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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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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八十四章 野爹毅然认野崽 兄弟欣然备筵席

柳书凡醒来,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日的大白天,太阳像个红灯笼,在蔚蓝的天空高高挂起。野外,冰凌子经不起阳光的照射,开始无奈滴泪。他在阳光下披衣整冠、悠然盥漱。他脚踏黄土地,头顶蔚蓝天,尽情沐浴在这难得的冬日晨曦里。现在老、小半斤的团聚,真正可以说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了!野崽认父和“贼”认野崽,就要变成现实,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他能不高兴、不兴奋吗?尽管小半斤和竹美人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是赢得了靠山;尽管这座靠山是用鲜血换来,还是值。再细细一想,这个东风是什么呢?也简单得很,几桌酒席,一纸文字!时已年关,应有尽有,几桌酒席不难。一纸文字呢,他舞文弄墨几十年,操弄几个简单的方块字,自信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但是到底怎么个团聚法、回归法呢?他又茫然,又“游刃没余”了。他又想起了折磨他多日的“协议”、“合同”之类。文章是有题目的,无论合同、协议,概莫能外。老、小半斤的结合,是用“回归”,“团聚”,还是用“正名”?或者别的什么?他现在无法决断。去年香港回归祖国,看去有点类似,其实大谬不然。香港是被强盗抢占去的,用“回归”通俗贴切,合情合理。小半斤则从来没在老半斤怀里呆过,无所谓回归。更的是,前者是国家大事,后者是个人的小事,二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它们仅仅是侥幸基本“同时”而已。用“正名”吧,又岂止是正名而已?那是要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同患难,共幸福,相依为命,薪火相传的呀!别的呢,别的去哪里找?眼看前面山穷水尽,他又不服输,他相信父亲能推敲出经典的妙语珠玑,他就一定能让自己的手下的妙笔生花。他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到来。满怀如此坚定的信念,他迅速往理发师家走去。在路上他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工作顺序:先易后难,商妥了酒席,不怕“协议”出不来。

刚抬腿,他又想起昨夜小半斤一家那悲惨的一幕。“柳杨豪府”居东,老木屋居西,几乎是柳河湾东西的两个极端。“柳杨豪府”更偏僻,去的人更少,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老半斤或许还不知道呢。于是他马上改变主意,兴致勃勃地往“柳杨豪府”走去。他不仅要把东北虎夫妇殴打小半斤夫妻的惨状告诉他这位侄兄,更要把小半斤毅然“认父”的行动通报给他,敦促他下定最后决心,挺起胸膛为人父,堂堂正正坐看夕阳红!

老半斤是承袭祖父的产业,才占有“柳杨豪府”东头的“半壁江山”的.“东、西”也不是罗盘上的“东”与“西”,仅仅是柳河湾人的“东”与“西”而已。依照柳河湾人的习惯,对堂屋的东、西是这样定义的:站在神龛前,背对神龛,左面为东,右边为西。与罗盘上的东西南北没有必然联系。这在《柳河湾词典》里也有准确的解释。“豪府”东、西虽然同样破旧,但是老半斤住的这一头,自从在竹美人面前出了那次小丑以后,老半斤振作了一番,摆设比较讲究了,地也扫得勤了。堂屋里、住房里都比单峰驼的老木屋干净,也比杨癞子的西头干净得多。从此他彻底改掉了懒散的陋习。他们的厨房其实就是各自的半个堂屋。柴灶、水缸、饭桌……都在各自的“半壁江山”里。但是堂屋的东边井然有序,一尘不染;西边则杂乱无章,处处是灰尘。东、西相比,确实是泾清渭浊,格外分明。

打量着干干净净的“柳杨东府”,柳书凡非常高兴。因为他看得出,老半斤至少在形式上,在精神上打算接纳小半斤一家,准备“‘贼’认野崽”了。

老半斤知道这位叔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么早就来到他家,一定有要事相告,连忙搬了凳子到灶边给柳书凡坐。他也深知这位叔叔是个极讲究的人,见凳上还是不十分干净,又特意拿了几张大约是从学校弄来的报纸给他作垫。柳书凡对老半斤的意外礼性受宠若惊,他客气一番,拿掉报纸,很随便地坐了上去。老半斤就是这样,好起来你可以屁股坐到他头上,甚至可以在头上屙;犟起来呢?铁面无情,六亲不认。

柳书凡先打量了一下“豪府”西头。他发现杨癞子已经人去房空,门也没关,他放心了。老半斤似乎感觉到了喜事来临,精神特好,面色尤其红润,已接近焕然一新。

“小半斤夫妻昨晚被东北虎、白铁锤殴打得挺惨的,你知道么?”已经没有任何包袱的柳书凡,又恢复了那种办事干脆利索,说话开门见山的本色。他想用发生在老木屋晒谷坪上的惨象检验老半斤是否真的准备“‘贼’认野崽”,作最后一次“探底”。

老半斤一惊,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柳书凡。冬天天冷,尤其是早晨。例如今天他本该烧煤火取暖,但是他缺钱,烧不起。只好烧把柴火给这位叔叔烤烤。灶膛里是经常保存火种的,需要的时候,只要用铁夹一扒,火种就现出来了,再添上一把茅柴,用吹火筒一吹,茅柴就能够“自燃”。老半斤这把铁夹还是他祖父传下来的那把。他现在还在用它,可谓孙承祖业,恪守不渝。大铁夹原是他祖父开槽坊夹煤球专用的,现在老半斤却用来夹茅柴,是典型的大材小用。现在即使在柳河湾,火柴已经消失,打火机已经普及,但是他还是舍不得使用,仍然保持着近乎燧石取火的原始方法,因为他挣不到钱啊。但是他从来不是钱的奴隶,毅然代队里付兽医费,替单峰驼出抓药钱……就是明证。他拿着吹火筒正要给灶里吹气,听到柳书凡一说,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住吹火。接着柳书凡又把东北虎、白铁锤夫妻恶意伤人的经过,结果等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还特意突出单峰驼也推波助澜,助纣为虐。

“狗娘养的,竟敢欺我的人,伤我的人?哼!”老半斤气愤地自语.脸马上红了,脖子也粗了,他撂下吹火筒,重新掐起铁夹,就要去老木屋兴师问罪去。

柳书凡瞧见老半斤那副真要为儿子两肋插刀的架势,有说不出的兴奋。因为这是无声的表露:他已铁心认子!这正是小半斤和他要探的野“父亲”的“底”!他能不兴奋吗?现在,“底”已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他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劝老半斤莫急,听完后再作理论不迟。接着,柳书凡又把小半斤携了全家跪在他面前,恳求他为他们做主的事作为重点,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还特意强调小半斤已被单峰驼多次催逼,白铁锤也向小半斤下了“最后通牒”,期限就在除夕。小半斤昨夜到乡医院验伤去了,伤势不轻,吉凶难料;他一家大小已经身陷囹圄,无力自拔!最后还特意告诉他,他们全家不仅到过他家,小半斤和童妃竹还齐声叫了他“爷爷”、“奶奶”,连囡子也叫过“公公”!至于他满叔理发师平家,他们还先到过,先叫过“爷爷”和“奶奶”、“公公”……

“马上搬到我家里来住,在我这里过年。我地基现成,明年开春我就修新屋!狗娘养的,居然欺侮到我的人头上来了,我跟他们算账去!”老半斤越说越激动。他把铁夹霸得叮当叮当地响,分明已经气冲牛斗,义愤填膺。

柳书凡听了,更兴奋,心里也格外踏实。需知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的铿锵之语,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仗义之举,令人振奋。这无异在柳河湾上空放了一颗信号弹,不仅令柳书凡兴奋,也令柳河湾人诧异。它在昭告天下:父子相认,已经水到渠成!现在要做的是要把它尽快变成现实!于是柳书凡进一步提醒:“光是小半斤搬到你这里住

下,暂时可以,久了不行——名不正,言不顺嘛。要真正做到名正

言顺,还有一道程序必须履行。”

“依你看,还要做什么?尽管说!”柳书凡发现,眼前的老侄子,年轻时候的方刚血气至今仍然可见;但是期间明显地多了几分老成。

“还是以前说的,立个字据,诏告天下,如此才名正言顺。这就需要办几桌酒席,把柳河湾的要人请来,杯酒定乾坤嘛。”

“你这不是问老和尚要篦梳么?我过年的几斤肉,几斤酒都是你们送来的,我拿什么作准备?不行!”老半斤又恢复了直来直去的老脾气。

“这,你不用担心。”柳书凡耐心地安慰,“我和你满叔都宰了过年猪,烤了重阳酒,其他的也样样现成。船老板也回来了,不愁人手。到时候炒熟端出来就行了,你眼下只管两件事:一件是腾半间房子出来,把里外修扫干净,供小半斤一家人居住;另一件是定个日期,我们好做准备。”

“头一件容易,我吃了饭就动手。我的房子,前宽后窄,大不了我住里面那半间,他们住外面这半间!第二件嘛,正像俗话讲的,赵公财神翻皇历——年上没几日了。今天是二十八,明天已是二十九,总得进城买点东西,都来不及了。就作后天——大年三十!”老半斤略作思索,就斩钉截铁,。他又恢复了不仅敢想敢说,而且敢做敢为的秉性。

柳书凡想,正好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呢——急是急了点,但是,年上无日,也只能如此了。于是果断表态:“好,就依你的,就定作后天,我马上去跟你满叔商量!地点呢?”

“放到我满叔家算了,我这里只有半个堂屋,又被柴灶、水缸什么的占着,太窄了!锅碗瓢盆,也缺这少那。桌椅板凳也寥寥无几……”老半斤说,样样通情达理,还站起来,好像马上就要亲自跟满叔“商量”去。

“太阳已经老高,家家户户都叫吃饭了,你这里连锅屁股都还没热。你还是先煮饭吃吧。你满叔那边,我去跟他说声算了,估计他会同意的。”

老半斤这才感到是做早饭的时候了。他很感谢这位叔叔对他的关心,于是说了句“难为你了”,就准备生火做饭。

柳书凡见老半斤如此信任自己,非常高兴。他欣然站起,满意而回。

他好奋兴!叔侄俩生活近六十年了,除了去年底赶墟那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话痛快淋漓,办事干脆果断,一副大丈夫气派。更令人惊喜的是老半斤终于铁心认子了。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地告诉理发师,告诉小半斤夫妻,告诉柳河湾的每一个人,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他都要做到家喻户晓。

上文提到的“船老板”是理发师的大儿子的外号。他本名柳贵舟,近几年一直在外闯荡,可谓行无职业,居无定所,就像一只漂泊在珠江口上的小船。他的名字本来就带着船的意思,于是人们送了这个外号给他。

柳书凡回到石头城外的草坪上,他没有进自己的“城”,而是走进理发师家的“抽屉”去。柳书凡发现船老板已经抹了嘴巴,准备坐在煤灶上烤火了。他坐上煤灶,先问小半斤的验伤治伤情况。船老板告诉他,小半斤被踢伤了两根肋骨,伤势不轻。明伤已作了结论,暗伤(指腹部)则因同样缺乏器械和设备,医生不敢妄下结论,还得去县人民医院一趟。因为值夜班的只有一名医生,他必须既当医生,又兼护士;所以要忙这忙那,还要叫人,很费时间。待把小半斤摆弄完毕,已近拂晓;这样,他和小半斤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验伤报告也拿回来了,在小半斤手里。柳书凡听了,刚才的喜悦上面又增加了一层忧愁。

理发师见弟弟来了,估计有事商量。他发现柳书凡来的方向与往日不同,估计他不是从他的“石头西城”走过来的。于是先问:“该不是到老半斤家里吧?”

柳书凡喜忧参半,轻轻点头:“正是。”趁机把老半斤铁心认子的事告诉他们父子。

理发师和船老板听了,自然高兴。连正在洗碗的程半仙也停下清洗,探过头来细听。但是柳书凡又担心龙液鱼的安危。于是马上又问理发师,龙液池昨夜有事没有。

柳书平犹豫了一下,点头回答:“没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又不厌其烦重复小半斤一家昨夜在他家大声呼救,认祖归宗的情形。

理发师说的,虽是重话,柳书凡听了还是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平时说话声大气粗,办事有三分鲁莽,掌舵还靠贤内助的男子汉,关键时刻,却粗中有细,有理有节;行事会讲个先后,分个大小主次,真是帽子底下难看人。他深知,小半斤的进步全身竹美人开导的结果。他为自己将来有这样的好侄孙媳感到高兴。

柳书凡因为还没吃早饭,要争取时间,因此三言两语就把谈话切入正题:“简单说来,就是为他们父子团聚,昭告天下,以达到名正言顺的目的。你们看怎么办?”

“天大的好事!”船老板兴高采烈。

“六月栽茄,只管做爹!”程半仙洗了碗,也有时间出来凑热闹了。她说话一向快人快语,痛快淋漓,俗言俚语,信手拈来,也生动形象。

“我们要代老半斤摆几桌酒席呢,你母子俩听清楚没有?”经验丰富,却一生吝啬的理发师说。在这方面,他脑子极灵,反应特快。他敏锐地听出了柳书凡的“话外音”:出钱出粮出酒菜!

“几桌酒席,这有何难:菜也现成,酒也现成,手到擒来!”船老板打断理发师的思路说.他在外面豪爽惯了,对这点小事,真有点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

“还是走过四方、跑过江湖的强,见识广,心胸宽,行事果断!”柳书凡听了暗叹。他还要赞扬几句,理发师马上开始“诉苦”。他说什么桌凳不够啦,碗筷不足啦,屋子里外都不干净啦……好像困难重重似的。

柳书凡知道他诉苦的醉翁之意,连忙打断他:“现在还不到诉苦的时候,咱们先把摆酒席的时间和规模议一议吧。老半斤的想法是,时间定在后天——大年三十,地点定在你们家里。至于理由嘛,不说你们也清楚。”

快嘴程半仙说:“赵公财神翻皇历——年上无日了。今天都二十八了,明天又来不及了,只能定在后天。这也好,一大家子正好吃个热热闹闹的团年饭,个个欢欢喜喜度除夕呢。”

理发师和船老板,父子俩虽是嫡传,却常常“政见”不一。在时间的选定上彼此倒也没有异议,地点呢,理发师也不敢再推辞;但是理发师还是忧心忡忡。

接着又着手划算请客的范围,摆设酒席的桌数。

凡事都怕麻烦,更怕吃亏的理发师这下不能不说话了:“范围越窄,桌数越少最好,难得费力!”

柳书凡正要说说自己的想法,船老板先开炮了:“请客范围要视情况而定,当请的还是要请,不能一味求省。野崽认野爹,或者说野爹认野崽,都是破天荒的事,必须从长计议,考虑周到,还要讲点面子。老是在几斤肉几斤酒上打算盘,算什么角色!”他出言不逊,显然在向父亲叫板。

程半仙极力支持儿子:“办事就要办个样子,忸忸怩怩,吝吝啬啬,逗人笑话!老是缩头乌龟一般,以后谁瞧得起你?”

作为家里唯一“少数派”的理发师,听了儿子和妻子的话,深感孤掌难鸣,只好闭着两片微翘的嘴皮,从此偃旗息鼓。

船老板的发言基本上代表了柳书凡的意见,他接下去说:“我同意老板的意见;下一步,咱们就先议一议宴请范围。老板,我来数,你来计。”

船老板欣然同意。于是叔侄俩一个从东数到西,一个在地上用柴火的余烬在水泥地板上划“正”字。

柳书凡数完,老板的“正”字也出来了。一共是八个“正”字四十个人。以十人算一个桌,共是四桌,外加自己人和计划外客人,大约是六桌,正好摆满整个堂屋,是真正的大团圆。

至此请客的第一项准备圆满完成。要议的第二项是桌上要摆什么酒菜了。

还是程半仙心直口快:“要出什么,要做什么,书凡老弟只管发号施令,我们天天崴在柳河湾,脚步窄,见识少;切不烂,摆不开。你就不要大姑娘一般,忸忸怩怩了。剃头匠吝啬惯了,不是办大事的角色;贤弟不要听他的。你只管安排,我们个个全力以赴,都听你的!”

船老板一向同母亲性格相近,心也相通,“政见”也少有二致;对母亲的爽快他举双手赞成。少数又要服从多数,理发师又一次孤立无援,话到舌面又舔了回去,从此真的闭口不言。这样他们一家虽没能统一思想,却也能统一行动。

柳书凡这回不再大姑娘,他慷慨提议:“我虽疏一点,还是负担一半,怎么样?”

理发师听了,像千斤重石落了地,刚才闭上的嘴皮就像落水的豆芽,很快又“裂开”了,还喜滋滋地露出了微翘的牙床。其实,千担心,万担心,他最担心的就是柳书凡尽往他身上摊,自己却一毛不拔!卸去了沉重的“经济包袱”,理发师一身轻松,人兴奋起来。从此为了摆脱孤立和寂寞,他极力争取主动。他忘了刚才的承诺,柳书凡话刚落音,他马上摆出了高姿态:“酒席的负担问题解决之后,就要落实桌上到底摆什么菜的问题。”

“这还要你讲吗?废话!”又是船老板先发制人,“叔叔,抓紧时间,我们计划我们的!”于是四叔侄,三兄嫂,饶有兴趣地掐指算了起来。

计议刚开始,船老板又出奇策:“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农民生活也大大提高了;柳河湾虽然不是走在时代前面的村庄,但是多少有点变化,有点进步。因此筵席上光有两道精肉、两道红烧肉已不象样。现在不少人家设宴,讲究什么‘三个头’,开洋荤,就是墨鱼、海参、龙虾。这回我们也要用一用,不知叔叔意见如何。”

柳书凡正要表示同意,嘴快的程半仙抢先发言:“野崽认爹,爹认野崽,都是破天荒的事!这回,我们在酒席上也要破天荒——就按‘老板’说的,也开一回洋荤——用‘三个头’!”

柳书凡觉得铺张是铺张了一些,还是表示赞成。

理发师是竭力反对办事大手大脚的,见大势已去,一个人又孤掌难鸣,只好强颜欢笑,表示赞同——反正这回的花销他家只占一半了嘛。

之后,他们开始作具体的安排。他们划算来划算去,觉得除了鱼和“三个头”,其他的菜都可以“自力更生”或就地取材。“三个头”是必须进吴同县城去买的,但是鱼去不去县城购买,值得商量。因为县城的饲料鱼口味距天然的龙液鱼太远;而龙液鱼是柳河湾人的最爱,不可或缺。十余年来,柳河湾人被龙液鱼坑苦了,今年小半斤的龙液鱼又丰收在即;后天又是年关,还是龙液池干池捕鱼的日子;柳河湾人是要吃“过江龙”,甚至“青龙过江”,祈求年年有鱼(余)的——是不是用龙液鱼呢?

跟他母亲一样,腿脚勤快的船老板嘴也勤快:“用‘三个头’的所需,我等会打个电话给‘哑巴叔叔’,要他明天派人送回来就行,咱们商量鱼的事吧——去县城买还是去龙液池买?”

柳书凡知道船老板的“哑巴叔叔”指的是谁,都佩服他想得宽,悟得周到。

理发师还是不想在儿子面前服输。他另有好主意,但慑于儿子的冷面无情,又不敢直说;因此一脸的无奈。柳书凡猜透他心里的鬼:是想尝尝龙液鱼。于是对程半仙说:“嫂子,你去小半斤家一趟,问他后天能不能分两条龙液鱼。”

程半仙早摸透了丈夫的心思,揶揄似的瞥理发师一眼,领命而去。她行动快,效率高。从东到西,两个极端,要绕大半个柳河湾,他不过十来分钟,就旋风似的回来了。

“同意了!”还在晒谷坪上,程半仙就高声大叫,“小半斤还说,

不仅可以吃‘过江龙’,还可以吃‘青龙过江’!”声音还在晒谷坪,人已跨进了“抽屉”。

理发师听了,满脸的愁云立即一扫而光。他眉飞色舞,忍不住先声夺人:“他有把握?”不觉嘴角泌出了口水。

船老板也觉得是个好兆头,更高兴。这回他第一次没有反诘理发师;这回他们家第一次做到了统一思想,又统一步调。

用龙液鱼或许有把握,但是用青龙鱼在坐的心里没底.程半仙担心大家不信,顾不上坐下就马上补充:“我也问过他有没有把握。他拍着有伤的胸脯说,我天天在龙液池,今年龙母娘娘给我送来了多少条‘青龙’,我都数清了!”

兄弟、叔侄们听他这么一说,都拍手称好。

理发师嗜鱼如命,对龙液鱼更是赞不绝口。其强烈程度仅次于童三媛。现在眼看就有龙液鱼吃,甚至可能吃上多年没见的“青龙过江”,他怎能不欢喜呢?好久好久,他都没能把微翘的嘴皮合拢。

“光有‘三个头’和鱼肉还不够。改革开放近二十年了,人们的生活已有了很大提高。他们已不满足于猪肉、鱼肉,因此还要进吴同城去买几样‘洋’一点东西,诸如水果、饮料、牛奶什么的。”柳书凡继续往细处想。

这回,理发师破例也来了兴致。他大胆声明:"我举双手赞成!"船老板也申言,他同样可以打电话给“哑巴叔叔”,跟“三个头”一并解决。

柳书凡见他如此敢于担当,欣然点头同意。

解决了菜谱问题,柳书凡提出具体如何张罗,也就是“人事安排”。

船老板马上抢过话头:“妈妈刚才讲了,千兵只看旗头动,”又指着柳书凡,“你就是旗头,我们都听你的!”他最不喜欢理发师指挥他,所以先占主动。

有了船老板做后盾,柳书凡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不再征求理发师的意见,擅自做主:“柳书人和柳书笃已经告诉过我,他们马上要率全家和柳贵球、柳贵宇上北京欢度春节,同时庆贺柳书生教授七十大寿,春节就不回老家了。人手是少了一些,但是够用。厨师还得请两个,工资我付……”

理发师见这位堂弟今天这么慷慨,又不要自己掏腰包,更加高兴。

柳书凡没去留心理发师的高兴劲,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自己的人也得兵分两路才行。酒席上的事,书平老兄拿总。嫂子、船老板和童三媛也来。我还有文字上的事要做,考虑好久了,还是眉不青(清),目不秀呢。”

程半仙不以为然:“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吃完饭,宣布一声就万事大吉了。”

柳书凡觉得半仙的想法太简单,于是耐心解释:“大家刚才讲了,这是破天荒的大事,必须慎之又慎。我看我们至少得做两手准备:一是满房人应邀出席,答应签字,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拒绝出席我们又该怎么办。”

理发师说:“是不是把老瘾客、仙鹤草叫来?有些事,自己不好出面呀。”

柳书凡不懂,问:“哪些事?”

“例如去请单峰驼签字……”

“啰唆,啰唆,太啰唆!”船老板愤愤地说,拍了屁股就要往外走。

柳书凡叫住船老板,来了个顺水推舟:“算了!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叫更好,免得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船老板见叔叔及时拍了板,心里才平静下来,脚步也停了下来。又见叔叔结论果断,便又即兴申言:“一人一性,管不了那么多。我同意叔叔的意见,我们自己的事,自己主张!”

柳书凡继续说下去:“下一步,大家就合计一下,单峰驼来与不来,咱们怎么办吧。”

程半仙说:“我们墨水喝少了,头发蓄长了,哪能想得那么多!你是读书人,自古理从书出,你自个儿计议一下就行了,我们不会有意见的。”

船老板又摆出一副先见之明的架势:“我讲千兵只看旗头动,你们不信!”又专对柳书凡,“叔叔,你讲吧,怎样做两手准备。便大姑娘了,好不好?”

“我初步考虑——”有他们母子撑腰,柳书凡不再犹豫。他牢牢地把握自己的思路,“满房主要人物能到场,就立字据,就签字;若不捧场,我们就出个布告,昭告天下,以示正名。我在修谱的时候,也把小半斤一家的‘户口’从单峰驼名下‘迁移’到老半斤名下。这样就名正言顺了。不过,无论遇到哪种情况,我们都要保证,老、少半斤,从此团聚,永为父子。半斤一家,从此共鼎吃饭,风雨同舟,祸福相依,团团圆圆。”

见多识广的船老板担心叔叔忘记,提醒他:“另外,还得拟几副对联,营造一个气氛热烈、声势喜人的好场面。”

理发师和程半仙夫妻步调终于统一起来。他俩齐声表示:“这事极好!你独个儿做去吧。我们呢,你端个字出来,它认得我们,我们不一定认得它呢。”

柳书凡却不敢欢喜过早,他愁眉苦脸地说:“不是我叫苦,到现在,便说对联,就是协议,我也连题目都还没想好呢!这也是破天荒的事,我们谁都没见过,更没有写过的!”他指着船老板,“你能不能帮我一忙?”

又是程半仙心直口快:“这有什么能不能的!写协议也好,贴对联也好,不都是为了老少半斤一家子团圆吗?”

柳书凡一听,喜出望外。他一拍大腿,高兴地叫道:“有了,有了!就叫‘团圆协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三天三夜都没想出这个好词,你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且出口成章。嫂子,你真是目不识丁的女作家,旷世难寻的大文豪呀!”尽管他知道,这种场合,使用“协议”这个形式,还是有点勉强,自己也不十分满意,但是他已江郎才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毕竟有“团圆”在嘛——那可是点睛之笔呀!

程半仙反而吃了一惊:“看把你喜的,我还以为你捡到了何首乌呢。”

柳书凡拊掌而笑:“这个‘何首乌’,用钱都买不到!”

理发师说:“你就别抬举她了。光有题目还不行,打草鞋才缠鼻子——要办的事情多着呢。对联也好,团圆协议也好,这两篇文章都由你去做吧。老板、半仙,我们忙我们的去。”

恰在这时,童三媛在对面喊柳书凡:“还记得吃早餐么?”

理发师听了,惊异地问:“都快打茶时候了,你还没吃早饭?贤弟,为了两个‘半斤’的事,你真是废寝忘食呀!”

柳书凡这才想起,从老半斤家出来,他原就打算先回家吃早餐的,不知为什么,脚却往理发师家走去了。但是,柳书凡还是无心吃早餐,因为刚才过度兴奋,竟忘了详细询问船老板,小半斤验伤的细节及去县城验伤的时间安排。现在他必须亲自跑一趟老木屋,一是问个详细,看个明白,同时表示慰问。更重要的是,他要告诉他们:老半斤已经铁心认子!于是他向童三媛歉意一番,又马不停蹄地往老木屋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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