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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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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湾》连载

第六十七章 将合龙“父子”上阵 要排险支书舍命

合龙,既是一项水利工程的压轴戏,又是标志这项工程竣工的隆重庆典。

经过发包方和承包方的商议,柳河坝的“龙口”选在东堤,将临时泄洪道定在西堤。

柳河坝集灌溉、养殖、浣洗、风景……于一身,是一项综合性很强的水利工程,是柳湾村乃至柳河乡的三峡大坝,是柳河湾人难得一见的盛大节日;合龙自然要风光、热烈,不同凡响。

柳河湾多数人是相信黄道吉日的,因此柳河坝的合龙也不能例外,要选择吉日良辰。

柳书凡虽然自命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选择合龙的日子上他也不敢违背“民意”,也得“回乡随俗”。由于老瘾客撂挑子,使绊子,甚至暗中捣鬼,他不仅明显渎职、失职;而且快要站到对立面去了。柳宝明太忠厚老实,不是挑正担的料子;柳书凡不得不站出来,中流砥柱,最后挑起了重修柳河坝的重担,成了它的“事实组长”。柳河坝上他须臾不离。他早已把重修柳河坝作为他的“第二职业”,“第二战场”;把曾经孜孜追求的第二职业,第二战场置之脑后。他一边安排柳宝明去找地理先生选择黄道吉日,一边吩咐小半斤做好合龙前的各项准备。自己则集中思想考虑合龙可能发生的疏漏,尽量做到防患于未然。

小半斤自然又忙碌起来。重新开凿临时泄洪道啦,搬运合龙所需的原料材料啦,构筑龙口圩垸啦……真是双脚插在一个裤管里——忙不过来。不过,他到底修成了柳河坝,在干事业,做人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一步;而且还夯实了“认父”的基础。因此,他越忙越欢乐,越忙越兴奋,就像祥林嫂到土地庙捐了门坎,以为自己从此就是一个干净人了一样。他也自认,从此以后,他应该是一个与柳河湾人平起平坐的正式公民了。

柳河湾人翘首以待的黄道吉日终于到来了。这一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柳河湾人的小年节。距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春节,仅仅一个礼拜。时正隆冬,是地地道道的三九严寒。这天早晨,天气虽晴,气温却低,还刮着北风,冷飕飕的。干冷的寒风刮到脸上、手上,就像刀子在割,又冰又痛。柳河两岸的有限旷野上,遍地毛绒绒的,冷霜如雪。伏龙山脚,柳河湾家家户户的瓦背上,以及堤坝的防护物上,都白皑皑的,就像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瑞雪。俗谚说,雪落高山,霜打平地,一点没错。

按照施工常识,这号天气,是不宜搞混凝土浇灌的;但是,一则今天是黄道吉日,人心所向,“民意”难违;二则到底是晴天,上午或许会升温;三来,“龙口”外围,圩垸已经筑好,垸顶跟堤面都齐刷刷的一样高矮。施工条件已经大体具备,所以合龙还是如期进行。

吉日早已来到,良辰也渐渐趋近,合龙就要开始了。这时,无论是师傅,还是小工,个个按照事前的分工安排,各执其事,恪尽职守。他们有的运料,有的拌浆,有的……合龙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没有机械化的搅拌设备,小工们就挥锹舞铲,人工搅拌;工匠们则手持平淌,冒着寒风,踏着冷霜,严阵以待。龙口上,石料填充与混凝土浇灌交错进行。龙口在慢慢地升高,慢慢地缩小,眼看就要与柳河坝持平。只要再经过一时半刻的努力,龙口就可以全部收拢,与柳河堤等高。合龙眼看就要成功,柳河坝重修工程就要胜利竣工。

然而,就在曙光初现,胜利即将来临之际,意外的险情发生了。

不知为何,柳河水突然猛涨上来,它先淹没了河床,然后沿着柳河两岸徐徐上升。临时泄洪道挖得不宽不深,只有正常的泄水能力;遇到如此意外的情况,它就力不能胜。柳河水在继续上升。面对突然而来的大水,无论是石匠,还是小工,个个都感到意外。尽管他们性格不同,年龄有别,但在为合龙焦急这一点上,却毫无二致。都在绞尽脑汁,设法排洪。有人想加宽加深泄洪道,但又无异增加了一个新的龙口,而且它开在本来就很脆弱的旧堤上,再要加宽加深,就会对旧堤构成新的威胁,不是上策。也有人想加高圩垸,不过又担心它基础太差,承受不了。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人们只知摇头,叹息,他们无法可想……烦人啦!急人啦!

河水仍在继续上涨,而且涨速在渐渐加快。它已经接近坝面,逼近对岸的“坝标”。很快就有漫过大坝 甚至漫上圩垸,有冲进龙口的隐忧!新的坝毁堤亡的惨像眼看就要发生,悲剧又要重演!

面对半年的辛苦,将前功尽弃;石匠和小工们都急出了一身冷汗。无论搞搬运的,还是搞搅拌的,也无论是淌平混凝土的,大家都不断地催促着:“快!”“快!”……小半斤一个顶俩,又搬水泥又和浆,浑身不是泥灰,就是泥浆,都快变成“水泥人”了。

河水的涨速也急坏了柳书凡。他原是胸有成竹,心态十分平静的;这会见柳河坝上暗藏杀机,他也急得搔头挠耳。他苦苦思索着用什么办法,战胜这场眼看就要发生的灭顶之灾。青天白日,小柳河为什么突发大水,这不是水妖在兴风作浪吗?青天白日,天无雨雪,这妖水到底从何而来?他明不清,想不透。他如坐针毡,焦躁不安。

小柳河上游,离望龙铺不远,跟它靠背的小柳河上,有个小小的兴龙水电站,平时并不往小柳河泄水,只有泄洪道发生异常时,它才改变水流方向,向小柳河泄洪。今天晴空朗朗,小柳河却突发大水;这水是不是它的泄洪道的改道引发的呢?一想到这里,他马上问谁知道兴龙电站的电话,但是谁也没有应答。一个邻村的小小电站,谁要它的电话干啥呀!柳书凡在堤上转过来转过去,惶惶然像爬在热锅上的蚂蚁。

坝上,“水泥人”小半斤又扛来原先清基时用过的抽水机,企图抽水泄洪。尽管抽水机麻雀子吞蚕豆一般——加大油门拼命“吃”,拼命“吐”,无奈洪水太大,抽水机马力有限,收效甚微——柳河水位仍在慢慢上升。小半斤又把柳河湾所有的抽水机也借来。柳河坝上,柴油机响声就像老天打闷雷一般,嘈杂惊耳;喷管就像小蟒一般,一个个直往坝下倾泻;但是仍然“出不付入”,河水依然在缓慢上漫,形势照样危险严峻。

龙口两旁,石匠和小工们个个铆足了劲。他们干脆甩掉外衣,个个挥汗如雨。一些原本只打算来看看热闹的闲人,看到情况如此危急,不少人也自觉地投入了抢险的行列……

就在这危险时刻,更严重的情况发生了:圩垸内发生渗水!渗水越渗越大,很快淹没了垸内的窄小天地。龙口内,渗漏如果继续扩大,还会造成管涌!那时不要几秒钟,龙口就会垸满“口”满,刚刚浇灌的混凝土就会分崩离析。快要合拢的龙口,又会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吞噬人们用汗水换来的劳动成果,龙口又会洪水奔流,不可阻挡——情况实在危险万分!!

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天爷也助纣为虐,加入了摧毁柳河湾人梦想的行列。太阳躲藏了起来,乌云遮住了天空。嗖嗖的西北风狂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一拨接着一拨,无休无止。天更冷了。不一会儿还下起了干雪。有些聚集在人们的帽上,肩上;有些甚至钻进他们的脖子里,不仅皮寒,尤其心寒。

面对从天而降的险情,石匠和小工们人人急得目瞪口呆;面对风雪严寒,个个冻得浑身瑟缩;就是看热闹的闲人也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老石匠更是打着牙磕呐喊:“堵漏防渗,哪个快下去!快!”

然而,风雪交加,天寒地冻,人们在岸上都冻得乌鸡一般,谁还敢下到刺骨的寒水中去拼搏啊?

圩垸里渗水越来越大,积水越来越深,堤脚的混凝土开始离析,原来饱浇混凝土的石头,一个接一个地显露出它们的本来面目,龙口眼看即将再现它的血盆大口——形势实在是千钧一发!万分危急!!

堤上,坝上,无论是看热闹的闲人,还是挥汗如雨的忙人,个个面面相觑,焦急万分。柳书凡更是揪着长发,跺着大堤,急得不行。他仰天长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他在堤坝上又踱步,又顿足;嘴里依然在不断喃喃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重修”开始,他就成了“事实组长”;今天合龙,他又成了现场总指挥。现在,他又成了人们视线的焦点——堤上,坝上,还有在小柳河对岸看热闹的人,目光都盯着他!此时此刻,他去指挥谁,指望谁呢?他实在束手无策呀!

然而,就在这时,在众目睽睽的期待中,在险象环生的龙口旁,一个浓眉黑发的青年人,不顾一切地从垸内爬上来,二话没说,三两下脱去外衣,又缩头拱脱棉毛衫;然后把棉毛衫团团卷起,在身子前后左右猛擦了几下;最后向石匠们命令一声:“准备沙袋!”,就抱起棉毛衫,瑟缩着全身,一步又一步,沿着堤岸,小心翼翼地梭下水去。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柳河坝的包工头小半斤。

无论是堤坝上的人,还是堤坝对岸的人;无论是忙人,还是闲人,见这情景,仰望凛冽的寒天,目睹冰冷的沙雪,无不被小半斤的果敢行为所感动。老石匠蹲下去,俯首注视冰冷的河水,还用食指伸进水去,但是马上就缩了回来——河水刺骨地寒啊!他对孙婿的大无畏精神,实在佩服不已。

小半斤在水中打着牙嗑,全身剧烈抖动。他抱着棉毛衫来到垸前,沿着垸墙用脚趾仔细地搜寻渗水缝隙。

近家情更切,天寒水更冷。他浑身马上冻成紫色,还起了鸡皮疙瘩。全身先是不停地瑟缩,不一会儿,嘴里就像嚼冰碴一般,上下牙磕碰得喳喳地响。整个身子就像冷箭穿身,刺骨地寒,扎肉般的痛。当他发现垸底开始渗出浑水后,断定自己找到了渗水缝隙。他好高兴!他忘了严寒,抓起棉毛衫用脚趾踩了下去,马上又叫岸上人搬来石头严严压住。浑浊的细流渐渐小了,小了……不一会终于悄然而止。石匠和小工们见渗漏堵住了,也非常高兴。他们中马上有人提上灌浆桶,跳下垸口去,舀去垸里的积水。不一会儿垸底重新显露了出来。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被小半斤堵住了渗漏的小柳河并没有因此屈服。柳河洪水照样在慢慢抬升,尽管好几台抽水机在拼命地“突突”地叫喊,无奈还是因为流出的少,流来的多,水位仍然在步步上升。坝面上,稍微低凹的地方,已有污浊的洪水漫进,像水蛇一样寻找它的出路,垸墙也只剩下几寸高了。照此速度涨下去,龙口圩垸不要多久就会与洪水持平,就要被淹。小半斤冒着生命危险才暂时保住的圩垸又有倾覆之危!刚刚筑好的柳河坝又有坝毁堤亡之险!

这种险情,在坝上和堤上的人们——无论是闲人,还是忙人;无论是局外人,还是份内人,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面对不断上涨的水情,个个张着大嘴傻愣愣地站着,都面向柳书凡,马大哈一般对他呼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面对众人的殷殷期盼,柳书凡不敢正视。他烂秀才一个,造反三年不成,抢险毫无经验。他实在没法可想啊!他盯着,傻愣愣地盯着对岸的“坝标”和“堤标”,以及渐渐迫近它们的水位,无法可想。

这种险象,正在水中与严寒搏斗的小半斤,却是无暇顾及的;只有居高临下的柳书凡看得最清楚。他依然紧紧地盯着对岸的明显标志。他看到从坝上漫过的水蛇一般的柳河水浸漫面积越来越宽,就不由得暗中焦急万分。心脏像有一根无形的索线提着似的往上蹦突。当洪水开始淹没“坝标”,坝上也浊水横溢的时候,他的心急得几乎蹦出来了。他不断向管抽水机的人下令:“加大油门!加大油门!”尽管开抽水机的人们把它们的油门全部打开,马力加大到极限,河水还是无情地吞噬了“坝标”,漫过了大坝。柳河坝上,浑水横流……

这是全局性的险情。龙口圩垸原来就只垒得跟堤等高。现在洪水已经漫上大坝,那么不要多久,就同样会漫过圩垸,灌进“龙口”。不仅合龙因此失败,连尚未硬化或老化的新坝、新堤也会被洪水浸泡,被洪水冲垮!照样会酿成坝毁堤亡的惨剧!如此,小半斤与石匠们一整冬的辛劳照样付诸东流,柳河湾人辛辛苦苦凑起的工程款也因此打了水漂,重修柳河坝又将成一句空话,一场噩梦!

面对即将发生的悲剧,柳书凡已不能只踱步,他的两个脚板轮番跺着长堤,嘴里在不断地呐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当他看到小柳河里,浊浪翻滚;柳河坝上,洪水越来越起劲横溢的时候,他的悲情已没法遏制。他仰天长啸,“柳河坝难道就这样完了?难道……”泪水很快模糊了双眼。

面对令人震惊的威胁,一些头脑木讷,反应迟钝的人,一时是难以觉察的;他们面对柳书凡的惶恐也无动于衷;但是一些眼尖心细的人,是看得分明的。柳书凡的惶恐也感染了他们。面对洪水的无情上漫,他们也万分焦急。可是,他们一时也无计可施。他们只顾向柳书凡倾吐内心的焦虑。他们指着已经显示出危险信号的“堤标”和浊水横流的坝面,质问柳书凡:“柳老师,怎么办?怎么办呀!”

那些视力不强,反应也迟钝的人,在眼尖心细的人们的提醒下,终于猛醒过来,同样地向柳书凡倾诉他们如焚的忧心:“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柳老师?”

这,既是信赖,也是苛求。试想,他柳书凡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心无运筹帷幄之策,那里有本事战胜这猛兽般的滚滚洪水?他也耐不住了,大声反问:“你们问我,我去问谁呀?”随即双脚一齐腾起,又一齐跺下去,柳河坝都咚咚地响。

天更加寒,地更加冻,北风在更加猛烈地呼啸,越下越大的雪豆子打在人们帽上,溅进他们的衣领里,脖子全凉了。间或,老天爷还夹着几片鹅毛绒子在空中耀武扬威,像是在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领,故意嘲弄柳河湾人的困苦与无奈。

柳书凡仰着脖子,愤怒地诅咒上苍:“你索性把柳河坝也卷走算了!”骂完,又唉声叹气,老泪纵横。

就在柳书凡应对无方,心急如焚的时候,只听见书记娘子在柳河坝对岸大喊:“撬暗涵,老支书命令你们赶快把暗涵撬开!”她唯恐对岸的人没有听清,换了口气,又双手握成喇叭筒,拉大嗓门,高声补充:“撬——暗——涵!”

原来,老支书人虽躺在病床上,心却依然惦记着柳河坝。他家离柳河坝不远,坝上大一点的响动,他都能听见。洪水如此猖獗,竟无人提及暗涵,戳通暗涵,他觉得奇怪。于是打发书记娘子出来提醒。

柳书凡听到喊声,立即煞住跺脚。他一拍脑袋,猛然醒悟:“是

呀,清基的时候,石匠们就发现坝底有前人砌的泄洪暗涵;砌坝的时候,他又叮嘱石匠们拓改了一次,并且加宽加高了不少。它的唯一作用就是泄洪!关键时刻怎么把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迅速找到暗涵的大致位置,又去一个石匠手里要了钢钎,就准备脱衣下水。情况如此危急,他这个烂秀才不能不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半斤听到撬暗涵的喊声,也恍然大悟。他办事从来雷厉风行,在柳书凡要钢钎时,他已经脱掉外衣,三两步跨到柳书凡身前,没好气似的一把夺过“叔叔”手里的钢钎,不容分说地呵斥一句:“你老秀才一个,下去找到石板也撬不开,还是我去!”说完,不由柳书凡辩解,毅然将钢钎夺了过去,然后又将钢钎当拐棍,杵着河床探索着下了水。

老半斤有幸在石匠们构筑暗涵那天现场光顾,还记得涵口最后是盖了块厚石板才严严封住的;所以今天撬暗涵他驾轻就熟。他用钢钎细心杵了几下,就大致确定了石板的位置,然后把钢钎使劲杵下缝隙去用力一撬,涵口就乖乖开了。柳河坝下,暗涵出口立即野马一般咆哮开来,搅得藏龙潭浊浪奔腾,沸反盈天。老半斤来不及退却,一条腿差点被暗涵吞了进去。

暗涵的撬通,为柳河坝泄洪开辟了一条新的泄洪通道。坝上洪水抬升的速度渐渐减缓,不过,与此相反的是,坝下水位则在徐徐上升。

龙口旁,圩垸边,正在专心堵漏的小半斤看到“父亲”也奋不顾身,为大坝合龙舍命排险,非常感动。昔有“父亲”言传,今有“野爹”身教,他信心倍增,热血沸腾,战天斗地的勇气更足了。

还在拓改柳河桥的时候,老石匠就知道孙婿与老半斤的“父子关系”;看到过老半斤怎样降服饿蚂蝗和舍命王。今天他又亲眼看见这爹儿俩齐心战天斗地,顿时老泪纵横。竹美人也向他透露过,小半斤可能“认父”。他想若真有那么一天,不光他们父子温馨幸福,他的宝贝孙女也是幸福安宁的啊!

老半斤的挺身而出令柳书凡非常感动。看到半斤“父子”舍生忘死,为合龙共同战斗,他也热泪盈眶。他因此坚信:有这对野父子在,柳河坝合龙一定会成功!他也更有理由坚信:小半斤认父已为期不远!他因为心情激动,想得太远,以致书记娘子绕道站到他面前了,他还不知道。

原来,老支书发了撬暗涵的命令后,又担心还是不能彻底战胜洪荒,更担心有人在利用兴隆电站搞鬼。于是想令柳书凡派老半斤亲赴望龙铺,弄清真相。于是他吩咐书记娘子第二次来到大坝上。柳书凡听了这位婶子的传话。十分敬佩老支书的鞠躬尽瘁精神,更佩服他人选也安排得恰当,只可惜这时柳半斤已经下水了!书记娘子又把一个电话号码塞给柳书凡,说:“你叔叔告诉我,这是望龙铺村支书的电话号码。老支书估计,小柳河晴天白日造孽,八成与该村的兴隆电站有关。老半斤万一不能去望龙铺,他就要你以他的名义,用这个电话号码跟望龙村支书直接联系。”

柳书凡听了,感慨系之。老支书自己生命已经垂危,还在竭尽全力,为柳河坝合龙排忧解难!他又一次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怀着深深的敬意对婶子说:“昔日,为了重修柳河坝,老支书不顾重病在身,带头捐资;今天,为了柳河坝合龙,老叔又不顾病危,殚精竭虑,为它排险!他几乎为柳河坝贡献了自己的一切啊!”他接过电话号码,把坝上的事安排给柳宝明,自己就飞也似的打电话去。

不料,柳书凡刚刚迈出第一步,老石匠迎面追上前来,拦住了去路:“柳老师,你来看看!”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柳书凡往龙口奔去。

柳书凡只想着电话,哪有心思跟老头子去看什么龙口;但是看到老人家那副严肃急迫的表情,又不敢拒绝,只好勉强随行。 两人来到龙口边,老石匠指着坝下的小柳河,说:“坝下水也在上涨呢。”

柳书凡随着老人的指点瞧去。只见坝下的柳河水离“龙口”的口底真的不过手板高了。但是只要坝下洪水不继续上升,合龙还是把握十足的。

“这有什么稀奇?老半斤撬开了暗涵,增大了泄洪流量,坝下的小柳河,水位当然会上升啦!”柳书凡回答老石匠。他瞧了瞧龙口外面的堤岸,觉得不足为奇。

老石匠经验丰富,知道柳书凡的思想还停留在柳河坝“上”。只顾坝上泄洪,没有想到柳河坝“下”的水上涨的潜在危险。于是他用钢钎悄悄地在堤岸的吃水线上划了根横线,叮嘱柳书凡仔细盯着。

柳书凡想着电话,没把老人的话当回事;但是鉴于对老人的尊重,他还是装出认真倾听的样子。不料,没几分钟,横线真的被洪水“吃掉”了!他这才恍然醒悟——柳河坝下,水位正在迅速抬高!原来由于坝下的河道,流量猛增,下面的龙家坝也发生“出不付入”的反常现象,水位因此也在步步抬高。眼下,坝上坝下,柳河水快要持平了!

柳书凡这才全身出汗。眼前的景象告诉他,小柳河下游的水位如果继续抬高,就会出现洪水倒灌。洪水一旦倒流,水力卷土重来,首先被灌进的就是龙口!龙口里刚灌的浆就又会分崩离析,所谓合龙依然会成为一句空话,同样会彻底失败!到那时,不仅暗涵失去排水功能,抽水机再怎么“突突”叫喊,也是徒劳,甚至只能帮倒忙!龙口“腹背受敌”,坝墈外面没有硬化的水泥浆同样会分崩离析,柳河坝照样坝毁堤亡!更令人心焦的是,坝下水的抬升速度在慢慢加快,水面离龙口已经只有一两寸了!一个很小的波浪都会把坝下洪水“赶进”龙口里!如果说柳书凡刚才只领悟到这种危险;那么现在,他已经目睹这种危险就在眼前!上游洪荒尚未解除,下游又酝酿着新的洪荒。现在看来,不光龙口,整个柳河坝都在经受着“腹背受敌”的严峻考验。真是祸不单行呀!形势如此险恶,这让本来就忧心如焚的文弱老书生,冷汗直冒。他真是心如乱麻,六神无主了。

所幸的是,从炼狱走出来的柳书凡已经具备了“三个冷静”。他认真地捶了几下额心,严肃催促自己静下心来,然后问老石匠:“老爷爷,您经验丰富,以您老的高见,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才能两头兼顾,化险为夷?”

老石匠毫不含糊地回答:“双管齐下!一,上游关闸拦洪;二,下游开闸泄洪!关于上游,你不是已经掌握了望龙铺人的电话吗——马上通知兴隆电站关闸!关于下游,我早就察看过,锁龙桥人是靠龙家庄人的龙家坝水发电、灌溉的。为了多蓄水多发电,他们把龙家坝提高了好几尺。大约是为了免省龙家庄人不再横生事端,他们又把泄洪道开得很大很深。他们修的还是明闸,容易启开。所以只要启开龙家坝的闸门,柳河水倒流的威胁是很容易解除的。”

老石匠的话,条理清晰,判断准确,充满智慧。不仅让柳书凡茅塞顿开,而且措施、办法也顺势而出。柳书凡听完,马上转忧为喜。关于上游关闸,他自己马上就可以去打电话求援;可是谁去下游呢?那可是要敢于向龙家庄人发号施令的呀!关键时候,他又想起了气息奄奄的老支书,若他老人家此时能身体力行,他柳书凡该多轻松啊!他又想自己亲自出马;可是眼前柳河坝上,他早成了事实组长,成了名副其实的“前敌总指挥”。他一分钟也不能离开呀!再看坝上,能镇得住龙家庄人只有老半斤。而他现在正在跟洪水搏斗,企图彻底搬掉盖板,扩大暗涵出水量。合龙成败,在此一举,他更是须臾难离呀!眼下的柳河坝工地上,无论是忙人还是闲人,都领悟了老石匠的话的真实分量,都把眼光都集中在柳书凡身上,都希望他赶快想出主意,拿出办法来。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分身之术啊!更让他为难的是,即使能分身,他没有在柳河村做过官,根本指挥不动龙家庄的一兵一卒,去也是白去!这——又如何是好啊!

这回仙鹤草倒有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勇气。他见书凡正在为难,马上想起小嫩伢命案发生时,柳书凡竭力为他父亲排忧解难的情景。那种真诚,现在不报,更待何时?尽管他仍然认为此次柳河坝重修,是柳书凡将他排除在领导小组之外,不过比起父亲免于牢狱之灾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计较。更何况老支书正在考察他呢?于是他自告奋勇,主动请缨:“我去吧,这里离不开你呀,老兄哥!”说完,马上就要走。

柳书凡对这位堂弟的善举,既惊异又钦佩。需知,他们相处几十年,今天他是第一次主动站出来,为柳河湾人,也为他柳书凡排难解困!他如此“不计前嫌”,难能可贵!柳书凡知道他的能力,相信他担此重任,游刃有余。柳书凡像身上的担子,有一半陡然落地,他轻松了许多。

他目送仙鹤草大步而去,自己才急忙走回家去。他拿起话筒就大声质问望龙铺的村支书,电站泄洪是怎么回事。电话的那头,村支书平和地回答,不是我们故意泄洪,是应你们柳河湾人的“强烈要求”!他还反问,“你们柳河湾人说,你们不是正在重修柳河坝,要水冲沙吗?”柳书凡听了,吓了一跳。暗想,坝都筑好了,还冲什么沙?他又严厉质问:“你们此举不是冲沙,而是冲坝——冲垮柳河坝!今天是柳河坝合龙的大好日子,是柳河坝成败的关键时刻。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谁吃了豹子胆,敢提出这号‘强烈要求’?”他忘了礼貌,大有兴师问罪的派头。但是,那边的支书老成持重,不肯具体回答。他只同意马上关闸,就把电话挂了。

柳书凡无奈地又回到坝上,又回到龙口边。

老石匠仍然专心致志地站在龙口边,眼睛盯着“龙口底”一动不动,连柳书凡回来了都不知道。

柳书凡没有惊扰老石匠,只紧紧跟着他的视线瞧去。不瞧则已,一瞧哑然:坝下的柳河水,离龙口底不过两指的距离!有时洪水起个小小的波浪,就荡进龙口去!如此继续升高,不过一两分钟,龙口就会饱吃“倒灌水”,合龙就会没法进行,已灌的浆也将流失殆尽,合龙照样失败!柳河新坝,照样坝毁堤亡,前功尽弃!

目睹险象,思前想后,柳书凡心情又急起来:“怎……怎么办,老爷爷?”

“火烧眉毛了,构筑圩垸已不可能,还能有什么办法?拿棉被封堵龙口呀!”老石匠站起来,大声说,。他再也耐不住了。“棉被?柳河坝合龙用棉被干什么?”抗洪抢险用棉被?他从娘肚里出来还没见过头回。柳书凡反问老师父。

老石匠没想到这位书生门婿,脑子这么不开窍。他把小钢钎架在龙口上,还演示似的踩上一脚,然后说:“堵住柳河水倒灌嘛!”

柳书凡这才猛然醒悟。他心里豁然开朗。于是他大声呐喊童三媛:“快拿棉被出来!快!”自己也往石头西城奔去。

他刚越过大坝,书记娘子已经掳着棉被走过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婶子反应这么神速,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书记娘子刚到坝上,马上把棉被掬给柳书凡。

柳书凡接过仔细瞧,分明正是老支书盖着的,用手一感觉,还有余温,就更加深信不疑。他马上退回去,严厉阻止:“婶子,这不是要老支书的命吗?他——”下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书记娘子推开他,说:“什么命不命的!现在柳河坝合龙就是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堵住龙口不吃‘倒河水’!”就冲开柳书凡,抱起棉被,急若流星地往龙口奔去了。

这时倒灌的柳河水几乎跟龙口底面持平,老石匠正急得无法可想,见了书记娘子的棉被,像见了及时雨,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它就往龙口里跳,刚跳下去,稍加整理,就一个劲儿地踩,唯恐倒灌之水真的灌了进来。待踩得严实了,老师父又命令小工搬来石头把棉被紧紧压住;接着他又撕扯棉絮堵塞缝隙。无论是踩是压还是塞,他都认真细致,一丝不苟。柳书凡见老师傅如此忘我专注,竟忘了给他帮忙。龙口由于两头都堵住了渗水,顺灌水,倒灌水,都无可奈何。

工匠们抓住时机,搅拌的搅拌,灌浆的灌浆,合龙工程又继续进行。

“千钧一发!真是千钧一发!”柳书凡目睹书记娘子递被,老石匠接被,踩被的情形,大受感动。他知道,老支书家一向清贫,没有多余的被子,老人还在受冻,他必须立即“济困”!他一边急匆匆地往回走,一边不住地喊:“三媛,快掳被子,快……”

童三媛这时早已看见合龙失败的潜在危险,听见了老石匠的呼吁,早已行动在先。柳书凡还没有“快”完,她已经掳起棉被出来直往坝上奔了。

柳书凡连忙吩咐:“往老支书家!往……”

童三媛不知就里,茫然站住。

柳书凡来不及解释,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妻子手中夺过被子揢起就往老支书家中奔去。

柳书凡兄弟的石头新城跟老支书的家及柳河坝龙口几乎是个等边的三角形。所以他没奔几步,就分明望见老支书依然拄着拐杖,倚在门枋上,全神贯注盯着柳河坝,盯着它的龙口。他全身瑟缩,胡乱裹在身上的衣服快要掉到地面也不知道。

柳书凡瞧见老人那专注的神色,更加感动:看到他老人家严重发抖的样子,就知道,为了柳河坝的安全, 为了让它成功合龙,老人家几乎把命都搭上了!他顾不得问候老人,就冲了进去,并把自己的被子给老人摊好,然后抱起老支书往床上.……当他安顿好老人,出门再望龙口,石匠们正在战天斗地,挥汗如雨,为合龙的最后胜利鏖战不息……

……

北风还在呼啸,干雪还在肆虐,鹅毛绒子也还在起劲地横冲直撞,而且越来越多。小柳河呢,依然浊浪翻滚,肆虐无度。柳河水呢,也依然刺骨地寒冷。

小半斤也因浸泡过久,冻成了一截硬木。他几经挣扎才被几个好心人用竹竿“牵”到坝边。可是面对这个跟水面几乎等高。的坝墈,他却爬不上去……

老半斤经过一番苦战,体力消耗很大。他毕竟老了,此刻的他,也全身僵硬,麻木不仁。他也靠在坝边,无力上岸……

小柳河两岸的人们,看到这对野父子都不顾生命安危,一齐跟洪水搏斗的情形,都非常感动。

只有以饿蚂蝗和银菩萨为首的看客们,面对在彻骨的寒水中忘我战斗的野父野崽,不仅不表示同情,反而隔岸观火一般,幸灾乐祸。

饿蚂蝗竖着倒八眉,没好气地说:“活该,生成的野种也想逞能!不冻死就算你命大了!”

银菩萨也咧着苞谷牙,冷嘲热讽:“野种就是野种,想通过干几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就把身上的野皮野毛冲刷干净?妄想!”

竹美人也抱着小妞子站在他们身边,焦急地注视着这对野父子舍命抢险,并肩战斗的情景。她凡事都有远见卓识。她早已烧好了热水和三合汤,专供半斤父子等会上岸驱寒。当她听到饿蚂蝗和银菩萨的无耻咒骂的时候,眼眶一湿,泪水就汩汩而流。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她更加泪水如注。她不敢反诘他们,只有忍气吞声,将不尽的泪水往肚里咽。丈夫如此不顾一切,还不能正名,她的身世一旦公布于众,将是一番怎样的景象?那时,她们还有路可走吗?一想到这一步,她就不寒而栗。她的命好苦啊!

随着治洪措施的全面到位,柳河坝合龙的险情逐渐得到缓解。坝上,水位渐渐回落到“坝标”以下。坝下,老石匠划出的吃水线又重新显露出来。柳河坝上下,此消彼也消,水势都渐趋平缓,流量慢慢减少,坝上堤下,水位都在悄然下降,落差越来越明显。

看到柳河堤、柳河坝都安然无恙,龙口圩垸也稳如泰山;看到石匠和小工争先恐后,忘我抢险,即将成功驯服柳河苍龙,柳书凡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柳河坝工地上,工匠们抓住小柳河乖乖就范的有利时机,以气壮山河的气势,不分主宾,不分工种;都齐心协力,挥汗如雨。经过大家大半天苦战,龙口终于被严严封住。西堤,大坝,东堤,三者终于和谐地连成一个整体。柳河新坝,像一轮弯月或一名妙龄卧女一般再一次横空出世,再一次尽情地展现出它固有的美丽与动人,恢宏与壮观。

柳河坝合龙成功!柳河坝胜利竣工!消失十几年的柳河坝,终于以崭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小柳河上。柳河湾,不,柳湾村,乃是柳湾乡的“三峡工程”——柳河坝,在没有分文外援和专业技术人员参与的情况下,奇迹般地筑成功了!

风停了,雪也停了。云散了,天又蓝了。太阳像个灯笼高高挂在蓝蓝的天空。柳河湾上空,一片光明;柳河湾人家,户户和煦温暖。整个柳河湾又沉浸在热烈、欢乐的气氛中。

人们欢呼!人们雀跃!他们都尽情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小朋友们闻讯跑到大坝上,个个兴奋不已。他们忘了严寒,来到坝上,欢天喜地,打起水仗来。那位曾在上游拦水洗涤的婶子,今天又不顾严寒,提上一桶衣服,第一个蹲在堤上,尽情地浣洗。连一向跟在老瘾客屁股后面专给施工泼冷水的饿蚂蝗,也绕过柳河溪,来到大坝上。他高声喊道:“明年,我的圳口大丘也能种水稻了!”

柳河湾人欢呼雀跃之余,吃惊地发现,小半斤和老半斤都已经全身冻僵,两个人都躺在堤上,像两截栗木一样梆硬。石匠们见状,都放下场地的修扫工作,抬着他们“父子”,在老石匠的带领下,往老木屋奔去。而竹美人早已回到老木屋,在晒谷坪上翘首而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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