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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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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九十一章 饿蚂蝗犬马效劳 东北虎当仁不让

不说东北虎如何得胜而回,且说饿蚂蝗怎样为老野狗效犬马之劳。

饿蚂蝗领了老瘾客的鸡毛令箭以后,深知使命重要,机会难得,不敢懈怠。于是送走了老野狗,就往单峰驼家奔去。

单峰驼的偏屋还是老样子:旧床对着矮灶。煤灶、土地灶并排而立;旧柜和旧床相依为命。不同的是一年到头烧不了几天的煤灶终于飘起了火苗子,偏屋里终于有点热气了。为了笼络父母,白铁锤在东北虎的授意下,上杨家岭拖煤的时候,顺便给他们带回了几担劣质煤——夹着牛矸石和硫磺的臭煤炭,供单峰驼夫妻岁末年初取暖或招待客人之用。

饿蚂蝗走进偏屋,见单峰驼老两口已经吃完午饭,双六早已经收开桌子了;他就一屁股坐到木板上,伸出手烤起火来。读者想来不会忘记,他家的这两条“板凳”也是单峰驼特别“设计”,特别“制造”,特意“安装”的。

臭煤炭的特点是臭气浓重,非常呛人。所以饿蚂蝗刚进去时,就被呛得接连打喷嚏。火力也弱,就是将双手捂在灶口上,也感受不到多少温暖。

饿蚂蝗果真没忘自己此行的“神圣使命”;还在晒谷坪,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老木屋的三户人家。他发现只有小半斤的房门关着,房内听不见动静,暗自高兴。白铁锤则不顾严寒,长期“门户开放”。他心里明白,现在是进行这项“活动”的最佳时机。饿蚂蝗在煤灶上坐下后,不仅没感到多少热气,还呛得眼泪婆娑。但是他自知天生就是干大事的角色,所以他极力忍住喷嚏,也不等单峰驼递烟就问:“小半斤一家哪里去了——”还没问完,就“来兮”一声,又打起喷嚏来。

单峰驼不知道是真不晓得,还是晓得也不愿说,他没作应答。对于煤炭呛人,他有极强的适应性,早已习以为常,完全可以及时答复,但他没有这样做。。

双六早不仅是个多嘴婆,而且是张“快嘴巴”,见驼子闭口不言,耐不住了,首先回答:“小半斤在家养伤呢。这会不知到哪里去了。早餐时说要请动村干部去,不知去了没有。童妃竹带着孩子守护龙液鱼去了。龙液池要防盗呢。可恶的贼牯子,前天或昨天夜里已经动手了。后天龙液池要放水干塘,请人捕鱼了,不请动乡村两级的干部,行吗?”

饿蚂蝗做贼心虚,心里暗惊。不过表面上他装得若无其事:“青天白日,守什么鱼!”

“不守行吗?”双六早反问,“他们已经发现有人在龙液池偷走

了鱼!不知是哪个砍脑壳的,死没良心!”

饿蚂蝗听了,不由得一“咯噔”。他想,自己做得那么不露山,不显水,自认没露任何破绽,哪个火眼金睛,辨识出来了?难道是那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烂秀才?一想到这个侄孙子,他就手心出汗。他马上提醒自己:千万镇静,不然会露出马脚!

“也难怪,龙液池的鱼太好吃了嘛!柳河湾人又守着金窝不会抱金娃,把个好端端的龙液池荒废了这么多年,柳河湾人快被龙液鱼慌死了!”为了摆脱尴尬,饿蚂蝗借题发挥,尽力把话题扯远。

“龙液池的荒废又不是小半斤的事,怎么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拿他说事呢?这样的人太没良心了!”双六早忍不住也来了个以牙还牙,仿佛她已经知道这回的龙液鱼真是饿蚂蝗偷了似的。

饿蚂蝗觉得双六早在不指名地骂他,但又不便发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他怀疑自己不小心在哪里留下了蛛丝马迹,被烂秀才等人发觉了,心里越发紧张。他暗暗感叹: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

为了不让尴尬继续下去,也为了不辱使命,他马上来了个急转弯:“柳河湾有句老话:三讨不如一偷。我看这偷鱼的贼胆子太小了,不如哪天去龙液池显露几手,展示一番,来一个三偷不如一抢!”

双六早急了,反问:“你是说有人企图抢鱼?那更没良心了!人家辛苦养鱼,你却趁机打抢,这样的人早该千刀剁,万刀砍!”

饿蚂蝗正要申白,单峰驼“咳嗽”了。他鼓着泛黄的牛眼,训斥双六早:“忘了秘书老哥给你的开导了?”

双六早听到这话,马上低下了头。是呀,她怎么不低头呢?小时候,还在杨家岭尚未成人,就因为早早地踩偏了“脚”,而遭到杨家男女老幼的白眼与奚落。下到柳河湾后,因为更加放纵而出了大丑,不仅柳河湾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就是柳湾村人见了她,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冷嘲热讽,弄得她有脸无处放,有路不敢行。她几次想跟老半斤一刀两断,重新做人;谁知那边情还未断,这边老野狗又借机扑了过来……她自己身已不净,不敢反抗且无力摆脱,只得任他们糟蹋,任他们蹂躏……她也因此在烂泥潭里越陷越深,名声越来越臭。如今她已臭到连杨家岭人都脸上无光了。为了不让这种难堪的局面继续下去,小诸葛不顾生命的奄奄一息,令儿子把双六早的弟弟洋豆角叫到身边,严令他把双六早“请”上岭来,他要对她进行最后一次忠告!

小诸葛在杨家岭的地位,几乎相当于老支书和老野狗两个人在柳河湾权威的总和。在这样位高权重的老人面前,洋豆角哪敢怠慢?于是亲自出马下岭,把他的姐姐“请”到小诸葛身边。小诸葛已经病危,只能有气没力地咳一声说一句,把双六早从小到老所干的“好事”,毫无遗漏地数落一番,数得双六早无脸见人,数得她声泪俱下,数得她不由得跪下了双膝,向这位仁兄求饶。他万万没有料到,她这辈子跟别人干过的那么多“好事”,只有在放牛坪和在半边柳下,以及几年前在降龙台那边与老野狗……有人看见,其他地方的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的,结果还是尽人皆知。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呀!她捶着胸脯向这位仁兄,也向所有杨家岭人保证:“从今往后,我跟老半斤一刀两断,跟其他向我求欢的人也决不藕断丝连!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小诸葛并不满足于这个贱货的口头保证,他要她拿出行动来:“小半斤就要‘认贼作父’了,你准备站哪一边?”

她没有料到,一个长期瘫痪在床,现在更是生命垂危的人,对远在岭下,还隔着一条大田垄的事,也了如指掌!看来不彻底还真不行。于是她向这位仁兄保证:“与单峰驼一道,一切听老兄哥的!”

“能做到吗?”

双六早默默地点头。

小诸葛用手示意:过来。

双六早不敢违抗,也不敢迟疑,更不敢像过去一样,愤然下岭,继续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自觉早已风光不再,只好老老实实把耳朵伸到秘书老兄嘴边,怀揣战战兢兢的心情,洗耳恭听。

小诸葛使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如此这般地授意了一番。

双六早听后,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诚心点了下头。

小诸葛这才从被窝手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向双六早微微一挥——你走吧。随即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双六早滚淌着泪水,退出“茅庐”,连洋豆角等几家亲兄弟家也不敢过去光顾一下,就走下了杨家岭。接着又迅速止住痛哭,抹去泪痕,装作没事儿一样,越过田垄,迈过柳河桥,回到柳河湾,回到了老木屋旁。从此她日日夜夜厮守在单峰驼身边,真的决心强盗收心做好人了。

往事如烟。双六早经单峰驼提醒,立即反应过来。她忙不迭地回答:“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决不向别人透出半点风声,我保证!”

有了双六早的转变,单峰驼说话、做事就多了一份底气,做人也无需像他的体形一样,总是低头弯腰,仰人鼻息。他腰板开始硬了,精神也振作起来了。身子是永远伸不直了,头却是容易抬起来的。他听见饿蚂蝗说到“抢”字,精神更加振奋,他撕去给自己盖了几十年的遮羞布,昂起头,仰着脸,就像戈壁滩上的老骆驼抬起头眺望远方一样,露骨地向饿蚂蝗询问:“怎么个抢法?你直说无妨。”

饿蚂蝗摇了摇头:示意双六早在眼前,不便细说。

单峰驼看出了饿蚂蝗的顾虑,把握十足地表示:“你不要用旧眼光看新事物,她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但说无妨。”字字铿锵有声,句句理直气壮;他也跟着变了个人似的。

双六早猜测,是她在场,饿蚂蝗才犹豫不决。于是悄然走出了偏屋。

饿蚂蝗这才急不可耐地提出:“干这种事,需要一个能一呼百应的人,你我都只能顺势而行,不是那种呼风唤雨的角色。”

单峰驼反问:“依你之见,谁才配担当这样的角色?你就三个钱的八字——照直说吧!”

“嗨——”饿蚂蝗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并且低下了头。他瞧见双六早还在晒谷坪上,而且像在偷听,依然有点犹豫。

单峰驼于是吩咐双六早:“去小龙山弄几片青菜回来。”

双六早再也不敢犹豫,悻悻然往对门小龙山走去了。

“现在总该说了吧,是正叔?”单峰驼性急起来。不仅用语言,还用目光催促。“人是想到了一个,怕就怕你我都指挥不动!”饿蚂蝗摇着头,十分无奈地说。

单峰驼见饿蚂蝗今天如此犹豫,心里也没了谱。

杂乱无章的偏屋里死一般地寂静。

……

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偏屋里的寂静。随着响声,偏屋门启开,两个青年男女破门而入。他们不是别人,是白铁锤和东北虎。

“是正爷!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一向豪气十足,嘴无遮拦的东北虎先声夺人。

“哪股风,龙液池上那股腥风嘛!”东北虎的“尾巴”白铁锤也笑嘻嘻地随声附和。

“想来你家吃龙液鱼呀!”饿蚂蝗马上眉飞色舞地说。他见自己心目中的理想“角色”不请自来,格外欢喜。刚才的无奈与颓唐,立即烟消云散。他没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在眼前出现了。他好高兴。

“我家连鱼虾也没一个,更不要说龙液鱼了。”白铁锤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东北虎反应迅速,她用手指指着小半斤家,然后戳了一下丈夫的脑袋:“小半斤家后天要放水干塘,准备捕鱼呢。死脑瓜子!”

白铁锤这才恍然大悟。

饿蚂蝗打量着眼前的东北夜叉,心里感叹:她不正是后天大闹龙液池的领军人物,是柳河湾的“一丈青”么?他与单峰驼正为没有找到这样的“巾帼丈夫”发愁呢!他瞧瞧单峰驼,单峰驼似乎有不便启齿的无奈。饿蚂蝗体量他为人“残父”的苦恼。东北虎的豪爽终于释去了他的重重顾虑。他决心亲自出马。于是待他们夫妻坐下后,慷慨陈述:“是这么回事,柳河湾人这几年被龙液鱼坑慌了,今年好不容易获得了丰收;可是小半斤却要把它卖给了柳河镇下面的矮坛子。看来,面对满池的龙液鱼,今年,不,就是后天,柳河湾人的团圆桌上难见龙液鱼,柳河湾人又要眼睁睁地看着龙液鱼溜出柳河湾,甚至要溜到吴同县城去!咱们柳河湾人却什么也捞不到!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龙液鱼往外溜吗?不能呀!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束着双手,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肥水往外流呀?”

“怎么办?下池捞呗!”东北虎听完,马上脱口而出,真的下山猛虎一般,口气挺大。

“你想捞真鱼还是野鱼?”见东北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饿蚂蝗很高兴。他因急于探寻东北虎的底细,又进一步询问。

东北虎又理直气壮:“当然是真鱼啦,哪个还稀罕几个碎鱼野鱼什么的!”

单峰驼趁机用中官之声提醒:“可是龙液池自古就有它的金科玉律:真鱼归公,野鱼归私;‘真鱼’上岸,‘野鱼’下山呀。说明了,只能在小半斤捕了真鱼之后,才允许捉野鱼的下池呀?今年是他——”他指指老木屋那边的小半斤,“承包的呀!”

东北虎虽在柳河湾生活了些年月,对龙液池的陈规旧矩并不十分了解,更讨厌这些过时的老皇历。因为自从她嫁到柳河湾,还没见人在龙液池养过鱼,自然没听到龙液池的“千古天条”。因此,她一听到饿蚂蝗啰唆这些就心烦。不待单峰驼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慷慨表示:“什么真鱼、野鱼,什么金科玉律,千古天条!都是过时皇历,是废话,连屁都不如!以我之见,端来是菜,上手是财。管它大鱼小鱼,真鱼野鱼;捉得到,我就捉;捞得到,我就捞!老人家,你只管准备载具就行。其他的,唯正爷马首是瞻!”

饿蚂蝗见东北虎说得如此有气魄,有震撼力,心里挺高兴。他马上及时吹捧:“巾帼丈夫,就该如此!不过不能唯正爷马首是瞻,而应该唯东北虎马首是瞻!连我都应该听你的!”他为及时找到了在龙液池掀起滔天浊浪的关键人物而暗自庆幸。他想,大闹龙液池,就需要这种敢作敢为,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是身负神圣使命的他,又不能不考虑后事。他沉吟少顷,提醒东北虎:“陈规旧矩虽不足法,但是今年是小半斤承包的,现行法律是保护承包人的合法权益的,一旦东窗事发,你的小半斤哥把你告到法庭,你打算怎么办?”

东北虎听了,哈哈大笑:“常言道,大丈夫四海为家,我虽不是神州丈夫一个,却是巾帼女流一名。我也可以四海为家。退一万步讲,即使我四海无家,还有东北老家可奔!关外东北,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是立家创业的好地方。怕什么?”

几句豪言壮语,说得饿蚂蝗口服心服,单峰驼也连连点头。

饿蚂蝗又提醒东北虎:“若烂秀才给他支个什么怪招呢?”

东北虎更是不屑。她轻蔑地回答:“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烂秀才掐紧了,不过葵花杆大。怕他干啥!”

白铁锤却有些舍不得老家,也有点担心柳书凡的,听东北虎这么一说,锁着眉毛问她:“你走了,倒干净;我们父子俩呢?还有母亲呢,靠谁去?跟烂秀才与虎谋皮,向烂秀才问活路?”

东北虎却牛气冲天:“还要靠谁?我连儿子、丈夫、父母一齐带走——大不了,出了关,再来次‘如关’!”

白铁锤听了,这才千斤石头落了地。他自觉对妻子的了解又深了一层:东北虎不仅能干事,而且能干大事!

单峰驼听了,口里没说,心里却十二分的满意:娶媳妇就要娶这号女强人!

饿蚂蝗听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典型的女中豪杰,名副其实的妩媚娘!”

东北虎已被饿蚂蝗捧得全身发热,但她还不满足,又主动请缨:“是正爷,您都是年过古稀的人了,如此奔波,实在太累。这样吧,分一半给我和书铁承担:您只负责把你们大房的人鼓动起来,满房的全由我们夫妻去打理,行吗?”

饿蚂蝗听了,高兴得倒八眉高高挑起,快成两个“1”字了。他再一次伸出大拇指夸奖:“这样的孙媳妇呀,吴同难寻,陈安难找,连三湘四水也难以找到第二个!我柳是正劝通大房人后,马上去锁龙桥、望龙铺及四乡八邻发发信息。”他脸上欢喜,信心倍增。他马上起身告辞,回柳家小苑去了。他要好好利用今、明两天的宝贵时间,先把大房人的煽动夯实,然后再去锁龙桥、望龙铺摇旗呐喊一番;后天,我要把龙液池闹个天翻地覆!他真感谢东北虎,既给他减轻了负担,又给他腾出了时间,还增强了他的信心。

东北虎还为饿蚂蝗送行,且握着拳头给他喂定心丸:“正爷,满房的人,您就一百个放心好了,我们能发动起来!”饿蚂蝗这才疑虑尽释,轻松站起,满意而去。

等饿蚂蝗消失了,白铁锤反问东北虎:“你自己愿给别人当枪使也罢了,何故把我也搭上了?”

东北虎听了,毫不在意:“拉扯你,纯粹是为了抬高你的身价,给你面子!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助力?不信你等着瞧!”说完,毫不犹豫地往舍命王新家走去了。

俗话讲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发动群众,大闹龙液池也一样,也要先找到“马”,寻到“王”。在满房,这匹“马”,这个“王”,不是别人,就是金算盘,就是刘特困,“舍命王”!舍此没有第二个!所以东北虎把舍命王作为她煽风点火,蛊惑人心的第一站,第一人。

舍命王的新屋修在解放前自家仅存的旧屋基上。他将自己土改时在柳家小苑的所得斢给了弟弟银菩萨。不过他可不像柳鲁班那么胡涂,一片瓦,一个门闩都上了点单的,真正做到了滴水不漏,锱铢必较。他的新屋是特意请了百里之外的一位陈安的大师傅修的,是红砖和钢筋混凝土混合结构。墙上、地面都镶嵌瓷砖,这在当时的柳河湾的确是第一流的建筑,比柳鲁班的漂亮得多;但是,他和条半腿都不善于利用和保护这样的好居室。舍命王有自知之明,无力一夜暴富;但他深谙“小富必要殷勤”的治家之道;所以把开展多种经营作为主要的致富手段。如此他家的养殖业在柳河湾首屈一指。人一住进去,鸡、鸭、鹅,马、牛、羊也一齐赶了进去,而且占去了“半壁江山”,因而新居照样显得拥挤、杂乱、肮脏。所以舍命王做许多事依然得放在晒谷坪上。哪怕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例如,今天他修补烂篾箩就是如此——依然放在晒谷平上。

东北虎来到舍命王新宅的时候,舍命王正蹲在晒谷坪上刚剖完篾,准备修补两个烂箩筐。他的身边,正摆着一担破烂的小篾箩。他还有担好谷箩在吴同镇派出所;但是他再也不敢去拿,只好修补烂箩用用算了。自从在小半斤那里“分羹”失败,还受了羞辱,他对半斤“父子”一直怀恨在心,时时伺机报复。现在龙液池要放水捕鱼了,机会难得,他早就琢磨好,要借此机会大干一场,一为洗雪仇恨,二来也想趁机大捞一把——扩大“多种经营”嘛。所以,他早就未雨绸缪,积极修补渔具载具了。

小篾箩已烂出了几个大窟窿。东北虎见了,拉着东北腔,笑嘻嘻地问:“宝金叔,这样的箩筐还修补个啥呀?”

舍命王露着黄白难分的苞谷牙齿,没忘记装穷:“不怕侄媳笑话,老叔实在是穷得连打米的箩筐也买不起呢。只好修修补补,将就将就,能用一天算一天,能用一回算一回了 ——家里穷得叮当响!”说完,还唉声叹气一番,好像真的穷得家无隔夜粮似的。

东北虎早已看出了舍命王修补箩筐的真实意图,所以她高兴。她知道舍命王城府很深,但是她更知道天赐良机,不可贻误。于是单刀直入:“照我说呀,你这样的烂箩筐载萝卜或龙液鱼还差不多。说是用来盛谷、盛米呀,不要说柳河湾人,就是我们东北人,都不会相信呢!”

舍命王听了,不由得一愣:这个东北女人真厉害,什么也瞒不过她的眼睛。但是他还是尽力遮掩:“你载你的龙液鱼,我盛我的龙颐谷,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好不好?”

东北虎依然不放过戳穿他的老底的机会:“依我看,老叔修补箩筐真正意图,既不是盛龙颐谷,更不是盛龙珠米,只怕是想装载龙液鱼!”还直截了当地指出,“不过,我得提醒你,这号箩筐,去龙液池捞真鱼还差不多,若捞碎鱼野鱼呀,管保你捞一个漏一个,捞十个漏五双!”

舍命王听了,又是一愣:这个东北夜叉实在厉害,她把我的心底早看透了!不过他依然装得马大哈一般:“家里太穷,没办法呀!我再给它们贴上一层烂账布,等打了米,若还能用用,就用它捞几个虾子闻闻鱼腥也就心满意足了;谁敢稀罕龙液鱼?”

东北虎来到柳河湾七八年了,对舍命王当然有一定了解;因此,她没有灰心,继续煽风:“若在我呀,决不捞虾子,非捞几条大龙液鱼,甚至青龙鱼不可!我来到柳河湾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龙液鱼是啥样子,柳河湾人也被龙液鱼坑惨了!我还听说,今年的龙液鱼被矮坛子一统天下,全部外运呢。”

舍命王还在诉苦:“龙液鱼是你们的,青龙鱼也是你们的。要外运也只能由他去。你叔叔人老了,你婶子腿脚又不全;龙液鱼也好,青龙鱼也好,到了身边,我们也奈何不得,哎!”他唉声叹气,悲天悯人。

东北虎想,这头黑猩猩真难缠。她还有其他人的发动工作要做,不打算再兜圈子,于是把她的真实意图囫囵个抖了出来。抖完之后,她又蹲到舍命王身边,耐心劝告:“老叔呀,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横下一条心,后天捞几条真正的龙液鱼,饱饱口福!怎么样?”

舍命王见东北虎这么真诚,终于动心了。他停下修补,若有所思;不过,表面上他依然装得一本正经。他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今年春天,小半斤承包龙液池时,我想参上一股他们都不许。不仅不许,还被他们‘父子’骂得狗血淋头。那难堪相,才真叫吃不完兜着走呢!”

“正是因为这样,你就更应该多捞几条龙液鱼出出气,泄泄恨呀!”东北虎以为终于找到了敲门砖,极力煽动、蛊惑、怂恿。

“小半斤年轻力壮,老半斤还是老骚牯一般,我哪是他们父子的对手!你还是另外找‘同盟军’去吧,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舍命王还在诉苦,又修补起烂篾箩来。其实一说到龙液鱼或青龙鱼,他心里就痒痒的,比东北虎还迫切,只是不肯过早地吐露心迹而已。

“既然半斤‘父子’你都这么惧怕,要是碰上烂秀才,你就更加畏蜀如虎了!可是半斤‘父子’事无巨细,都靠烂秀才捏拿,靠他壮胆,靠他出谋划策呢。最近为了龙液鱼的安全,他们祖孙三代,已经沆瀣一气,捆成把子,决心誓死捍卫龙液鱼呀!”东北虎索性先渲染一番,再吓他一阵,怄他一把,最后再将他一军!

舍命王听了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在柳河湾,他舍命王一个,除了老半斤,就怕这个烂秀才。不是怕他三头六臂,力大如虎;而是怕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怕他也牛皮糖一般,耐着性子,死缠硬磨,直到把你降服。远在搞责任承包之初,他就领教过这位“先生”的火眼金睛;智请柳鲁班,他第一次尝到了烂秀才的韧劲。而他“负‘金’请罪”,知错就改的雅量,更让他敬佩。痛哭小嫩芽,他第二次尝到烂秀才的精明。新嫩伢的降临,让他第三次尝到了烂秀才的“神圣”,“英明”。烂秀才在他眼里简直成了太上老君!他实在得罪不起这个金口玉牙的圣人呀!但是一想到半斤“父子”,他心里的怒火又燃起来了。他不仅要泄愤雪恨,还要奋起抗争,他也要找“同盟军”,同仇敌忾,誓死复仇。如今“同盟军”已经站在眼前了,还犹豫什么呢?须知,机会千载难逢,光阴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呀!

舍命王终于停住修补,全身移到东北虎面前,神秘兮兮地问:“好侄媳,到底怎么个捞法?你直说无妨,老叔听你的!”

东北虎见舍命王的思想终于由阴转晴,彻底拐过弯来了。她好不欢喜!有了今夜的旗开得胜,她不信在柳河湾上空她不能翻手为云,覆背为雨;不信在龙液池她掀不起恶浪,搅不起沉渣!因此,她比舍命王更高兴。

她不顾舍命王全身的污浊,凑近他的耳朵,将她的“勃勃雄心”和盘托给舍命王。

舍命王听了,大为振奋。他连连点头,交口称赞:“妙,实在妙!就按你说的办!后天我一定要‘舍命’一番,把龙液池闹个翻江倒海,浊浪滔天!”

东北虎见舍命王终于乖乖“就擒”,满意得很。

东北虎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于是嘱咐一番,便往柳家小苑去了。她要去找银菩萨、半边耳,还要……她要把所有能蛊惑的都蛊惑起来,能煽动的都煽动起来,闹他个龙液池腥风血雨,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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