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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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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六十九章 书铜又包龙液池 妃竹毅然再助君

小半斤急急忙忙往回赶,到底要干什么?离家多年的教书先生自然难知其中的奥妙,只有即将为人之父的老半斤才知根知底。

柳河镇集市上,鱼儿的畅销触动了小半斤的神经细胞,激发了他的潜在灵感:龙液池养鱼,大有可为!一般的鱼都这么紧俏,早就声名远播的龙液鱼还愁没销路?为了验证龙液池巨大的经济价值确实存在,他才匆忙告别“父亲”和“爷爷”,率先赶回柳河湾。他要对龙液池看个清楚明白;做到心中有底,万无一失。他求证心切,回到柳河湾,连家门也顾不上进,就径直往龙液池奔去。今天当他登上龙液池大堤,再一次纵览龙液池的时候,池面的壮观景象更加令他心驰神往,心潮澎湃,他激动不已。漫漫的水面,水位不仅没有因冬天雨量的减少而下降;由于源头有不尽的活水供给,龙颐湾冬天又无需多少流水消耗,龙液池蓄水量因此大增,水位大大抬升,水面面积因此扩大不少。而铺在水面的绿草,非但没有因严寒而枯萎,反而随着时间的延伸而更加欣欣向荣。眼前的茫茫水面,水草简直铺天盖地。他知道,这是因为龙液池得益于夜郎温泉滋润的缘故;更知道,十年前,老支书的儿子柳书文,敢于承包龙液池,看重的就是这一池水草。前人曾有传言,龙液池风生水起之日,就是它返老还童之时!这就等于告诉柳河湾人,放养龙液鱼,正当其时!开发龙液池,潜力巨大,很有作为!怀揣满身的喜悦,小半斤反反复复把龙液池看透之后,又马不停蹄,奔回老木屋,把这个激动人心的见闻悄悄告诉心爱的妻子。

龙液池的前世今生,还在桐木冲时,李泉儿曾经跟竹美人聊过,因此她略知一二。但是她更知道,龙液池不仅曾经给柳书文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也给他带来血本无归的沉重损失。所以她对丈夫的打算只持谨慎的乐观态度。

竹美人的冷淡无异给小半斤激动的心泼了一瓢冷水。他几乎想拖着或者推着她去龙液池亲眼瞧瞧。但是这时的竹美人早已怀孕,腹部已经开始显露“出客”迹象,气不得,更胀不得。小半斤眼看又为人父,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喜悦。不过他更清楚孕妇孕期安全的重要,所以他不跟妻子争执,只好心劝她先亲眼看看再说。竹美人又是个温文女性,容易感动。她见丈夫今天破例如此耐心,必有缘故,于是谢绝小半斤的搀扶,腆着肚子,毅然前往。

龙液池的诱人景色的确令竹美人动容。柳河镇上,肥鱼的畅快销路更令她神往。经过慎重思考,她同意丈夫的想法,但她也认真征询:“你打算包一年,还是几年?”小半斤来不及细想,随口回答:“先包一年看看。”竹美人马上表示肯定,但也不失时机地指出:她听说过,龙液池是吴同的三大名池之一,尤以龙液鱼著称于吴同城乡,有巨大的开发潜力;所以在“先包一年”的同时,也要考虑续包两年、三年,甚至多年。要把龙液鱼当成一个品牌开发出来,推介出去。如此龙液池才会真的前途无量。但是,小半斤有他的顾虑:“柳书文只盈利一年,第二年就亏了呀?”竹美人并不以丈夫的话为然:“我思索过,柳书文的失败在于他缺乏文化,眼界不宽。试想,无论是陈安城郊,还是吴同周围,鱼池都年年养鱼,但是它们却很少有死鱼的现象。这是为什么?他们的经验就很值得我们学习,借鉴。”小半斤听了,茅塞顿开。不过竹美人并没有因丈夫受到她的启发而沾沾自喜。她冷静地言明,即使承包,也是明年开年以后的事;因为这是“婆婆的奶”,人人占份的。要通过群众,才能赢得最后的租赁权。眼下大年在即,人人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这个“群众”一时难以“动”起来。这样稍微拖一下,还有一个好处——根据风水轮流转的潜规则,明年是他伯父柳鲁班当村民组长,伯父一向支持他,承包龙液池估计他会一如既往。竹美人又叮嘱丈夫,柳河湾人多口杂,在没有正式承包前,一定要守口如瓶。在眼下,一定要做到:天知地知,只有我们夫妻知道。

小半斤觉得,妻子的话,出自内心,发自肺腑,令人信服;她的话,不仅有理有节,而且细致周到,容易操作,令人佩服。他当然欣然接受。于是小半斤也像竹美人怀胎一样,怀揣着龙液池,既暗暗惊喜又惴惴不安地过了大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转眼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在新的

一年里,柳河湾人各有各的新打算,各有各的新动作。如今政策舍得放开,农民兄弟也舍得出汗,舍得动脑子,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半斤也要“漂洋过海”,大显神通——他真要投身养殖,承包龙液池!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请新任柳河湾村民组组长,他现在的伯父——柳鲁班开了一次群众大会,通过了承包合同,真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

合同规定,无论谁承包龙液池,“池租”都是每人每年半斤草鱼。即使鱼没养成,每人也要得半斤鱼价的现金。现金的多少,根据当时的鱼价论定。无论是交鱼,还是交钱,期限最晚不得超过农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中午。合同还写定了承包期限——一包三年。

合同一经签字,小半斤就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孕妇,一身轻松。但是他的承包也像石落龙液池,掀起轩然大波。昔有柳书文亏本在前,今天又有小半斤紧随其后,更有办水厂、修桥修坝的一亏再亏——这个野崽怎么这么亏不怕?但是,当他们步上龙液池大堤,望到龙液池满池绿草的时候,才深深感到,小半斤不仅有眼力,而且有魄力!才深深感到,自己像条半腿一样,不仅残了腿,而且瞎了眼——对龙液池的变化一无所知!更有知内情者说,这不是小半斤有这个“眼”和“力”,而是得益于他的贤内助的精心谋划;于是对这个远道而来的陈安女子更加刮目相看。

不管人们怎样惊异,怎样议论,小半斤一旦看准,就义无反顾。他从来就是敢吃螃蟹的柳湾第一人!

说到龙液池,远有它的风光,近有它的辛酸,有时风光连带着辛酸,扯不清,道不尽,是一方充满传奇色彩的水土。

龙液池,坐落在降龙台下,伏龙山南侧。它三面环山,一面向阳,像是伏龙山那个睡懒觉的猪婆龙刚醒来的时候,后半身弯了一把,随即开始屙尿。这尿就是龙液池尽头那股清冽甘泉——龙尿泉——现在早称夜郎泉了。夜郎泉冬温夏凉,水质特优,还出产一种优质肥鱼——青龙鱼。因为口味实在太好,柳河湾人称赞它是仙鱼。

夜郎泉从降龙台下的黑土岭山底汩汩流出,聚积着柳河湾东边一线山岭的精华,专为柳河湾人造福。这线山岭至今还是个未受到任何污染的金童玉女。因为有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夜郎泉的外部环境至今也没有受到任何破坏,依然保持着原汁原味的本色,是一处上帝赐给柳河湾人的蜜糖水,幸福泉。

龙液池状如猪肾,两头大,中间小,还稍稍弯了一下——池岸因此都弯成流线型,很好看。据说柳河湾人(准确地说是金龟坡人)最先筑坝蓄水的时候,拦水大堤是筑在“猪腰子”的细软处的,也就是老实人舍命搭救瘦毛鸡的时候,掮起斛桶下水的地方.后来后人嫌它蓄水量太小,满足不了龙颐湾那片良田的需要,才在下面筑了新堤,于是出现了猪腰子般的奇特形状。这话可能不假,因为在“猪腰子”的细软处,原堤的残迹仍然依稀可见。如果水位下降,旧堤还会显露它的本来面目。如此说来,龙液池不仅有猪腰子一般的惟妙惟肖,还有台湾日月潭的绰约风韵。据说日月潭不也因状如猪肾而有日潭、月潭之分吗?只可惜,自从《马关条约》之后,咱们的宝岛台湾被日本鬼子抢去了,日月潭自然跟着遭孽——日本人为了掠夺日月潭的水利资源,不顾破坏人间仙境一般的日月潭,筑坝拦水,强迫日月潭提高水位。因为如此,区别日潭和月潭一线小山被淹没殆尽。日潭月潭从此风光不再。所以,台湾人民现在如果想一睹日月潭的昔日风光,非到大陆,非到柳河湾——龙液池来不可。龙液池有十几亩水面。站在龙液池大堤上往黑土岭方向眺望,它水面开阔,气势非凡。若遇日丽风和的好天气,池里涟漪缕缕,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水下,树木的倒影随波扭动,像一群身材纤细的舞女扭动着她们的水蛇腰,更是妩媚动人。整个龙液池,就像一幅出神入化的水墨画,动人至极。因为有夜郎泉的慷慨供给,龙液池增强了灌溉能力。龙颐湾的近百亩稻田,因此水旱无忧,年年丰收。龙液池底部全是黑泥,跟上面的黑土岭,下面的龙颐湾,同属一个黑土带,都是肥得流油的。因此龙液池地肥水清,草儿茂盛,为龙液鱼的生长提供了丰富的绿色饲料,故而它又是天然的鱼儿养殖场。柳河湾人年年在这里养鱼,年年只管春天投放鱼苗,冬天放水捕鱼,其间十来个漫长时月,从来不需打草添料,是名副其实的一本万利,坐享其成。

龙液鱼,肉质又嫩又鲜,口味又香又美,而且不带一丝腥气,不闻半点腥味,比吃土鸡肉还好吃。它的烹饪方法也特简单:洗净剖腹,剁烂下锅,清水炖煮,不加任何作料,甚至连油也可不放,就可以上桌。摆在桌上,色味俱全,让人吃饱了还想吃几块。它集鲜、嫩、肥、美、香于一身,又原汁原味,品之如山珍海味,食之如稀世佳肴,实在口味无穷。比毛主席极力推荐的武昌鱼还好吃。将它加入满汉全席一点也不逊色。甚至可以与杭州的国肴——西湖醋鱼并肩媲美。因此柳河湾人,以及它的四邻八乡人,无一不对龙液鱼心想之,情系之,无限向往。甚至一些有过敏性鱼腥反应的人,对它不仅没有生理反应,还情有独钟。

读者或许不信,兹举一例。柳书凡的妻子童三媛是既不吃桐木冲鱼,也不尝小柳河鱼的,见了杨家岭上的死水鱼,还作呕;但是闻到龙液鱼香,则不顾风雅,非寻到龙液鱼,亲口尝几块不可。因为她如此喜爱龙液鱼,桐木冲人都笑她,到了柳河湾,人也变了。柳河湾人则讥笑她,龙液鱼放个屁,她都能追到吴同城。这比柳河湾人讥笑理发师,闻鱼儿放屁也要追到镇獭坝,更加生动,更加夸张。因为有这出奇的好口味,人们才给它冠了这个美丽的专有名词__龙液鱼。龙液鱼实在是实至名归。如果不是龙珠米命途多舛,它也差点成了大明皇帝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

龙液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投放鱼苗,龙母娘娘也会通过夜郎泉给柳河湾人送上一批鱼苗出来。她所送出的鱼,每条都是乌黑乌黑的,草鱼、鲤鱼、鳙鱼、鲶鱼都有点像,但又都不太像,是名副其实的水中“四不像”,是特珍稀鱼种。柳河湾人认为它是猪婆龙的变种,所以称它为“青龙鱼”。而这种鱼的口味比投放的龙液鱼更嫩、更鲜、更肥、更香、更脆,味道自然更美。尤其让人倾慕的是,这种鱼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既无硬骨又无硬翅硬鳍,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嚼碎咽下去。就像吃加工出来的武昌鱼一样,让人在享受它的腴嫩鲜美之余,又能领略它的酥软清脆之奇,是杭州醋鱼和武昌鱼的完美结合,是大自然巧夺天工的造化。青龙鱼原来全身无废物,哪儿都是宝!若用纯净的柳河井水烹饪,那种鲜美味儿,啧啧,……实在只可回味,没法言传!

跟龙珠米一样,如果把龙液鱼比作一顶皇冠,那么青龙鱼就是皇冠顶端那颗璀璨的明珠,所以柳河湾人夸奖它是仙鱼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它与龙珠米同样的神奇,所以夜郎王一来到柳河湾,喝了“救兵粮”,饮了“重阳仙”,吃了龙珠米,尝了龙液鱼,甚至青龙鱼,从此“乐不思黔”,也就毫不奇怪;柳河东先生在这里住了一夜之后,临别时还一步一回头,对柳河湾依依不舍也完全可以理解;柳成公“圈地”的时候,首先选中龙颐湾和龙液池,也就成了情理中事。他企图以龙珠米和龙液鱼取悦湖广布政使;然后以此为跳板,献媚于大明皇帝,希冀从此飞黄腾达,官运亨通,也就顺理成章,无可厚非了。

龙液池美中不足的是夜间常出“鱼贼”——猴獭。柳河湾人叫它水猴子。猴獭造孽最厉害的时候,龙液池四周,包括镇獭岭,鱼骨成堆,惨不忍睹,令人扼腕。为了镇压这可恶的偷鱼贼,柳河湾人在拦水大堤的东南角修了个镇獭祠——瘦猴、丹凤兄妹曾经“安居”过的地方——请地母娘娘住了进去,请她坐镇,专门镇猴降獭。不知是地母娘娘恪尽职守,大显神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从此以后,猴獭造孽的现象,在龙液池销声匿迹;龙液鱼从此风吹月长,平安无事,年年丰收。

龙液池还有一个不足之处,三五十年就要吞噬一条生命,以犒赏地母娘娘的镇獭之功。如此看来,阴曹虽有绝对的坏妖怪,却无绝对的好神仙。幼年的柳书凡溺水不死,侥幸没成地母娘娘的祭品,据说是葬在落凤坡的祖宗显灵,托了裹足奶奶给他戴了个“救生圈”,才保全了性命的。这话可能不假,因为龙液坪进去,就是柳书凡他们一大家的公共祖坟——金凤落坡。那可是地府龙宫,阴曹仙境。但是,十几年后,命运凄惨的瘦猴还是被“请去”当了替死鬼。

无论龙液鱼还是青龙鱼,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吃鲜,而且是越新鲜越好吃。最好是吃“活”的——放进锅里的时候,青龙鱼还能狂飙几下。所以柳河湾人给吃龙液鱼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过江龙;给吃青龙鱼起的名字更加悦耳——青龙过江。柳河湾人因此养成了在岁尾年头都要吃过江龙或青龙过江的习惯,期盼年年丰收,岁岁有鱼(余)。为了尽情享受过江龙或青龙过江的鲜美,柳河湾往往选在大年的最后一天,才打开龙液池的涵洞口,放水干塘,下池捕鱼。

龙液池建于何朝何代,已无文字可考。从夜郎王“乐不思黔”的故事看,它应该在汉代的时候就已经初具规模。这样说来,龙液池可以称得上历史悠久。据说它最先不叫龙液池,而叫龙尿塘,是柳成公在龙粪湾的名称上受了莫大刺激,才跟龙粪湾一道,愤而改为龙液池的。为了让龙液鱼永远成为柳氏族人的“专利”,柳成公及其优秀子孙又处心积虑,挖空心思,把龙液池作为“族产”代代相传。所以直到解放前,望龙铺和锁龙桥的柳姓人氏跟柳河湾的柳姓人氏一样,年年都能分到龙液鱼,甚至青龙鱼,能享受上天赏赐的洪福。由此柳河湾一带才出现颇具地方色彩的谚语:婆婆的奶——人人占份。

龙液鱼的神奇口味不仅让柳姓人氏自豪,也让柳河湾四乡八邻的异姓人氏流涎。所以,龙液池一旦放水干池捕鱼,四乡八邻的异姓人氏就会蜂拥而至,必欲擒获龙液鱼而后快。柳姓人氏中的“败类”,也会乘机浑水摸鱼,填充欲壑。因此,龙液池的捕鱼秩序曾经非常混乱,柳氏族人因此损失很大。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专利”白白丧失,于是头家会首们组织“维和部队”,坚决捍卫。其结果往往是“维和”不得,却招来一场泥水大战。人成了泥人,鱼也成了泥巴鱼,偌大的龙液池,泥巴铺天盖地,成了泥巴泥浆的世界,是柳河湾的另一道风景。为了坚决捍卫自己的神圣权益,从始迁祖柳成公开始,柳姓人氏的头家会首们就着手制订“乡规民约” ——现在当称“渔业保护条例”或“细则”了。为了“公私两全,缓和矛盾”,他们把人工投放的鱼苗(例外地包括龙母娘娘赐予的青龙鱼),诸如草鱼、鲢鱼、鳙鱼等称为真鱼;其余在龙液池自然生产生长的鱼诸如鲤鱼\鲶鱼等则统称野鱼。“细则”还严格规定,只有在“柳家天下”捕完了“真鱼”,并且捕鱼人上岸之后,其他异性人氏——自然包括柳姓人氏中的败类——才能下池捕捉“野鱼”。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细则》逐渐成为保卫龙液鱼,保护柳氏族人既得利益的金科玉律,成了他们保护龙液鱼的丹书铁券。文字也日臻凝练,完善,最后几乎约定俗成。这就是:“真鱼归公,野鱼归私。真鱼(捕真鱼的人)上岸,野鱼(指捉野鱼的人)下山”。这份“柳河湾天条”的出笼,缓解了柳姓人氏与龙液池周围异姓人氏的矛盾,也基本上保卫了柳姓人氏的既得利益;直到吴同解放,龙液池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纠纷,乃至格斗械斗。

解放以后,中国农村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贫农和下中农成了主人,族权一夜之间消失得一乾二净。柳湾村也一样。龙液池也因地制宜,成了柳河湾人共同的“私有财产”,成了他们的“皇天后土”。久负盛名的龙液鱼成了柳河湾人的“神圣专利”,成了他们的自豪与骄傲,也成了他们向四方八邻——其中还增加了望龙铺和锁龙桥的柳姓人氏——炫耀的资本。对此,四乡八邻越发眼红,“铺里”、“桥上”的柳姓人氏也眼红心嫉,耿耿于怀。抬眼就能望到龙液池的杨家岭人,更是嫉恨得咬牙。然而,眼红也罢,嫉恨也罢,咬牙也罢,柳河湾人照样吃他们的龙液鱼,甚至青龙鱼;照样享受上天赐予的美味佳肴,鱼中极品。年年岁岁,除夕或春节第一天,家家的团圆桌上都少不了浓香四溢的“过江龙”,甚至“青龙过江”。如此一来,龙液鱼不仅改变了柳河湾人的饮食文化,而且改变了他们的风俗习惯——为了保障岁末年初,家家的团圆饭桌上都有鲜活的龙液鱼,甚至青龙鱼,龙液池每年的捕鱼时间就顺理成章地非选在大年三十或二十九日不可。

因为龙液池如此神奇,因为龙液鱼如此诱人,它的青龙鱼又有如此强大的诱惑力;所以,凡是在柳河湾尝过龙液鱼或青龙鱼的人,无不感到骄傲。尤其是那些在柳湾村蹲过点,在柳河湾驻过队的干部,大至中央部长,中至县长、书记,小至邻村九品蚕豆官,无不以涉足柳河湾为快,以浏览龙液池风光为乐;以品尝过龙液鱼为幸,更以享受过青龙鱼口福为荣。曾经在柳河湾搞过土改的迟县长,在柳湾村蹲过点的郑书记,在柳河湾催过派购猪的“美国佬”,以及在柳河湾搞过“四清”,现在已经是国务院某部的正部长的各级领导,都无一例外地涉足过龙液池,都无一例外地领略过龙液鱼,甚至青龙鱼的瑶池仙味。

值得柳湾村其他自然村院人和望龙铺、锁龙桥人,尤其是杨家岭人幸灾乐祸的是进入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龙液池却突然遭了孽似的,水不清了。草也不生不长了,鱼也病的病,死的死,侥幸存活下来的也不长了,不仅龙母娘娘不再送“仙鱼”入池,连放下池去的苗鱼,也死伤不断;鱼瘟极盛时,鱼尸满池飘零,实在惨不忍睹。好几个承包过龙液池的人因此个个亏得个摇头晃脑,大叹“不该”。因为这缘故,承包龙液池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吃龙液鱼的人也一年比一年稀;最近十来年,无论是承包,还是吃鱼,都已无人问津。唯一盈过一次红利的柳书文,也在第二年就亏得个屁股朝天!龙液池彻底荒芜了,完全废弃了!它成了一口毫无"出息"的“荒塘”,连杨家岭上的死水塘都不如!

昔日神话般的龙液鱼渐渐淡出柳河湾人的心田,淡出柳湾村人和望龙铺、锁龙桥人及它周围四邻八乡人的视野,也淡出周围鱼贩子们的视野,甚至把个颇负盛名的龙液池也忘得一乾二净;想吃“过江龙”或者“青龙过江”,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今年,龙液池完全不同了。它不仅死而复生,而且生而兴盛,返老还童!已跟村民组签订了文字合同的小半斤,为了落实投放鱼苗的种类和数量,携了妻子第三次来到龙液池。当他们夫妻再一次登上拦水大堤的时候,龙液池奉献给他们的繁盛景象简直让他们心花怒放。

这是初春。这一天春光明媚,南风送暖。龙液池上,放眼望去,不见丝缕水波,只见满眼青草。平坦的水面,像盖上了一床硕大无朋的墨绿色军毯。明媚的阳光,尽情地泼洒在平展的绿毯上,熠熠生辉。南风使劲地吹拂,也荡不起一丝波纹,半丝涟漪;不仅水池中心水草越发厚实,连沿岸周围也长得满满冬冬,挤挤挨挨,实在诱人极了!俗话说,一池草,一季鱼。又说民以食为天,鱼以草养命。可见水草对渔业的极端重要.看来今年承包龙液池前途光明,大有可为!竹美人嫁到柳河湾以后,从来没有见过龙液池的水草,也没见过龙液鱼是什么样子,没尝过龙液鱼是什么味道,更不要说魅力无穷的青龙鱼了。她见过的只有满池的死丝,不尽的荒草。她只听说过,她还未嫁到柳河湾之前,这龙液池曾经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景象。那就是柳书文的意外盈利的那一年;但是,第二年,龙液池又“生而复死”,柳书文因此血本无归。他也因此很快就富而返贫,从此他精神颓唐,一蹶不振。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今年的龙液池不仅死而复生,返老还童;而且简直青春焕发,洋溢着无穷的活力与魅力!目睹“水草兆丰年”的动人景象,竹美人想得更远……他们夫妻虽然没打造出抗癌名牌矿泉水,但是一定能养成曾经风光无限的龙液鱼!不仅要把龙液鱼打造成名牌推介出去,而且要以承包龙液池为纽带,拉近小半斤与老半斤的距离,为他们父子俩的早日结合,砌上一块稳固的基石。想到这里,再望龙液池的时候,她觉得眼前的龙液池,似乎更加美丽,更加光明,更加灿烂无比。

三年前,她一身轻松来到柳河湾,满怀信心住进老木屋。当时,柳河湾在她眼里,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是张洁净无瑕的白纸。她既没有小半斤的怨恨,也没有他那样的依恋。那时,她以旁观者清的姿态,静观柳河湾的千变万化和柳湾人的千姿百态,还有单峰驼一家人的所作所为。她不仅有端庄贤淑的秉性,而且有与生俱来的锐敏。她对小半斤的处境洞若观火,对他的前途充满忧虑。背着“野崽”这个沉重包袱的丈夫,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减轻;相反,还有落雨背蓑衣——日益沉重之感。意外的失盗和接二连三的亏欠,已让她的钱包瘪得够呛。作为“一把手”,她不能不如履薄冰,谨慎行事。如果丈夫一旦在创业、做人的路上再有闪失,再有意外,那么他们又会沉入水底。她这个尚在水下“蛰伏”的私生女,也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最后做一次创业和做人的拼搏,她忍痛同意了丈夫的大胆计划——再包龙液池。不过经过几次创业的付出,她也清楚地看到,丈夫毕竟智力有限,文化知识也不多,光靠他孤军奋战,困难太多太大,几乎是力不能胜。她本人呢,早已有孕在身,很快再为人母,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帮他的忙;因此必须寻找“外援”,拓宽“外援”管道。丈夫的智商也迫切需要一个“高参”“顾问”之类的人辅佐他,给他出谋划策。看来寻求“外援”,拓宽管道,势在必行!最容易得到的外援是谁呢?当然是老半斤!回想返乡时遭到的冷遇,感受在老木屋的酸咸苦辣;再聆听过老支书和柳老师的谆谆教诲,她看得更加清楚,老木屋迟早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回归大房,与老半斤团聚是这个家庭的最佳选择,舍此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不然,迟早要陷入生无栖身之所,站无立足之地的困境,迟早要遭遇灭顶之灾!基于这样的观察和思考,远在小半斤企图创办水厂之初,她就萌生一个念头:凡事要与老半斤多商量,多沟通,充分发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优势,为他们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这不仅是成家立业的需要,更是奋发图强所必须。仅仅因为水厂过早胎死,她才没有和盘托出。后来拓桥筑坝,她曾多次向小半斤进过此言,无奈小半斤诸事缠身,没听进去,或者听进了但无力顾及;因而收效甚微。在建设桥与坝的过程中,小半斤孤立无援的时候,老半斤就往往出现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甚至舍生忘死,砥柱中流。这时她又趁机进言,并敦促他清醒头脑,正视现实,增强主动,加强接触与融合,否则灭顶之灾一旦降临,就悔之莫及了!后来,小半斤话是听进去了,头也点了,但是又不见行动。今天当她看到龙液池满塘青草的时候,她觉得上苍又赐给了他们一次好机会,她不能再失良机,更不能再迟疑了。

“一池这么大的鱼,是要日夜守护的。听说龙液池是有猴獭精吃人的;十几年前,瘦猴子又活活屈死在这里,至今没有申冤。这么阴森的地方,你一个人在这里日夜养鱼、守鱼,不害怕么?”竹美人想到了契机,于是关心地问。

小半斤听了,毫无所畏:“鬼是人变的。世上只有鬼怕人,哪里有人怕鬼的道理!”

有了这样的铿锵回音,竹美人放心了。她又想到了更深的层次:“干这么大的事业,你跟你父亲商量过没有?”竹美人不失时机地把“父亲问题”端出来,平心静气地问丈夫。

小半斤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父亲,哪个父亲?”

“啊,你到底承认有两个父亲了,有进步!”竹美人紧紧“咬住

父亲”这个主题不放。

小半斤却不以为然:“我不是早在深圳就告诉过你吗?是有两个嘛!”小半斤并不生气,“我且问你,你今天要的是哪一个?”

竹美人扬起剑柳眉,睁大凤眼儿,微微而笑。她戳戳丈夫的脑门心,抿着薄薄的嘴唇责备:“当然是那个野的啦。难道狠心的单峰驼你还敢奢望?”

一提到这个野爹,小半斤就紧张起来,脸和脖子就开始泛红了。他想了好久,才勉强理出一点头绪:“你叫我怎么说呢?从出生到现在,我虽然得到过他的不少关心和恩惠,但是还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呀!”

竹美人深知一个人观念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野崽认野爹这样亘古未有的离奇事?因此并不性急。她耐心开导:“这有什么难的呢?他已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还孤苦伶仃的,作为儿子,你不同情,不痛心?再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呀!我第一次回到柳河湾,见单峰驼、双六早,不也是这样吗?但是我还是走过来了。你看,我不还是我吗?更何况老半斤是你真正的父亲?你不是在柳老师面前表过态么?怎么表的,丢到这龙液池去了?”

一连串的逼问把小半斤弄得搔头挠耳,仿佛那个可敬而又可怕的野爹就在眼前:“那仅仅是我的想法而已,要真正‘认父’,可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我的好妻子!”

竹美人从丈夫的话里听出,他对旧的家庭还存在幻想,存在依恋或侥幸。柳河湾人长期的冷嘲热讽,也让他患了精神“麻痹症”——见怪不怪。他还没有从“自古野崽不认野爹”的藩篱中挣脱出来。一个“挣”字,看似简单,其实蕴含着多么大的痛苦!因此要真正付诸行动实在是太艰难,太艰难!

早春的上午,太阳已有些力量。晒得久了,人还有点晕眩。前面说过,竹美人早已怀孕,现在则更明显了。大堤的东南面,瘦猴兄妹住过的镇獭祠还在,是可以遮遮阴,乘乘凉的,但阴森得很。去那里既可怕,又不吉利,她不去。只有“猪腰子”的细软处——柳宝梁卸斛桶,也就是“日潭”与“月潭”相结合地方,有个小小的草坪;草坪上长着四株近似正方形的松树,树下现出一块近似菱形的绿荫;地上是软绵绵的马鞭草,可以当地毯坐的。她想,这正是他们夫妻促膝谈心的好地方。

“太阳已经有点力量了,我们去那里遮会阴吧。”竹美人指着对面小小的草坪和近乎菱形的绿荫对小半斤说。

“也好。”大约是体谅妻子有孕在身,晒久了不好,小半斤欣然同意。他对竹美人的慧眼非常佩服,一坐下去就发感慨:“这是一片天赐的绿荫,也是搭建瞭望台的理想出处。龙液池一旦鱼苗下池,我就要在这里就地兴工,建一个瞭望台,日夜守护龙液鱼!”

“你就得了吧!八字还没一撇,就做起美梦来,不怕别人笑话?”竹美人一边说,一边羞小半斤的脸,“再说这龙液池四周空寂无人,一到夜里,就显得阴森恐怖,你不怕猴獭精从哪里窜出来把你吃了?不怕瘦猴子从祠子里出来请你给他申冤?”

跟老半斤一样,小半斤一向胆子大得惊人。他毫无所畏地响应:“猴獭精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宰一双,决不留情!瘦猴子请我,我也义不容辞!”

“这个猴獭精要是个母的呢,她化做一个美女,突然抱住你,强迫你跟她干那种事,你怎么办?”竹美人故意逗他,还特意打量了丈夫一眼。

小半斤越发肆无忌惮:“柳老师说过,《聊斋志异》里有浪漫书生的豪言:'男来吾有利剑,女来开门纳之'——我就抱起她舒舒服服睡一觉何妨!”

竹美人也听语文老师讲过这句话,知道它的确出自《聊斋志异》。于是他也乘兴玩笑:“你们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货!难怪——”她还想揭丈夫的“伤疤”,但是小半斤的拳头早飞来了。

竹美人知道小半斤在装腔作势,所以并不惧怕。她腆着肚子迎上去:“有胆量你就给它一拳!”还指了指自己的大肚皮。

谁知小半斤非但没有“以石击卵”,还大大方方地迎上去,一把抱住竹美人,亲了又亲,爱了又爱,还动情地说:“我哪个也不爱,就只爱我最亲爱的贤妻——竹美人!”一时竟忘乎所以。若不是想到妻子有孕在身,他早已抱起她在草坪上打起滚来了。

因为小半斤一直在忙着“创业”,忙着“做人”,竹美人好久没有获得丈夫如此浓烈的爱恋了,今天重温,自有它的幸福。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孕,因此她用手板轻轻隔开小半斤,充满爱意地说:“小心点,孩子!”

目睹这对情深意笃的好夫妻,天上,太阳老公公仿佛在捋须微笑;林间茁壮的小树苗好像在向他们亲切地点头;池边,美丽的翠鸟仿佛在对他们挤眉溜眼;脸庞上,暖和的春风也仿佛在给他们拂面,龙液池水面,一对鸳鸯似的野鸭也像在对它们羡慕不已。

小半斤爱恋得够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双手。竹美人也从甜蜜的睡梦中醒来了一般,无限满足。不过她没有忘记“重任在肩”。于是继续提醒丈夫:“到那时,宝宝已经降生,你日夜守护的怕不是鱼池,而是围着床头打转。依我看,守鱼的事,还是交给老半斤吧。他胆量比你大,做事也比你老成,守卫龙液鱼一定比你更认真踏实。”

小半斤一想,也是。可是转而一想,又摇头:一是“父亲”患有轻度夜盲症,晚上视力差劲;二呢,真正的父子关系,还处于“地下状态”,还没有展现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呀!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宁可两头奔波,也不能去叫他!”小半斤连忙说,把门关得死死的。他实在担心妻子再提“认父”的事。

这话可恼了竹美人。她一反平常的温柔,竖起剑柳眉,睁开丹凤眼,严肃质问小半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行?”

小半斤的回答太令人失望,竹美人真想发火了;不过她马上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她是个能体贴他人,也能推己及人的人。丈夫不畏艰难,不怕挫折,继续创业,她只能全力支持,多为他排忧解难。毕竟野崽“认贼作父”是破天荒的事,不能急于求成。她见涵洞烂了,溢洪口溃了,就主动向丈夫建议:“这样的烂涵洞会走失龙液鱼的。这样的泄洪道,再也经不起洪水冲洗,大雨一来,池水稍涨,龙液鱼就会成群结队地往外跑,甚至有鱼去池空的危险!”她不仅想到了怎样宽慰丈夫,而且找到了缓解丈夫情绪的办法,“这样吧,我去桐木冲把爷爷请来,把涵洞修补好,把溢洪道重新整修一番。以他老人家的技术,干这种活,相信不难。你看如何?”

小半斤听了,立即转忧为喜。他没想到,她一个妇道人家,竟比自己看得细致,想得周到!这样的贤慧妻子,实在是打起灯笼也难找到第二个啊!

终于,竹美人不顾有孕在身,长途跋涉,把老石匠请了来。小半斤继续当爷爷的助手,闲不住的老半斤也自动赶来帮忙。在祖、父、子仨的共同努力下,龙液池很快修补一新。对老半斤在修桥、筑坝、修复龙液池中的良好表现,老石匠感慨不已。临行,他特意嘱咐孙女和孙婿:“孩子,老半斤是个好人。你们一定要善待他!”

竹美人和小半斤同时说:“请爷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关心他,照顾他的。”

至此,小半斤承包龙液池,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个东风不是别的,就是投放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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