像截干枯的朽木,脑袋也像一具骷髅的头颅,一直像两片上扬的鸡毛一样的眉毛终于耷拉了下来,眼珠也灰溜溜的暗淡无光,更像瘦田里的蚂蝗了。龙四娘也头发枯黄,面黄肌瘦,一脸菜色,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好在身上的衣服却还保持着素有的洁净。两个孙辈也面黄肌瘦,端着碗,夹着野菜迟迟不肯往嘴里送。小木头的形象更加凄惨:上大下小,比先前更加畸形。大大的脑袋,已大得像个打纸锤;手指干瘪瘪的,像十截干枯的小树枝;膝盖骨鼓鼓得像两个切成两半的小皮球扣在双膝上面;两条小腿就像两截干麻槁,吃力地支撑着骷髅一般的身架和打纸锤一般的头颅。他端着饭碗都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筷子已经掉到地上也毫无反应,摇摇欲坠的菜碗马上就要离他而去,眼看就有粉身碎骨之险。他已经连三毛和瞎子爷爷的孙子都不如了。为了表示同情,也为了讨好龙四娘,老瘾客赶忙走上去,把小木头的碗放在桌上,鼻孔还假惺惺地又是一酸,没多久还陪了两滴干泪。他在心里暗叹:真是蚂蝗长在一田,懒人出在一家呀!一家人谁都无意让座,他家再无空凳。饿蚂蝗虽然跟着父亲学过几天木匠,却从没想过添几条木凳;因此年复一年,他还在抱残守缺。老瘾客也不计较,他“怜贫惜小”似的把小木头抱在怀里,端详了又端详,像在这棵幼小的生命之树上发现了什么新的希望似的。顺便也给自己腾出个难得的座位。
其实老瘾客不抱小木头也有凳可坐的,因为龙四娘一看见他,就鄙夷似的站起身,倚着门枋假装看外面的风景出去了。
“给他条活路吧!”老瘾客拍着小木头的大脑袋对饿蚂蝗和龙四娘说。装得颇悲天悯人的。他本想把饿蚂蝗拉到堂屋门外窃窃私语一番的,为了讨好龙四娘,他干脆把秘密公开。面对在饥饿与死亡线上挣扎的这个家,饿蚂蝗正无拯救之策。这下见有活路可寻,他马上丢下野菜碗,迫不及待的地问:“怎么个活法?你说说看!只要能吹糠见米就行。”
老瘾客便瞪着怀里半死不活的小木头轻轻提醒他:桐木冲那边,兜底胡子正在搞“综合经营”,既贩牛,也常常以贩牛为名,暗地里也成人之美——搞搞人口的“余缺调剂”。牛贩子曾经给他留下话语:叮当坳有个在陈安县某派出所工作的干部,妻子一直“不育”,极想“抚子”,如果把小木头“抚”给这个干部,不仅可以给小木头一条活路,对他这个已陷入绝境的家也是一种拯救。牛贩子还告诉过他,所谓“抚”其实是一个好听一点的说法,骨子里其实是“买”。对饿蚂蝗来说,说得再文雅一点,也是“鬻”。
“对方开出的买价是多少?”饿蚂蝗一边听,一边在苦苦思索。他没有忘记,解放前,父亲为了活命,曾经将自己的手足老二“鬻”去的惨状。可伶的老二鬻得的价值是多少?三箩稻谷!今天,他又重蹈父亲的覆辙,要“鬻”出自己的侄子,实在有些不忍。但是面对眼前这个濒临破灭的家,面对几个饿殍一样的羸弱生命,他除此而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因此,听完老瘾客的介绍,他想横下一条心,铁心“鬻”侄度荒。不过,他有个大毛病:怕老婆——龙四娘。龙四娘站在他面前,比解放前龙四娘的恶霸丈夫站在他面前还可怕。因此之故,事无巨细,他都要先得到龙四娘的“明示”,得到她的“首肯”。
饿蚂蝗送走了老瘾客,把龙四娘叫回来。他把老瘾客打算拯救他们这个家的办法,向龙四娘如实“禀报”。龙四娘一听说是老瘾客出的主意,一定是个馊主意,很反感;但仔细一想,自认不能不算个办法。小木头已经“死”过一次,长期这样饿下去,他迟早会有饿死的一天。与其让他坐以待毙,不如放他一条生路——鬻了!
得到了妻子首肯的饿蚂蝗,异常高兴,低垂的眉毛又扬了起来,嘴角边也来了笑靥。他马上往老瘾客家走去。不想他刚出房门,老瘾客又折回来了。老瘾客是担心夜长梦多,急于想进一步探明饿蚂蝗夫妻的“鬻”底,才转回来的。两“兄弟”原地坐下后,兄弟两人都希望对方先开口,因此彼此都保持沉默。
这下,老瘾客却并不像饿蚂蝗那么高兴,因为事情尚在酝酿之中,充满变数。面对在自己的羽翼下饥饿得如此之惨的家庭,他也不自责。他有自己的一套活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自己的这个家能够轻轻松松活下去,他就心满意足,就有滋有味。别人死活,压根儿就不是他老瘾客要管的事;就是“阶级兄弟”也概莫能外。眼下这桩买卖,若能成功,不仅能救活饿蚂蝗一家,他也能从中“抠”得一把,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饿蚂蝗心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他急需鬻侄图存,所以忘了“市价”,就单刀直入:“那位干部哪天来接人?”
面对急功近利的阶级兄弟,老瘾客心里暗笑。他瞥着驴眼说:“你要的是钱价还是粮价?都还没说清楚呢。叮当坳那边,要钱有钱,要粮有票——人家宽裕得很呢!”
饿蚂蝗狠心地拍了一下脑袋,责备自己真的太急于求成了,连价码标准都忘了说清楚!于是他赶忙申明:“当然是粮啦,如今只有粮食才能拯救我这个快要灭亡的家呀!”
老瘾客却正色地回答:“可是这位派出所的干部给你的既不全是粮,也不全是钱。”
饿蚂蝗琢磨着这位“阶级兄弟”的画外之音一定是“粮票”。因为在那个年代,在柳河湾,粮票也跟大南山一样,是“硬通货”,比钞票更坚挺、更俏。尽管政府三令五申,只许流通,不许买卖;但是,在地下,在黑市,它仍然能达到无所不能的地步。不过这种“票”到了懒散惯了的饿蚂蝗手里,就像金条落入了患有“色盲症”的懦夫手中,成了一块死铁,或一张废纸,毫无用处。因此他听出了老瘾客的画外音之后,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远水难解近渴,我人都快饿死了。叮当坳路程那么远,有粮食我也挑不回。我要粮食救命,我只做吹糠见米的生意,不做望梅止渴的买卖。”
老瘾客戳着饿蚂蝗的脑袋责备:“你呀,真是个木脑壳;杨家岭上那位在外养蜂的瞿师傅,正需大把大把的粮票,他正求之不得呢?我上岭去给你疏通一下,你只管去杨家岭挑现成粮就是了,不好么?你难道去杨家岭挑几担稻谷的力气都没有了?”
饿蚂蝗深深感到,在这位神通广大的兄弟面前,他实在是井底之蛙,又缺眼光,又缺办法。现在眼看交易即将成功,他也大喜过望:“贤弟真是见多识广,脚步又宽,比我强多了。在你面前,我甘拜下风。现在,我们不妨来个胡同赶猪——直来直去。他开出了价码没有?”
吴同、陈安人做牛马生意,都喜欢用“手语”——扳指头。老瘾客做过牛马生意,饿蚂蝗也跟做牛马生意的人打过交道;因此两人都会扳指头。为了防止外人识破,今天他们也重操旧业。老瘾客认真地把饿蚂蝗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先捽住他的三个手指,神秘地说:“这是‘娘娘’(大数)。”然后又抓住他的五个手指说,“这是‘崽崽’(小数),行吗?”
饿蚂蝗马上明白对方的出价是三百五十斤粮票。折成稻谷就是五百斤,完全可以让他这个苦难的家庭安度夏荒。其实他哪里知道,兜底胡子给老瘾客的价码是五百斤粮票?老瘾客举手之劳就弄到了一百五十斤“回扣”!你说过瘾不过瘾?
有票没钱,粮票到他饿蚂蝗手里还是一把废纸。因此他马上又担心地问:“只有粮票,不带钞票?”
老瘾客不满地责备:“你也成了‘金算盘’——只认得钱!实话告诉你吧,人家早就安排好了。给多少粮票就给多少买粮钱。例如,他给你三百五十斤粮票,粮价是每斤一角四分。买三百五十斤就是四十九元。若是大方人,他还会给你十个‘麻大伍’!”
惊人的计算速度,简明的说明方式,饿蚂蝗再次亲身感受这位阶级兄弟的出色才干,他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拳头一捏,捶在桌上,字字铿锵,句句坚定:“就依对方开出的价码!这回老兄一定听你的,你去具体操办吧!”
眼看交易即将成功,“渔利”即将到手,他的荷包里又要鼓起来,老瘾客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高兴。
“什么时候成交?”饥饿的威胁一天重似一天,饿蚂蝗实在迫不及待。
老瘾客听了,驴眼皮一闭,心里暗笑:看他那样子,比我还急呢。看来这桩买卖十有八九能成功。不过他依然装得很平淡,很从容:“我才讲到初一,你就想到初二去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还想利用时间这个砝码抬高卖价呢。你难道嫌粮票多了?”
饿蚂蝗从心底里感谢这位贤弟处处为他着想,连忙致歉:“哪里哪里,我只想到给你少添麻烦呢。”
老瘾客站起来,正色说:“到现在,我还只获得你的一面之词。你家的一把手,你的内当家,她同意吗?毛主席说过,妇女半边天呀!”说到“半边天”,他还故意提高了声调,尽量让在堂屋里的龙四娘也能听到。
饿蚂蝗忙不迭地点头:“这没问题,她会听你的!”
老瘾客这才彻底放了心。他满面春风告别了饿蚂蝗,走出了小苑。跨出槽门口的时候,他又掉回头去,看龙四娘还在没有。令他失望的是,正堂屋里,龙四娘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他只好耷拉着驴头一般的脑袋往自己的大木屋走去。在路上,尽管情绪不佳,他还是盘算着,不仅要办成这桩“木头”交易,还要把他侄儿的扁担亲也要结成。真所谓一举两得。
诚如前面介绍过的,结扁担亲是阶级斗争的直接产物。在极“左”路线横行的漫长岁月里,一些家庭出身不好的男性青年讨不到老婆是普遍现象。为了延续这个家庭的香火,这些“分子”不得不斢换各自的女儿,以这种极端无奈的方式延续这个人丁岌岌可危的家庭,以这种方式造就下一代香火传承人。如此,新穿棉衣两面青(亲)。这种联姻方式叫结扁担亲,又叫棉花斢沙。老瘾客的长兄柳是为土改时被抄家后,表面上是被农会赶到镇獭祠,其实是被老瘾客“请”到那里去了。柳是为几年前前活活饿死,留下儿子瘦猴和女儿丹凤,死死地守护着令人恐怖的镇獭祠。因为成分不好,瘦猴年近三十,还是形只影单,孑然一身。哥哥没有婚娶,妹妹丹凤也不敢出嫁。因为柳是为临终嘱咐过儿女,瘦猴万一无法娶亲,要想办法跟别人结个“扁担”亲,要靠她这朵“花”给哥哥换一根“纱”回来。
常言说,外甥像舅爷,这话不假。不过还有一种现象,人们好像没有注意:也有侄儿像叔伯的。瘦猴就是一例,在外貌方面,他的确有点像他的满叔老瘾客:驴儿脸,小驴眼,只是个子比老瘾客矮,身子比老瘾客瘦,为人处世正与老瘾客恰恰相反,极为忠厚老实,甚至有些愚钝。平常寡言少语,活动能力也差,又没读几天书,还戴着地主子女的帽子,就更不敢乱说乱动了。眼看侄子一天天“老化”,侄女也快成半老徐娘,老瘾客不顾老兄临终的遗嘱,也开始为侄儿、侄女的终身大事“操”起“心”来——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双六早被大半斤霸占以后,杨癞子度日如年,悄悄把贼眼投向柳丹凤。柳丹凤的安全正岌岌可危。仅仅因为老实的瘦猴子天天在丹凤身边如影随形,杨癞子才无从下手。杨癞子因此对瘦猴子恨之入骨。老瘾客看出了杨癞子的企图。杨癞子可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啊!他不能不为侄女的安全担心。
镇獭祠,连屋脊才一丈二尺来高,两丈几尺长,比单峰驼的老木屋还矮还窄还小。它外砌土砖,里面只有两个空排架,没装间壁,显得很空洞。这里曾经是镇獭婆婆养尊处优之所,柳河湾人对她奉若神明;不幸好景不长,土地改革时,被柳湾农民协会的民兵扫地出门,从此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屋架和一张陈旧的供桌。家产没了,祖宗的规矩不能没。柳是为按照柳河湾人的男左女右的习惯,瘦猴和他居东,丹凤居西。中间则是通行无阻的“正堂屋”。
据兜底胡子讲,桐木冲也有一家地主成分的人想用“棉花斢纱”。老瘾客听了,马上八字眉毛一扬,高兴起来:他也正想为侄儿、侄女做这桩买卖呢。他暗想,若能促成这桩婚事,他不仅能在柳河湾留下个“代兄尽责”的好名声,或许又能从中渔利一把。丹凤也从此平安无事。那可是一举数得,名利双收呀!主意打定,他就吩咐泉儿娘趁去龙颐湾那边劳作之机,把瘦猴兄妹叫出来,他有要事“吩咐”。在镇獭祠里,瘦猴、丹凤兄妹俩平日虽然“天各一方”,但因为通行无阻,难免于寂寞难耐之时,一时冲动,偶尔干出些出格的事。柳丹凤还因此怀过孕。幸亏慧眼识珠的泉儿娘心明眼亮,及时发现,把他带到广西堕了胎,才没有出大丑。但是,一旦恢复理智之后,兄妹俩都面有愧色,都感到无脸见人。所以兄妹两人都想尽快“棉花斢纱”,尽快地改变“同堂而居”的尴尬局面。
泉儿娘是位既能干,又贤惠的壮族妇女,有超凡的洞察力。丈夫要做什么,一举手,一投足,一皱眉,她马上心明眼亮。今天丈夫说的什么“要事”,他估计无非是侄儿、侄女的婚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皆然。瘦猴兄妹早已超过婚嫁的年龄门槛,早该谈婚论嫁了。她也早就想为两个侄辈操心,他们兄妹又出过那种事,侄女还被杨癞子悄悄“盯”上了,而且越盯越不择手段……因此,丈夫一吩咐,她毫不迟疑,专门去了一趟镇獭祠,把侄儿、侄女都“请”出山来。
瘦猴兄妹长期“隐居”山林,很少“出仕(祠)”;因此与柳河湾人很少接触。柳河湾人去黑土岭较远,为了避开山地劳作的路漫和艰辛,公社化以后,除了部分饲料地,老瘾客就把黑土岭山脚的旱土地大部分包给了瘦猴兄妹俩,免得大家来回奔波。这是老瘾客给柳河湾人,当然也是给他的侄儿、侄女,唯一的一次“善举”。为了遮人耳目,老瘾客申言,只包工,不包产。一应收获都归柳河湾生产队。因此黑土岭下,经常有“男耕女作”的身影在忙碌。柳河湾人只有在收获季节才拥上山去,经过几个小时的劳动,满载而归。瘦猴兄妹则每月要从“山外”称回为数不多的主粮。由于长期“与世隔绝”,又由于兄妹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为避嫌疑,彼此平时很少交谈。因此两人性格也严重畸形。尤其担心再次“祸起萧墙”。这样,兄妹俩一到老瘾客堂屋里都显得很拘谨、腼腆。成了柳河湾名副其实的“山民”。他俩一进入大木屋的宽堂屋,看到神圣的“满叔”就在面前,不是全身冒汗,就是抡着衣角,都惶惶然听候如父之叔的老瘾客怎么“发落”他们。
为了侄儿、侄女必须“臣服”,老瘾客早就盘算好了。他把“接待室”设在堂屋里。他摆开架势,半躺在凉椅上,抽着他的烟卷,冷着驴脸,不先问他们的生活如何,劈头就说:“你们都该谈婚论嫁了,至今都不见有什么动静,为叔的有些着急。念你们父母早亡,因此我为你们代行父命——”说到这里,他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咽下去,好久好久才慢慢吐出来。堂屋里没有风,凉椅上空立刻烟雾缭绕,把柳丹凤呛得咳嗽,但她极力忍着,为的是不惊扰这位土皇帝一样的满叔。瘦猴兄妹不知这位“代父行命”的老叔子怎样“发落”他俩,更加胆颤心惊。瘦猴额上已是热汗淋漓,丹凤更是遇到寒流一般,浑身瑟缩。
我最近在叮当坳为你们都物色到一门亲事,”老瘾客继续说,“你们如果愿意,我就去走一趟;如果不愿意,就作罢。你们只需回答我一声就行。”说完驴眼轮番瞪着瘦猴与丹凤。
兄妹俩早就被老瘾客瞪得心慌意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哪里还敢提出什么异议?因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一切听从满叔安排。”
老瘾客料他们不敢持异议,更不敢不听他老瘾客的安排;所以,兄妹话音一落,他又郑重宣布:“这门亲事还可能是扁担亲。如果两厢情愿,当然唯愿不从;但即使只一厢情愿——说明了,即使只能有一对能结成夫妻,你们也要毅然从命——因为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惊魂未定的兄妹俩又恭敬地回答。
“下面就听我的安排。明天,侄子跟我去叮当坳一趟,侄女在家安心等候。”
老瘾客令一发完,随之身子往后一仰,躺在椅背上,从此闭口不言,借以
示意“你们可以走了”。
听完老瘾客的无声逐客令,兄妹俩像迫不及待要逃出地狱一般,急急忙忙应了一声:“是。”就飞也似的走出堂屋,跑出柳河湾,沿着“牛路”奔回镇獭祠去了。
第二天,老瘾客带着瘦猴,刚刚跨过柳河桥,迎面走来了兜底胡子。
兜底胡子大约六十来岁,中等个子,一脸的连鬓须。大约平时很少刮削,胡子已形成一个马蹄形状。柳河湾管这种胡须叫“兜底须”;对蓄这种须的人也常常戏称为“兜底胡子”。兜底胡子要么来柳河湾走动,落脚点当然只在老瘾客家。因此柳河湾多数人也认识他。他处世浪荡,虽娶过一次老婆,也像大半斤一样,把她抛弃了。所以他至今还是一条老光棍。其实兜底胡子光顾柳河湾,表面上是为了跟老瘾客交朋友,骨子里还是想打泉儿娘的主意,还在走广西的时候就对泉儿娘起了歹心。只是泉儿娘讨厌他那口长胡子,兜底胡子一直没能如愿。对此他实在心有不甘。兜底胡子此行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赚回从柳河湾要回在吴同城南门口打了水漂的九个蓝“大拾”。那天在南门口与柳特困搞交易时他其实是认出对方就是柳河湾的金算盘。但是他做生意从来只秉持一条:只认钱不认人。所以两人都打了哑乎。
老瘾客见兜底胡子来了,估计他有要事要跟他面谈,就吩咐瘦猴先到他家里去歇歇,等会儿有事再找他。瘦猴巴不能得,不等满叔说完,就飞也似的走回去了;不过不是去大木屋,而是回镇獭祠去了。
柳河桥只有两块长石板,没有坐地。旁边的半边柳,尤其是它下面的那张“凉床”,倒是个很好的歇息之处。虽然那里曾经是个不干净的地方,不过岁月蹉跎,干净与否,早已淡化,他们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老瘾客于是邀兜底胡子一同去半边柳下闲聊。
刚到半边柳下,蔸底胡子来不及就座,乜斜四处无人,先悄悄从衣袋掏出一把钞票递给老瘾客,并且告诉他:这是龙家庄那桩买卖你应得的份子,你拿好了。
老瘾客心知肚明,是贩龙家庄那桩幼婴生意成功了,很高兴。他慨然接过,还揶揄:“你没抽去油水吧?”蔸底胡子一巴掌拍在老瘾客的肩膀上,笑道:“真是生成的老狐狸,就你疑心重!我是那种人吗?”
老瘾客驴眼一眯,马上把钞票掬进了衣袋,还按了又按。那边,蔸底胡子又递过湖南名烟“白沙烟”来了。两人都是“老瘾客”。兜底胡子还是丧偶多年的鳏夫,淫欲容易发作。他也听人说过半边柳下“倒牵牛”的故事。触景生情,他觉得这半边柳下,倒是个野欢的好出处。于是一番“烟礼”之后,兜底胡子用指头敲着“石板床”微笑着问老瘾客:“你与双六早在这里干过那种事没有?”说完,还用瞧稀奇的眼光打量老朋友。他既是一条老光棍,也是一头老骚牯,对男女间事特感兴趣,也喜欢打听柳河湾这方面的风流韵事。对老瘾客的所作所为,早已了然于心。因此一张嘴就直捣老朋友的巢穴。
人们常说,做贼心虚。其实想做贼而尚未成功的人,别人问及的时候也一样心虚。老瘾客见老朋友掀他的新底,就不由得本能地“咯噔”了一下;但马上镇静下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并且顺势把话题扯开:“别开玩笑!咱们谈正事。”
兜底胡子也是这方面的老手,很会适可而止,见老瘾客无意深谈风流趣事,也马上言归正传:“无事不来柳河湾。今天我到这里来,无非两件现事。一件是所长抚崽,一件是石匠娶亲。咱们一件件来,先谈第一件怎么样?”
老瘾客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驴眼却向四周扫描,看周围有没有旁人在偷听。他老于世故,时时事事都防着别人。
兜底胡子又是个爽快人,喜欢速战速决。他极后悔吴同城门口因一元而丢了九个蓝色“大拾”的往事。他见老瘾客没有正面回答,马上又问:“小木头的事,饿蚂蝗同意我们开出的价码吗?”
老瘾客见四周无人,破例把兜底胡子的手抓到自己身前,紧紧执着他的五个手指,轻轻地说:“他说,娘娘是它,崽崽也是它。”
兜底胡子微微惊了一下后笑着说:“按你开的价,我是一点油水也捞不到呀!”他佯装叹息了好久,才又说,“常言道,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回全依你们的,就算我为你跑冤枉路了。”
老瘾客将信将疑。正要开句玩笑揭穿他的秘密。兜底胡子打断了他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诚信重于天地,仁义胜过千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对方后天来接人。粮票和钞票也随身带来。反正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瘾客老于世故,郑重的交代:“钱和票由你交给我,我也只把人交给你,其他的人我柳某概不接冾。”
兜底胡子深知老瘾客老谋深算,这回的谋划又正合他的心意,于是点头附和:“这个自然。你我交往这么多年,哪一回出过卤水(露馅)?”
就这样,小木头的命运在两个“牛贩子”的裤裆里一番“娘娘、崽崽”之后,就由柳河湾转到叮当坳去了。
不知是兜底胡子吝啬呢,还是记性差。自从他递了头一支烟后,第一桩生意已经敲定,第二桩生意就要鸣锣开场了,还没递出第二支。老瘾客烟瘾早来了。他连忙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并且“贴”到嘴前,向兜底胡子示意:递烟来。
兜底胡子见了,微微而笑:“你真比伙铺里臭虫还厉害——专门吃客!”说是这样说,烟还是递了过去。
“我侄儿、侄女的棉花亲事,这回也一并定下来算了吧。”老瘾客狠吸了一口新烟后,急切地问。
“正常亲可以定,棉花亲却难讲成啊!”兜底胡子深有感触似的回答。
“为什么?”老瘾客睁着驴眼瞪着兜底胡子,有些不满。
“这有什么好说的?柳河湾太穷嘛;你看,你们柳河湾个个面黄肌瘦,饿得瘦鬼一般。你们年年借粮度荒,现在不仅借出了村界、社界,还出了县界;如今已经借到我们陈安县,借到我们桐木冲、叮当坳去了。恕我直言,今天的柳河湾,真是茅厕里吹唢呐——臭名声远扬呀!谁还愿意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往这个臭茅坑里扔?”
兜底胡子这话太刺耳,有伤老瘾客的自尊;老瘾客显得很不自在。犹豫了好久,他才反守为攻:“若是这样,小木头的事也就作罢!”
兜底胡子马上想到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过分,因此有点后悔。他见老瘾客很恼火,赶忙安慰:“结不成棉花亲不等于获不到利呀。男方已经允诺,只要你的侄女嫁过去,除去一应公开的礼仪不计,还给你这个作酬谢。”说完他把老瘾客的一只手拉到自己裤裆里,捽着他的食指和中指表示:“这个!”
老瘾客揣摩他说的可能是“二百”的意思;但是二百元钱,还是二百斤粮,或者二百斤粮票,他有些迷茫:“粮票还是钞票?或者——”
兜底胡子打断他:“当然是钞票咯,他土地主一个,穷石匠一名,去哪里弄粮票!”老瘾客见仍然有利可图,心里暗喜;但他还不放心,又问:“只有娘娘,不带崽崽?”
这回轮到兜底胡子不耐烦了:“老朋友,恕我直言,你真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已经是三头派购猪的价钱了,就是能干的泉儿娘也要养三年猪才能拿到这个数——还是毛收入!你还不知足?”
老瘾客这才发现自己的嘴真的驴嘴一般——张得太宽,但是为了面子,还是固执己见:“一个上好的黄花女子,是能够用几头猪作比的吗?”
兜底胡子则慎重重申:“我不是先讲了吗?聘礼依俗,这仅仅是给你的额外酬谢呀!”
老瘾客虽然明知自己要价太高,还是死要面子,不肯让步:“常言道,若要发,不离八。你在‘八’字上必须做点文章,表示表示。至于是娘娘,还是崽崽,由你定夺。不行吗?”
兜底胡子为难似的说:“人家是地主家庭,又不敢搞资本主义,哪里来钱呢?好了,别说什么娘娘崽崽了,再加八块,总共给你二百零八元,行吗?”
老瘾客见自己的膆袋填得差不多了,于是及时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他还有点不放心,于是慎重叮嘱:“好,这事就依你的。责任包到我头上,你我都要同样保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才爽快。我就喜欢这样办事。时间也定在后天。柳河湾‘双喜临门’,索性让你们热闹一番。”兜底胡子大有快刀斩乱麻的风度。
面对兜底胡子的爽快,老瘾客不能不在心里嘀咕:你们桐木冲、叮当坳才是双喜临门呢,柳河湾可是双双卖人呀;这像话吗?他有些犹豫:“后天?送小木头可以,嫁柳丹凤怕来不及。”
兜底胡子说:“这有什么来不及的?柳丹凤的拜堂服饰我回去让人给做,除此之外,就是杀一头猪,封几个礼就行。横竖我们不要你一针一线,连饭都不要你们款待,顶多喝你们一杯救兵粮。到时候,派出所所长要一辆车,一呼啦,把两个人都拉走——让他们坐一回车!至于你的那一份,马上兑现,分文不少!”
耳闻目睹兜底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老瘾客自觉底气不足,脸上无光。柳河湾若不愁钱粮,何至于让人藐视到这步田地!无奈之下,他接受了“牛贩子”这个没有成文的“不平等条约”。
能有丰厚回报,老瘾客思想也灵活起来,花招也多了起来。以他的犀利驴眼,他早就看出,兜底胡子对他的妻子有企图。今天不请自来,说不定就抱着“侥幸”心理。为了扼杀兜底胡子内心的邪念,他谎称要去公社参加生产队长会,不留兜底胡子进屋吃饭了。兜底胡子一无所获,心里咬牙;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悻悻而去。等兜底胡子消失了,老瘾客才在心里骂:“想打我老婆的主意,你还没练就那番本事!”他才大步流星地往回走。谁知瘦猴没遵“圣旨”,早已回镇獭祠去了。老瘾客见老朋友不见了,才独个儿往龙液池奔去。他到了镇獭祠先训斥了一番瘦猴,接着又利用长辈的威严,连吓带哄地告诉瘦猴兄妹:“扁担亲,棉花亲都结不成了,但是丹凤还得嫁过去!瘦猴的亲事,满叔以后设法为你解决。”接着又告诉他兄妹俩,丹凤的婚期就在后天,又忽悠侄女:镇獭祠不是常人居住的地方,丹凤从这里出亲可能会招来闲话,也不吉利。侄女后天就从他家出亲,应聘礼自然要先进他的家门。兄妹都感到突然。瘦猴想,原来讲得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呢?丹凤思索,男人是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她就要嫁人,就要结婚,不是太荒唐了吗?聘礼既然入了他的家门,还有进镇獭祠的希望吗?想到这一层,兄妹俩都潸然泪下。不过,思想归思想,兄妹俩都不敢怒,也不敢言。出身如此,父母又不幸早故,自己又都有“前科”;除了老瘾客,他们再无亲人可作依靠,看来只能做串上鱼,板上肉,任人摆布与宰割了。想到这里,兄妹都把泪水往肚里咽。
到了“双喜临门”那天,叮当坳人真的开着辆黄皮吉普车,雄赳赳,气昂昂,开到柳河桥边。兜底胡子下车后,把老瘾客拉到一边,先塞给他两包上品香烟,然后把三个红包一一递给他,最后紧紧抓住老瘾客的双手,情深意厚地说:“老朋友,拜托了。红包背后有简单说明,别搞错了!”
老瘾客自然知道三个红包的用途与分量。他虽目不识丁,但凭三个红包大小,他就能判断,哪个红包可以鲸吞,哪个红包只能吞一部分,哪个红包一分也不能动。
这一天,表面上,柳河湾人是双喜临门;但是明眼人不难看出,饿蚂蝗和老瘾客都在鬻侄图存,老瘾客还喜获双丰收。柳丹凤跳出去了,可谓跳出了苦海,至少暂时摆脱了被饿死的厄运,是不幸中之大幸。瘦猴却从此守着镇獭祠孤苦度日。老瘾客答应的“慢慢解决”的婚事,却像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回音。柳丹凤的突然“出走”,也让杨癞子既震惊,又意外,还恼怒。他暗暗认定,是瘦猴子隔断了他与柳丹凤的“好姻缘”,从此对瘦猴子咬牙切齿。只有饿蚂蝗没花分文,就大大赚了一把,一家人平安地度过了夏荒。虽然时间的拖延并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也只得认了。老瘾客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