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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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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七十三章 老支书溘然离世 迟县长慨然致词

省城的族会开了七天,全按预定议程进行:统一各房系的续修进度,确定首卷的付梓日期,限定各房系的交谱时间。至此会议的各项议程圆满完成。在翻阅其他房系的谱牒的时候,柳书凡惊异地发现,老祖宗立下那条“丹书铁券”,不光柳河湾的族谱里有,其他房系,有的也有。这就增大了删除的难度;提出来讨论,也众说纷纭。最后“续修委”做了个折中:总谱首卷里,不修“四勿一无”。其他房系愿意删除的更好;不愿删除的,放在该房谱牒后面作为附录出现,以示“曾有此说”。柳书凡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了这把“尚方宝剑”,他要在“三一工程”中删去“四勿一无”,就“有法可依”,有章可循;不必再担心旁人说三道四了。

然而当他乘着“续修”的东风回到柳河湾的时候,没出老支书自己所料,他真的阖然离世,撒手西去了,而且就在明天出殡。

这时的长沙与吴同,两地之间相距迢迢,又没铁路火车;公路还是沙石路面,路况很差,车速很慢。柳书凡清早动身,回到柳河湾的时候,已是黄昏——童三媛刚从柳书文家里帮忙回来,挤时间泡潲喂猪。

“你到哪里?这么晚才归屋!”柳书凡问。话中带点责备成分。

“老支书老了,到给柳书文帮忙。老人家明天出殡呢。”童三媛并不计较丈夫的责问,平心静气地回答。她为人没做亏心事,心儿坦荡如砥。

“哪天老的?明天就出殡?”柳书凡听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全身都凉了。

童三媛告诉他:“就在昨天。”

柳书凡感到时间太仓促:“何必这么性急?”更后悔自己没有及时传达老人的嘱托。

“老支书生前一再吩咐的。他还说什么‘好事不过三’,又说什么’三日之内百无禁忌’;所以,他说,人死之后,三天埋掉最好。”

柳书凡听了,更加感慨:“老支书到死都没忘记自己的人生信条:多关心他人,少管自己!”

去省城之前,他就觉得,老人家将不久于人世;但是没有料到会走得这么快!临行前对他的嘱托,因为时间仓促他没及时传达给柳书文;现在去“补传”,显然为时已晚,看来不作罢也只得作罢了。这是没法弥补的遗憾!

如此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是要亲自去悼念的。他把公文包交给妻子,自己连书房也没进,就往柳书文家奔去。

柳河湾人的习惯,老人入殓后,要去城隍那里报到,要请道士开路,又要请巫师等人吹吹打打,念念唱唱;这样灵堂屋才热闹,老人家九泉之下才安然。现在,老支书的灵堂里,没有道士、巫师;没有锣鼓;乐器也只有两支鸣响,还是专为迎接客人才叫几声的……跟柳河湾人的祭奠方式几乎全然例外。他走出自己的“石头新城”时,发现柳河湾万人空巷似的,寂然无声;老支书家也听不出丝毫声响,他好生奇怪。接近老支书家,还是惊人的寂静,他更加不解。到了他老人家晒谷坪上,才看见老支书家堂屋内外已站满了人。堂屋的大门枋上,写着“柳宝梁同志追悼会”的横幅早已挂起。他这才恍然醒悟:大家正在准备为老支书举行追悼会。

柳书凡看得清楚,老支书家里,灵堂外面的檐柱上贴着《柳宝梁同志追悼会程序》。柳河乡党委和政府正准备给老人举行追悼会。眼看追悼会万事皆备,他已无法将老人的遗嘱转告,看来只能顺水推舟了,真是遗憾之至!

他打量老人家的灵堂,只见堂内灯火通明,庄严肃穆。老人的灵寝安放在堂屋的中央而稍稍偏左。寿棺不高也不大。柳书凡知道,这是老人家生前特意嘱咐柳书文给他置备的,只花了八百来元。这在当时的棺木行市中,属中等偏低的水平,质量如何,可想而知。更令人叹息的是灵柩上面光秃秃的,连个棺罩也没有。一位为柳湾人民操劳了几乎一辈子的老人,就安然地躺在这么简单的灵寝里,实在令人心酸。但是老人有他的人生信条:“人死如灯灭”;尸体下坑后只要不被豺狼拖走,不污染环境就行。想起这些,柳书凡心里更加不安。灵柩前摆着一张陈旧的方桌,算是祭坛。祭坛上首中央,竚立着他老人家的灵位。灵位前面连遗像也没一个,只陈列着几样供果,也很单调。柳书凡这才记起,老支书真正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丧事从简。他可能这辈子根本没有考虑过为自己的后事单独照过相!真是老实朴素到了极点。唯一与众不同的是送的花圈特多,有些还特好。不仅灵堂上首排了几层,它的两旁也层层迭迭,连走廊上也排满了。送花圈的人不仅有迟县长、郑书记等老上级、老领导,还有柳河乡的大小单位,各村村委;更多的是他曾经千方百计排除小诸葛的阻挠推荐出去的,现在或为干部,或为教师,或为军人、工人的幸运儿。这号场面,在以前的柳河湾,乃至柳湾村,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在柳河乡也寥若晨星。

灵柩两侧,以柳书文为首的孝家们,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垂手而立,随时准备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柳书凡一出现,就鸣响齐鸣,孝家们马上跪了下去,表示迎接。

祭坛前,横列着三个蒲垫。柳书凡知道那是专供悼念的人跪拜之用的。他来不及跟孝家们先打招呼,就大步走到最中间的那个蒲垫前面,柳书凡待孝家们悄然跪下,自己也三次作揖;作揖完毕,才跪下去,又是三次叩首;最后才站起来又是三次作揖。如此及其虔诚地完成三跪九叩首的礼仪,他才移步到孝家们前面,将孝家们一一扶起,同时重复着例行的套话:“起得快,发得快,人升财发。”柳书凡原来打算将套话改革成“孝心已尽,孝家节哀”的,但是他反应迟钝,没能如愿。

拜祭仪式结束,乐器嘎然而止,灵堂又恢复了寂静。柳书凡环顾里外,毫无动静,追悼会也迟迟没有开始,大家都像在静静地等候谁的到来。

柳书凡赶忙把柳书文拉到灵堂旁边的茶堂里,见煤灶前空无一人,兄弟俩随便坐下。不等柳书文坐稳,柳书凡忘了歉意一番,就迫不及待地问:“追悼会怎么还不开始!等谁?”

柳书文简单地回答:“迟县长。”

柳书凡听了,不由得又是一惊:堂堂的县官大人,居然要出席一个小小的村官的追悼会,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半信半疑地问:“是听说?还是——”下面的话他实在不敢直言。因为他怕伤了这位堂弟的自尊。

柳书文却显得惊人的自信:“是郑书记亲自通知新的村支书——杨秘书的儿子的。郑书记办事你还不知道?虽然疲沓一些,但是从来不食言,更不会误事的!”

柳书凡相信这位堂弟的话,因为他对郑书记的为人处事,也有跟柳书文有同样的体会。

兄弟俩谈话才开始,柳书文的母亲——书记娘子凑过来了。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边哭诉边走到柳书凡身边坐下。

柳书凡马上劝慰一番。待婶子哭声小了,他才问她:“老叔走的时候,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柳书文的母亲抹去最后一把泪涕,动情地说:“你叔叔去得很安详。我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才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要说的,我都跟书凡贤侄说了,你们去问他吧。说完他脸往里面一侧,就再也没有回过头来……”说到这里,老婶子又呜呜地悲泪起来。

柳书凡听了,一捶胸部,后悔不已:他实在走得太匆忙!他实在有负老支书重托啊!他没有想到,他跟老支书那么随便的闲聊,就真的成了他的遗嘱。那次见面,也成了他们之间的永别!

书记娘子又说,老支书去的时候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好像是要去玉玺坪开会,马上就会回来的一样。但是在柳书凡的心里,却引起巨大的震动:难道老人家的遗嘱就这么简单?真是生不带一分一厘来,死不带一针一线去!更令他震撼的是,老人家不仅把他当成侄子,还把自己当成他的贴心知己!

兄弟、婶侄还没说完,柳河桥头,小车的喇叭叫了。大家都猜得到,一定是迟县长来了。柳书文立即回灵堂去了。柳书凡也顾不得多陪婶子一阵,急忙出门,迎接客人去。

他出门一瞧,在明亮的灯光下,灵堂外面,晒谷坪上,所有的人都面向柳河桥,延颈而望。通明的车灯照着他们一张张的脸,显得十分光明,充满期待。

迟县长很快出现在白炽一样的灯光下,出现在柳河湾人面前。他身躯依然高大,身体依然耿健。丰满的冬瓜脸上,没有皱纹,没有老年雀斑。他依然虎背熊腰,鹤发童颜,全不像年过八旬的老人。柳书凡不敢越俎代庖,前往迎接,只频频向老瘾客和仙鹤草挥手示意:“快点接客,快点!”但是两位族长先生,都像小巫见了大巫似的,除了咋舌,就是畏葸不前。迟县长走得很快。眼看就要跨上晒谷坪。柳书凡再次催促两位族长,可是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摇头。再要迟疑,就有丢失柳河湾人面子的危险。为了保全柳河湾人的脸面,柳书凡毅然舍弃大姑娘的秉性,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两人握手之后,来不及寒暄问候,迟县长就信步来到老支书的祭坛前,恭敬地三鞠躬。他虽然身广体胖,但是弯起腰来,神情严肃,一丝不苟。上身和腿部,几乎弯成 90度。他鞠躬完毕,又向随行挥手,要他们也向逝者一一鞠躬致哀。他虽然没有履行“三跪九叩手”那一套,但是自始至终,神色及其严肃。接踵而来参加吊唁的是以郑书记为首的柳河乡新老干部。

待他们致哀完毕,柳书凡又要留他们进茶堂小憩。谁知,迟县长大手一挥,声如铜锣:“(追悼会)开始吧,时间不早了。”

大家听了,既惊异,又敬佩:迟县长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至今犹存。灵堂内外,晒谷坪上,很快安静下来。郑书记早已先迟县长他们而到。老支书的追悼会,乡政府请他出面主持。新上任的“杨支书”则负责司仪。

一阵鞭炮响过,以柳书文为代表的孝家们都站在老人的灵柩两侧,面向来宾,静候追悼会的开始。其余参加追悼会的人们,也肃立在灵棺两旁,或廊檐下,或晒谷坪上。整个会场立即显得十分肃穆。杨支书宣布追悼会开始后,作为追悼会主持人的郑书记三言两语敲了开台鼓,就躬请迟县长为追悼会致悼词。

迟县长年纪虽然大了,依旧老当益壮。他不计较老支书地位的卑微,欣然领命致词。他没有讲稿,即席发言。没有座位,没有主席台,他凛然站着,照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多年的历练,不仅把他这个东北大汉打造成一个心有诗书、腹有良谋的小小政治家;他还能紧随时代步伐,脚踏实地地跟进;表达水平也大有提高,即使在千多人的大会上,不用草稿,他也能从容不迫地讲上几个小时。今天给柳宝梁致悼词,在他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他步到灵前,严肃地三鞠躬后,就转过身来镇定自若,侃侃而言。他操的虽然还是东北口音,但是已无形中夹进了不少吴同方言。他跟柳河湾人有过为期不短的接触,而且不止一次;因此,柳河湾人听起来,仍然感到自然、亲切。以柳书文为首的孝家们和内亲外戚,个个凝神静听。

迟县长首先简要地回顾了老支书虽然平凡,却也艰难的一生。然后层层剥离,提炼出老支书一生中,最能表现他的本质的东西加以阐述。

“柳宝梁同志,外号‘老实人’——”迟县长信手拈来,毫不费力,“这个外号最准确、最形象、最生动地概括了他一生最优秀的品质: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吃苦耐劳,无怨无悔,是柳湾人民最忠诚的牛。”

此话一出,立刻赢得在场人的首肯。许多人点头赞叹:“迟县长怎么这么清楚老支书,像天天看着老支书一样!”

老瘾客、饿蚂蝗等人虽没作声,也不能不认同。以柳书文为首的孝家们也在心里点头。在场的其他听众,无一不颔首称是。

迟县长又说:“柳宝梁同志一生,信仰坚定,虚怀若谷;知人善任,与人为善。是一位难得的基层领导干部。在他旗下的大小干部,大都是柳湾村的敦厚农民,柳河湾无论老幼,没有哪个没受过他的悉心关照。”

这话也令人信服。没有哪个表示异议。

迟县长接着说下去:“柳宝梁同志毕生致力于柳湾的平安稳定,致力于柳湾人民的幸福安康,他虽称不上阶级斗争的急先锋,但是柳湾人民最坚强的‘维和’战士。”

他的话还没讲完,老瘾客和饿蚂蝗就互相嘀咕。

老瘾客说:“什么‘维和’,纯粹是和稀泥!”

饿蚂蝗也埋怨:“不分敌我,不讲立场,不讲阶级斗争,还当什么支书,根本就不够格!”

柳书文他们对此则保持沉默,不置可否。但是,其余与会者心里都有一杆秤,都默认迟县长的评价:老实人的“维和”“维稳”功绩,有目共睹,不是老瘾客、饿蚂蝗一干人能抹杀得了的。

迟县长不管别人反应如何,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或许有人认为,他不是阶级斗争的急先锋;但是他的确是维护柳湾安全稳定的中坚!没有他做柳湾的中流砥柱,柳湾人民能几十年都过安定平稳的生活吗?我跑过吴同的每个村落,能像柳湾这样和风细雨,长治久安的并不多见!乡亲们,老支书走了之后,我们要一如既往,珍惜、维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好局面,好传统!”

老瘾客和饿蚂蝗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约而同地对视,不约而同地鼓噪:“专门袒护他,不知吃了他的什么迷魂药!”

柳书文等孝家们专心听着,依然保持沉默,依然不置可否。在场听众,都觉得老支书“维和”“维稳”的方式方法虽然不尽可取,但是它的效果则是有目共睹,人人皆知的。因此个个首肯,不持异议。

“作为农民,柳宝梁同志典型的老实;作为基层干部,柳宝梁同志又能高出一般农民。他虽没有雄才大略。却也能谋,且也能断;既能舍己,又能为人。是一位既有能力又扎实肯干的好干部。”迟县长继续阐述他对老支书的厚爱。

以柳书文为首的孝家们对此不持异议。在场听众也感同身受,灵犀一点就通。只有老瘾客和饿蚂蝗似是颇有微词,但是慑于迟县长的威严,他们只敢埋怨,不敢申辩;只敢低头,不敢昂首。

迟县长看出老瘾客和饿蚂蝗在想什么。他严厉地瞪了老瘾客和饿蚂蝗一眼,排除干扰,继续说下去:“柳宝梁同志一生廉洁奉公,不谋私利。他在支书任上工作了几十年,他力排干扰,推荐出去的柳湾人,虽不上百,也有好几十个。可是这其中,竟没有一个是他的儿女,甚至连侄儿、侄女都没有一个。这是很难得的!”

迟县长讲到这里,郑书记忍不住插上一句:“说到柳宝梁同志廉洁奉公,我要打断迟县长一下。‘文化大革命’期间,国家制度乱套,各级用人不讲德智,不讲文化,只要成分好,下面就可以推荐。各大队支书都削尖脑袋将自己的儿女往上送,有些人送了子女又送亲戚。而柳宝梁同志毫无动静。那时,我是走资派,靠边站了,无职无权。我都急了,诚心劝告他:该有所动作了。你们猜他怎么说?‘孩子缺文化,缺能力,送出去也是个包袱。本人做不了什么事不说,反而会给国家增加负担,成了国家的包袱。最后,他铿锵地回答我:‘与其把包袱甩给国家,不如留给自己!’”

“哈包,大哈包!”柳书文听了,第一个带头“造反”。他因一时冲动,忘了自己在尽孝。还没听完,第一个把屁股扭到一边,以示不屑。他认为,在柳湾村,他是最应该第一个推荐出去却至今没有被推荐出去的柳湾第一人。亲生父亲只知道为他人着想,全不为自己的后人考虑,这算什么父亲!

一直在专心谛听迟县长悼词的柳书凡,瞧见柳书文“造反”,既惊讶又意外。他正想跨上前去,提醒几句;不料他的堂兄堂弟也跟着“造反”——个个把屁股扭到一边。

“到手的肥肉都拱手送人,不说傻也有点呆!”柳书文姐姐也有感而发,她也把屁股扭到一边。她是在从来不肯荐人的小诸葛把政审表送到她家里后,又被父亲退了回去;因而失去了绝佳的出“笼”机会的。

“谁能说这样的父亲不傻?”柳书文的堂兄堂弟也跟着附和。

老瘾客、饿蚂蝗听了见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露出幸灾乐祸的奸笑。其余的人听了,或互递眼色,或纷纷议论;但是更多的是无声肯定,正色面对。

柳书凡发现柳书文的兄弟姐妹也跟着“造反”,更加惊愕。他觉得他们的表现有一定的代表性,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看到老瘾客和饿蚂蝗还幸灾乐祸,尤其难忍。他顾不得多思,一身正气站到吊着灯泡的檐柱下,先用眼神向迟县长和郑书记打个招呼,以示他要“插话”;然后面对听众,义正词严,“插科打诨”。

“请原谅,我的话或许会冲淡追悼会的气氛;但是我还是想说一说。”他先迟县长谦虚一番,然后侃侃而谈,“宋朝有个皇帝叫宋徽宗。他有个三儿子叫赵楷,本是王侯,不愁吃穿,也不愁享乐;把握得好,还可以接父亲的班——当皇帝。可他却不愿意坐享皇帝父亲赐予的洪福,瞒着父亲暗地里参加科举考试,并且一举金榜题名——三甲第一,就是我们常说的中了状元。我们是赵楷之后一千多年的人,难道连千多年前的皇宫贵族都不如吗?请大家,尤其要请孝家们好好想想。”

柳书凡的插话简短通俗,内容新鲜,令人耳目一新,更让人对他刮目相看。条半腿尤其惊异:他肚子里怎么有那麽多东西!舍命王却很满意:柳老师博学多才,他没有看错人。

迟县长和郑书记都给柳书凡竖大拇指。柳书文及其兄弟姐妹知道这位老兄在开导自己,这才幡然醒悟。老瘾客、饿蚂蝗觉得烂秀才在嘲笑贫农下中农,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悻悻然。

其余的人听了,有的同情柳书文,也有人暗暗斥责他没志气,只知依赖父母找出路;对他的兄弟姐妹,也窃窃议论,不乏微词。

“基层领导,国家干部,若都像老支书一样,时时事事想着国家,我们的柳河湾、柳湾村、柳河乡——乃至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就大有希望!”迟县长最后说。这话在灵堂内外引起巨大的震动,激发起强烈的共鸣。一些目光稍远一点的人更是发自内心对老支书表示由衷的敬佩,对迟县长给予老支书的评价表示赞同。

只有老瘾客与众不同。他皮笑肉不笑地自我叹息:“搭帮咱们有位这样的好支书,不然我家的几个‘石头’,早就无人为伴了!”

饿蚂蝗则露骨地诅咒:“只知一味地和稀泥,最后‘和’得一家大小都在柳河湾跟牛屁股,活该!”

面对孝家的突然“造反”和老瘾客、饿蚂蝗的冷嘲热讽,迟县长毫不退让。他目光炯炯,正气浩然。他挥着铁拳,用铿锵有力的声音结束了他的悼词:“如果说柳宝梁同志是哈包;那么在柳河湾、柳湾村、柳河乡——这样的哈包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希望大家学习柳宝梁同志,做柳湾村的‘柳哈包’、’杨哈包’、‘龙哈包’……”

迟县长的话像长鸣的警钟,在灵堂内外萦绕,久久不息。多数人认为迟县长讲得好,能抓住关键,切中时弊,几乎要鼓掌。以柳书文为首的孝家们这才悟起今晚有领导在场,不应该发泄,顿感无地自容。他们先后把身子调正,又真心尽起孝来。老瘾客自觉讨了个没趣,悄悄离开了会场。饿蚂蝗见“阶级兄弟”走了,也悄悄地跟在老瘾客的屁股后面,灰溜溜地跑了。

盖棺论定。不管人们对老支书的看法如何不同,观点如何不一,第二天出殡的隆重场面还是给老支书的一生作了一个最好的诠释和总结。迟县长、郑书记的亲自送行更为这支浩大的送丧队伍壮了行色。尤其引起轰动效应的是,龙家庄的那位“老战友”也出现在孝家队伍里。她也率领自己的儿孙跟柳书文一干孝家们一样,三步一跪,九步一拜,真心致哀。她还发自内心地先啜泣不断,接着又忍不住放声号哭,直至坟场。在她的感召下,她那个被老支书推荐出去的儿子,也自觉步入孝家行列,带头尽孝。在他们母子的影响和带动下,所有被他推荐出去的人也一齐步入孝家行列,连跪带拜,也一直送到坟地。成了一批未披缟素的新“孝家”,成了一道与众不同的尽孝风景线。孝家队伍因此扩大了好几倍,这无论在柳河湾,还是在柳湾村,都是史无前例的。这一天除了依照柳河湾的风俗,灵柩行进极缓极慢极恭敬之外,他比别人还多了个花圈队伍。更多的是从龙家庄、李家园和杨家岭,乃至望龙铺和锁龙桥专门赶来为他送行的成百上千的群众,他们都是自觉自愿来的。灵柩前后,队伍浩荡,好长好长。送行队伍自始至终,神情肃穆,秩序井然,直到灵柩登上小龙山腰,都没有任何松散现象。各个村院的大锣大钹也舞了出来,自发组成一个浩大的锣钹队伍,为老支书送行。锣声钹声,高亢悦耳,响彻云霄,比昔日柳河湾人大闹秋收和降龙台上的赛锣鼓还热烈。这无论在柳河湾,还是柳湾村不仅是空前的,甚至是绝后的。

这一天,天气虽然晴好,云层却并不稀薄。棉絮一样的白云低低地垂着,也像是在为老支书致哀,给老支书送行。太阳也不时躲进云层里,像在为老支书暗暗拭泪。杨家岭、降龙台、伏龙山、镇獭岭,都静静立着,像在为老支书默哀,向老支书告别。只有小柳河依然在悄悄地不息奔流,既像一缕青纱,给老人服孝;又像一抹缟素,与白云呼应,为老支书送行。白云缓缓飘,柳河悄悄流,它们仿佛要把柳湾的哀愁,柳河湾人的悲伤都带到资水之滨的吴同城去,让全县人民都知道。

见了这番情景,连早已离职,且已偏瘫在床,不能前来送行的小诸葛杨秘书,也在家人们的搀扶下,从“诸葛茅庐”拱出来,在双六早和杨癞子野欢过的地方——放牛坪,凝视柳河湾山水,远眺浩荡的送丧队伍。他神色沮丧,摇头叹息。他后悔自己当了一辈子“柳湾笼”的关门狗,柳宝梁却成了柳湾笼的开门人。他既羡慕,又后悔,还嫉妒:“柳宝梁这辈子书记没白当,我‘百年’之后(出殡),怕难望其项背了!实在遗憾!”

(注)根据公元一九九六年湖南武冈萧氏族众编写的《萧氏族谱•序》载:河南洛阳某地的白氏宗族是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的后裔。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时期,负责保管《白氏族谱》的人,在日军进行残酷扫荡时,他抛弃一切,单单抱起《白氏族谱》就往外跑,追逐的子弹在他头顶上不断呼啸而过,他也没松手。《白氏族谱》因此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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