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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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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五十九章 小半斤宏图胎死 老瘾客阴谋得逞

小半斤要开发柳河井水,打造抗癌名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柳河湾。开始大家都感到新奇,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所以不把它当回事。后来,见小半斤三番两次往县城跑,还在柳河井大丘压线放样,就琢磨着他可能真的要干起来了。于是院子里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有人夸奖,也有人反对,还有人暗中阻拦。夸奖他的人说,他像老半斤一样敢想敢干。反对的人说,柳河井是我们的生命水,没了它,我们喝西北风去?阻拦的人表面上虽没声张,暗地里早已在磨刀霍霍,决心要置水厂胎死腹中而后快。

这两天,小半斤忙着从柳河湾到吴同城,又从吴同城回柳河湾,往返奔波,不辞辛苦。对创办水厂在柳河湾引起的反响竟一无所知,就是书记娘子认真提醒,他也迟迟没有领悟。待他把水质检测、厂房设计……的事做完,他有时间喘口气了,竹美人才把柳河湾这几天发生的情况,听到的流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小半斤正踌躇满志,不仅没把书记娘子的提醒当回事,连妻子的话也听不进去。他一股脑儿只谋划着厂房和各种池子的奠基与兴工。

竹美人看破了丈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马上给他注射“清静剂”:“成天往县城跑,天天只讲奠基兴工!我问你,你去哪里奠基,哪里兴工?”

小半斤依然理所当然似的地说:“哪里?柳河井大丘呗!难道去天上?”

竹美人反问:“你知道柳河井大丘是谁承包的责任田吗?”

小半斤还是不以为然:“管他谁的,我用田斢换!任他挑选!难道也不行?”

竹美人又反问:“若是别人不斢也不换呢?”

“我就用钱购买!”小半斤说。在他看来,金钱真的万能,真的能使鬼推磨。

“人家若不在乎你那几个钱呢?”

“我加倍嘛!”小半斤还是牛气冲天,信心十足。

“若加倍也不斢不换,也不卖呢?”

“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

“只怕他不是傻子,而是绝顶聪明的人。甚至是非常狡猾阴险的人!”末了,竹美人还特意提醒丈夫,“你忘了这个大丘的承包人——咱们的‘外公’——老瘾客!你的老冤家,死对头!”

小半斤这才猛然醒悟!包产到户那年,仙鹤草看在老瘾客年高辈长的份上,的确给他留下了柳河井大丘。

由于外出多年,他真的把这件事忘了。回到柳河湾,又马上被修建新屋的事所困。紧接着就是办厂,奔县城,根本没去想柳河井大丘的归宿问题。他后悔不已。辗转反侧,他想起了降龙台上发现的“家丑”,倒进小柳河的鳅鱼,还想起了老瘾客指使单峰驼父子借他修屋之机,拆他的台,致使他的兴屋大业至今八字还没一撇,就搁浅了……想到这里,他马上变得忧心忡忡起来:老瘾客的确是只不好对付的野狗——吃人不吐骨的饿狼啊!

竹美人所言不虚。小半斤要建水厂的消息一传进老瘾客的耳朵,他驴脸一沉,驴眼一转,就打起鬼主意来。他愤愤地想,既然我日你的娘不成;你也休想在我的柳河井大丘办什么水厂!哼,一个货真价实的野崽也想出人头地,你做梦去吧!然而老瘾客也深知,单凭他个人的力量,企图阻止小半斤,的确有势孤力单之感。因为他头上毕竟压着老实人这块天。他估计,无论怎样,老实人都会支持小半斤。更不好办的是自己还受泉儿娘的制约。一旦竹美人跟泉儿娘串通起来,向他老瘾客求情,甚至发难,他就够呛。为了增强力量,他必须做点牺牲。牺牲什么呢?柳河井大丘!把这块田斢一部分给别人,争取他的支持!同时也给小半斤多树一个劲敌!斢给谁呢?自然是小半斤的死对头。于是他想到了死不肯认小半斤做崽的单峰驼。于是趁小半斤进城之机,他偷偷溜进了单峰驼的偏屋里。

单峰驼的偏屋虽新却又乱又脏。他仍然废人一个,一年到头弄不到分文。双六早虽然待人慷慨,有求必应;但是她不擅长经营此中的生财之道;因此家庭收入极其有限。他们没钱买煤,全靠单峰驼捡碎柴,捞茅草应付柴灶。煤灶只在春节前后,来客较多时烧几天,其余时间长年空着冷着。煤灶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除了灶旁有两条冰冷的“板凳”组成一个直角,可以供人坐坐,实在谈不上什么别的陈设。板凳也很简陋,四个比拳头稍高的土砖,架上柳鲁班给单峰驼制板木盒子时,锯下的两截废楼板就是两条“新凳”。柴灶前面仅有一个五六寸高的木柁,那是单峰驼的“专座”,专供他烧柴火之用。因为烧柴火的日子特多,烧煤火时间特少,有时还柴煤并举,所以偏屋里一年到头,青烟不断。床上的蚊帐、被窝也因此被熏得乌黑。无聊的时候,凹凸不平的地面就是黑板,灶门口的余烬就是“黑色粉笔”。他抽出余烬,拿起“粉笔”,调转木柁,就在“黑板”上练起书法来。

有时小痞子也从学校讲台上悄悄偷回一两支给他,其间还有彩色的,他更加如获至宝。他每天只拿出来看看,欣赏,当宝贝一样,却舍不得用它。

老瘾客来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单峰驼已练完书法,正坐在柴灶前烧潲水。双六早则坐在煤灶上烤火,一边等待热水泡潲。

老瘾客是满房中“是”字辈里最小的一个,也是满房中仅存的“是”辈。一般都称他“满叔”或“满爷”,也有称“仁爷”或“人爷”的。单峰驼是老瘾客的堂侄,因此他常称老瘾客为“满叔”。双六早见满叔来了,很熟练地将屁股移到里头,“指示”他身边落座。这是友好的无声表示。老瘾客见了,心领神会,暗自欢喜。不过他毕竟老于世故,不敢明目张胆接受双六早的“指示?”,而是在另一条“新凳”上坐下来,与双六早互为犄角,既避免了单峰驼的怀疑,又为跟双六早的接触提供了方便,是他的高明之举。

单峰驼生就两只牛眼,但敏感时刻兼具鹰眼的犀利。双六早的暗中“指示”和老瘾客的故意“违令”,他只顺便瞥了一眼,就了然于心。他心里就暗生怒火,且想睁大牛眼给这两个“野货”提个醒:不许放肆!不过他更知道老瘾客今天“上坡”的目的,而他自认一向很能舍小求大。于是他咽下这口恶气,假装要提桶泡潲,去后门外提潲桶去了。

少了“监宰官”的两个野货马上放肆起来。双六早古板的团鱼脸立即向老瘾客投去嫣然一笑,眸子里翻出了两片闪光的白云。老瘾客尽管年已古稀,淫欲仍浓,见了双六早那两把无形的钩子和两片闪光的白云,全身顿时就麻酥了一下,淫欲也来了。他马上踩住双六早的脚背边沿进行“皮试”。双六早明白老瘾客的意图,嘴角微露笑容,脚却纹丝不动,就像正要下蛋的老鸡婆见了“咯咯”而来的老公鸡,就老老实实伏在地上,迎接欢欣鼓舞的老骚公的到来一样。身临其境,老瘾客嘴角马上泌出了涎水,裤裆里也发起热来。降龙台那边和大木屋里的“未遂“野欢永远是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是他人生的一大遗憾。但是这煤灶前的绵绵情意未始不是那次遗憾的点滴补偿,尽管这种“皮试”近乎隔靴搔痒,不过唯其如此,才具有更大的诱惑力……。

“今天,满叔舍得光顾寒舍,愚侄真是三生有幸。”单峰驼提着潲桶刚在后门出现就说。他因常练书法,比别人多接触了几本书,多知道了几个应酬的辞藻,因此待人接物,常常学习着咬文嚼字。

两个老野货听见瞧见,立即遭了烙铁似的或缩手脚,或呆着眼珠,惶惶然全身发怵。老瘾客久经沙场,立即坐得一本正经。双六早老于世故,马上迈下煤灶,接过潲桶泡潲去。单峰驼则什么也没瞧见似的,交付了潲桶,欣然跨上煤灶,在老瘾客身边坐下。

毕竟做贼心虚。老瘾客惊慌了好久,才咧嘴而笑,这在他是很少见的。

凭直感,单峰驼揣测出,这位向来喜欢耍威风的“满叔”今天不光有求于双六早,也有求于他。他肢体虽残,脑瓜子竟未受损,牛眼也照样有鹰眼的犀利。他也听说过,小半斤这个让他心烦的野崽,要办什么水厂,要打造什么名牌矿泉水。他据此判断,水厂设施无疑要落在老瘾客的柳河井大丘,落在他身旁的这位叔叔的责任田里。他更听说过,老瘾客在竭力阻止小半斤办水厂。在这方面,叔侄俩的观点可谓不谋而合。尽管双六早与眼前的叔叔在降龙台那边的丑恶行径他有所耳闻,在大木屋里的失败苟欢,也有闲言碎语不时灌进他的耳朵,今天他们的腌臜行为他又亲眼目睹;不过对双六早的无耻丑闻,他早已听腻,见怪不怪了,更何况他没有抓住任何把柄?因此,在老瘾客面前他显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挺大度。等老瘾客坐下之后,他就单刀直入,先发制人:“今天,您老人家大驾光临,该不是为柳河井大丘吧?”

老瘾客咧开巴掌大的驴嘴,哑然一笑:“贤侄可谓老叔肚里的蛔虫,一说便知!”说完还少不了瞟一眼双六早,弄得老于此道的杨家岭女人也有些不自在。好在这时候,潲水已热,双六早赶紧倒水泡潲。泡好潲就到偏屋背后喂猪去了。

单峰驼知道双六早是张烂嘴——管不住的。因此烂嘴在场,他只用闲话敷衍;现在“烂嘴”已走,他就趁机悄悄地说:“你有什么打算,照直说吧。”

老瘾客求助心切,破例单刀直入:“既然如此,那么你老叔就实话实说了——我用柳河井大丘换你龙颐湾那亩肥田如何?”

单峰驼听了,很得意:“果然没出我所料!”但他不急于求成,因而假意回绝:“你的柳河井大丘虽没我龙颐湾那丘田肥沃,但是,它地理条件何等优越?挑粪,挑谷,挑草,睁眼就到;管理也方便,你舍得?再说,柳河井大丘两亩挂零,我龙颐湾那块一亩不到,你不吃大亏了?你也愿意?”

老瘾客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想着双六早,所以有点心猿意马,因而言不由衷。——没把事情说清楚。好在他是个擅长“知错就改”的人。于是马上纠正:“啊,我一时心急,没把话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不管你龙颐湾那丘田有多宽,我都用柳河井大丘的一半换取它。你身存残疾,去一趟龙颐湾不容易,去柳河井大丘可不一样,睁眼就到,多方便!”他这才觉得他说出了自己要说的意思,欣然,坦然。

单峰驼也急欲挑穿老瘾客的真实意图,于是眯着牛眼,舒展开眼角边的鱼尾纹,笑嘻嘻地回应:“老满叔,今天如此慷慨大方,难道没有半点醉翁之意?”说完还斜着泛黄的白脸,鼓着蜡黄的牛眼,捉弄似的瞪着老瘾客。

老瘾客一直心虚,因此被单峰驼一瞪,就心慌意乱,埋怨双六早怎么不出来给他解围;又见侄子居然考问起“满叔”来,内心里更是老大的不悦;但是他又担心机会稍纵即逝,因此百般忍耐。他慨然回答:“既然如此,咱叔侄俩就明人不说暗话,不做暗事。”接着驴眼一睁,就把自己的真实用意抖了出来。

单峰驼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前辈心地的坦荡,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同情。感情一激动,他眼眶就噙上了泪水。他含着辛酸的泪水,把几十年来,对面那张旧床上发生的旧仇新恨,诸如柳半斤别过的菜刀,听见过的那切葱般的响声,还有那“四脚齐动”的故事,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彻底干净。唯一留着降龙台那边和大正屋里的伤心事和刚才的“见闻”不置一词。末了,还捶着膝盖,愤然发誓:“老满叔,我到死都不承认这个野崽的!咱们已是一条船上的难友,到底该怎么办,你就直说吧!”

老瘾客见事情已接近渠成,只待水到,再要犹豫,反而错失良机。于是把斢田的真实意图和盘托出:“依靠柳河井大丘这块天赐宝地,咱叔侄俩扎齐裤管子,捆齐秧把子——死心塌地干一回,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小半斤的水厂办成!”

单峰驼听了,激动得一把抓住老瘾客的手,也十分果断:“这回的田,我斢定了!小半斤想要走我的这一半,哼,做梦去吧!”

老瘾客阴谋得逞,眉飞色舞。他腾出被单峰驼抓住的手,握成拳头,来了个斩钉截铁:“咱们一言为定!”

单峰驼也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没说的,一言为定!”

“咱们还要把这个消息尽早传出去,撒开去,让全柳河湾人都知道。另外,还要向柳河湾人揭露,小半斤是在掐断我们的生命之水!我们要把柳河湾人都煽动起来,给小半斤点颜色看看!”老瘾客又补充说。仿佛他生成是干大事的英雄,又要在柳河湾呼风唤雨了。

“对,两件事都要齐头并进,把这个狗杂种碾成齑粉!”单峰驼也积极响应。恰在这时,双六早已喂完猪,提着潲桶进来了。大事告成,老瘾客有说不出的高兴。告辞的时候,他自然没忘记再瞟一眼双六早。

再说小半斤。他得到竹美人的提醒后,才愕然大惊,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不久,湾里闲言碎语又如降龙台压顶,他内心就更加不是滋味了。后来双六早把老瘾客和单峰驼沆瀣一气,誓死拆他的台的事也告诉了他,他就更加惊诧不已。他沉吟半晌,揣摩出双六早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他这才明白,水厂面前也横着两只拦路虎!有谁能替他赶开这两只凶恶的老虎呢?他苦思冥想着。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亲兄弟已形同陌路,亲父子眼看就反目成仇;看来唯一的依靠只有童妃竹,只有靠夫妻情了——真是势薄力单呀。

小半斤想利用妻子跟李泉儿的关系,再去泉儿娘那里跑一趟,请她助一臂之力。竹美人听了,心里直摇头:上次好心求援,得到的是那样的结果;今天又去,岂不是重蹈覆辙?会有意外收获?但是看到丈夫急成这个样子,又不忍硬性拒绝。于是她利用老瘾客外出的机会,再走大木屋,再次看望泉儿娘。

谁知,现在,泉儿娘已经是个重病之躯,并且长久地一病不起。老瘾客向来就喜新厌旧,至今不改。现在又收获双六早新的柔情,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双六早身上,早已不把泉儿娘当回事了。泉儿娘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严重地失去了对老瘾客的控制力和影响力。这些竹美人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她别无选择,因此尽管明知希望渺茫,还是毅然而行。但是得到的回答不仅令自己失望,也同样令小半斤失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泉儿娘已经病入膏肓。目下,她在老瘾客面前的影响和魅力,已经荡然无存。强撑着病体说上几句,老瘾客还没听完就走开了。尽管如此,泉儿娘还是尽她所知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柳河井大丘的确已被单峰驼斢去了。

竹美人听了,又是一惊。看来双六早没有说错,老瘾客和单峰驼真的斢田了。这事非同小可!他马上回去告诉丈夫。小半斤听了,顿觉头上被谁敲了一棒——懵了。不过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大可能!单峰驼的责任田,与柳河井大丘相般配的只有龙颐湾那块,还不到一亩,其余的都在柳河两岸或小龙山上,那是柳河湾的次品或等外品水田。精于算计的老瘾客不会那么傻。他又令妻子再去详细问问;竹美人第二次带回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更令他惊愕:柳河井大丘,单峰驼只斢去了一半!两人无缘无故互相斢田,共同占领柳河井大丘;这不等于告诉他:他们俩真的勾结起来,要置他的水厂于死地?多阴险的一着棋啊!

恰在这时,防疫站的检测报告寄来了。报告写得分明,柳河井水水质比较纯净,符合提取矿泉水的标准,其中含有几种其他水井没有的不明元素,它们很可能与防癌抗癌有关。因为检测设备精度有限,不明元素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法确定。小半斤掐着令人振奋的检测报告,忧心忡忡地仰天长叹:“老天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好水白白流失?让正在孕育的水厂胎死腹中?”

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他赶忙与妻子商议对策。

竹美人到底思路宽些,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何不去找老支书?他可是位热心肠的人呀!他不是提示过你如何走路,如何办事业,如何做人吗?”

小半斤听了,顿时眼前一亮。他先是高兴地点头,不过很快又皱上眉头。高兴的是到底从死胡同里看到了一线曙光;发愁的是,他知道,一直以来,老支书与老瘾客总是面和心不和,两人若真的扳起手力来,在柳河湾,两人的胜算比率是半斤对八两——不相上下。但是舍此而外,又有谁敢拔老瘾客一根毫毛呢?倘若只从好的方面想呢,老支书毕竟是柳湾第一人。老瘾客不看其僧面,难道也不看一次佛面?抱着一厢情愿的侥幸,他决定再次求助老支书。

事实的确如小半斤所想,老支书没有忘记郑书记的夙愿,的确在为小半斤办厂排除干扰,创造条件。现在又看到小半斤在为实现郑书记的夙愿,不辞辛苦,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他当然高兴,欣慰。但与此同时,一些不如人意的闲言碎语也接二连三地灌进他的耳朵;他还听说不少人已在蠢蠢欲动,准备向小半斤发难,问他要他们的生命之水!老瘾客与单峰驼沆瀣一气,利用柳河井大丘,硬要与小半斤拼个鱼死网破!老支书觉得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因此,他不等小半斤登门,就欣然往老木屋走去。他要提醒小半斤,办事不能操之过急。然而当他绕过柳家小苑,穿过中轴线,爬上单峰驼的晒谷坪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他先听见,晒谷坪上,正人声鼓噪,像一窝马蜂在发泄。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便加快了脚步。当他来到老木屋前的时候,只见晒谷坪上已经站满了人,其中女人居多;男人只有饿蚂蝗、超强人、舍命王、杨癞子等寥寥几个。单峰驼见火已烧旺,暗自欢喜。他瞅见老实人来了,难得应付,就悄悄拉了双六早往屋后溜去。双六早期期艾艾;单峰驼鼓着牛眼,又拉又拽。两人悄悄从偏屋后面的猪栏巷子溜走了。

晒谷坪上,人儿挤得满满的。他们七嘴八舌,话题却只有一个——水。这个问:“你有什么权力独吞柳河井?”那个说:“你既然敢独霸柳河井,想必就有能力供应我们的吃水用水。那么你拿水来!我们现在就要水煮饭,要水烧茶!”……其余的也乘势而上,纷纷讨伐:“给我们水喝!”“给我们拿水来呀!”……饿蚂蝗则顺便掐起一把锄头,边走边谩骂:“和尚没老婆,大家没老婆!”一边冲进小半斤的茶堂,朝小半斤新买的水缸砸去。超强人虽是赤手空拳,也气势汹汹,紧随其后,装出一副打死老虎的架势。舍命王没捞着什么好东西,去单峰驼灶门前拿了块柴片来,也紧随饿蚂蝗而去。杨癞子什么也不捞,他也忘了自己是小半斤的舅父,像戏台上的小丑似的,边追随他们,边随声附和:“我虽不是柳姓人,但我人在柳河湾,我也要喝要用柳河井水……”也跟着走去了。

小半斤和竹美人看见这阵势,吓得心惊胆寒。夫妻俩呆呆地站在狭窄的屋檐下,一筹莫展。但是小半斤毕竟不是生成的“忍”字辈,他的血管里从来就遗传着老半斤的因子。他见饿蚂蝗冲上来,也怒火中烧。耳朵、眼睑一下子全红了。他睁开带血的双眼跨上去,愤怒地夺下饿蚂蝗的锄头揎掉,紧接着一个推掌,把饿蚂蝗过阳坑,到了晒谷坪上,还摔了个四肢朝天,直呼“哎呦”。妇女们见了,忘了问小半斤要水,都忍不住抿嘴而笑。

超强人更不是小半斤的对手。他见小半斤气势汹汹,连忙后退。小半斤乘势出击。超强人刚过阳坑,小半斤就把他出丈多远,还打了个鸡公躜,栽到晒谷坪墈下去了。墈下,也不断传来易团长高徒的呻吟:“哎哟……”。

舍命王、杨癞子见势不妙,掉转身子,落荒而逃。

妇女们见一个又一个的男子汉被小半斤打得落花流水,都惊慌失措,百般躲闪,竟然忘了继续向小半斤要水。

小半斤看见杨癞子也狗仗人势,欺负起他来,不觉怒发冲冠。他指着杨癞子的背影,愤怒地斥责:“你算柳河湾什么人?也有资格到这里来欺侮人!”

杨癞子听见,不仅没逃,反而停下脚步;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气势更凶。他转过身来,恶狠狠地向小半斤示威:“我为什么不能算柳河湾人?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把我请下杨家岭,住进柳河湾的!如今我头顶柳河湾的天,脚踩柳河湾的地,人住柳河湾的屋,为什么没有资格要柳河井的水?”

小半斤切齿怒目,毫不宽饶:“你自以为是柳河湾人,可是靠的是谁?你至今光棍一条,连家都成不了,亏你还有脸把毛主席端出来吓人!你是在给毛主席抹黑!一个死没志气的东西!”

谁知这话不仅没有唬住杨癞子,反而助长了他的妖焰。他厚着脸皮捽着屌子,反唇相讥:“我没志气,我成不了家,我给毛主席抹黑!哈哈,我在杨家岭就日到你娘了,你晓得么?”

小半斤没有料到杨癞子这么不要脸,用这样无耻的狂言中伤他。他顿时火冒三丈。他埋着头追上去,想揪起杨癞子几根癞毛也到晒谷坪墈下去。不料癞毛太少,揪不了。于是双手一合,狠狠地掐住杨癞子的脖子。杨癞子挣扎了几下都挣脱不了小半斤的铁夹。小半斤两只手反而铁钳一般越掐越紧。杨癞子两眼都翻白了,舌头也吐出来了,脸也白惨了——这是快要被掐死的先兆——他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回,妇女们不笑了,不躲了,更不要水了。她们个个目瞪口呆,不由得大呼小叫:“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个个都在发愣,都失魂丧魄。

恰在这时候,老支书赶到了。他见杨癞子白眼吐舌,眼看就要呜呼,也吓坏了胆。他马上冲上去,喝令小半斤:“松开手!”

小半斤一向尊重老支书,视老支书为自己的指路人,见是老支书发令,他马上自觉松开了双手,还退了几步。

杨癞子这才泛着惨白的脸喘了一口气,一发呆,坐了下去,瘫倒在地上。老支书一边招呼杨癞子,一边叫住妇女们,顺势好言安慰:“大家需要柳河井,可以理解;我也是柳河湾人,也不例外。请大家放心,在柳河湾人的正常饮用水没有得到保障之前,小半斤是不会贸然建水厂的,我也不会同意。不过,也请大家要清醒头脑,你们在此聚众要挟小半斤,有没有受人指使,被人利用?你们要当心啊!请大家一定提高警惕,不让个别人的阴谋得逞。都回家去吧!”

妇女们见老支书心明眼亮,旗帜鲜明,都很放心;对在幕后指使者,也恍然有悟。她们或先或后,陆续散去。

三个男人却不心甘。饿蚂蝗早已爬了起来。超强人也爬上了墈,杨癞子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告别了死神,他又来了精神。他们哥哥都一副余怒未息,誓死复仇的架势,企图反戈一击,捞回一点面子。

老支书站起来,义正词严,狠狠训斥他们:“法律规定,私闯民宅,是犯法行为!你们擅自撞入小半斤住屋,还企图砸烂人家的家具,已经触犯了法律。你们本来就大错特错了,还有脸待在这里不走?要我叫派出所的同志来‘请’你们?你们没有见过玉玺坪上的手铐?”他的所谓手铐,是指处理小嫩伢命案时,老所长随郑书记带来的那两副铮亮的手铐。

饿蚂蝗、超强人、杨癞子三人这才悟起自己触犯了王法。于是耷拉着脑袋,敛起反击野心,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

等来人都走了,老支书在竹美人给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耐心地开导他们夫妻:“你们奋力办厂,立志干一番事业,想法是对的,我也举双手赞成。但是方法不对,也太急于求成了。在农村,无论办什么事情,首先要取得群众的谅解,获得他们的支持;否则一事无成!”

童妃竹毅然先代丈夫担责:“是我们有错。我们原来以为办厂能带领大家致富,是天大的好事,大家一定会拥护;所以打算先来个烧火不出烟,等万事皆备了,再给大家一个惊喜!我们以为到那时再来征求大家的意见,再来言明保障大家饮水的事,再来征地或买地,大家会举双手赞成,没想到——”她连连摇头,说不下去了。

老支书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一个关系到几百人的饮水的大事,企图靠‘烧火不出烟’解决问题,你们也太幼稚了。年轻人,要吸取教训啊!”

听到这话,小半斤夫妻都心悦诚服,后悔不已。但是小半斤想起好不容易得到的水厂总体效果图,想起用汗水换来的四千元检测费打了水漂,心又沉重起来。

老支书耐心安慰他俩:“不管怎样,你们的想法还是对的,应该肯定;不过目前情况如此,建水厂打造名牌的事,只能暂时搁一搁了。我琢磨着,柳河桥已严重制约着柳河湾人,柳河坝也早已把坝毁堤亡,都该提上议事日程。客车已经开到桥边,柳河桥更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到时候,你们仍可以大显身手!”

经老支书这么一提醒,小半斤不仅得到安慰,而且受到启发,甚至深受鼓舞。愁苦且愤怒的脸上,慢慢现出了笑容。

晚上,小半斤夫妻睡在岌岌可危的老木屋里,无法入眠。水厂胎死,小半斤多少有点悲观丧气。竹美人则尽力安慰。她还神秘地问小半斤:“你知道老半斤对你这次办厂的评价吗?八个字:嘴巴没毛,办事不牢!”

“这话极中要害。”小半斤听了想,“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来今后办事,要多多向他老人家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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