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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过完，胡二女终于知道哪天她看到的人是谁了，三台村有个和大队闹了意见的后生，半夜里提着把割草镰刀进到村支书家里，一家五口人一个不剩都杀了，十五元宵哪天早上有人发现支书家没人出门，平日支书起的早，何况十五总是要在村口告诫进城的人注意安全，这天都晌午了也没见一个人出来。
村里人觉得奇怪到家一看，血迹从炕上一直到院子东边的鸡窝，包括三只鸡没一只活的。
村里人报告了公社，公社派人报告了政府，命案别说是现在了，就是过去解放前，本县都很少见，一下子惊动了武装部，查验后村里跑了个人，正是前些日子不满分配的后生。
这后生家里只剩下一个瞎眼奶奶，再无其他人，平日在村子里人缘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就做下这样大事。
胡二女看灯时候遇到的正是他，后来跟着她一直到了河岸，过了河胡二女再没见到那个人。
但是据说就是在她回村的路上抓住的，武装部和民兵团的人沿着每条路找，在出城两里地的一个坟堆上看到他。
“你们是不知道，他就坐在王家最大的那座坟上头，看到民兵还笑，最后带上车啥都不说只是笑。”三娃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根。
“他笑啥？”春娥问。
“笑啥？俺那知道，俺猜他是想哭，那么大人还没娶个媳妇，啧啧......”三娃撇撇嘴，看着胡二女。
“哎呦，三娃你是想要媳妇了吧？”大妞取笑，三娃稀罕二女谁都看的出来，可惜二女一直没那意思。
“俺当然想，你问他们谁不想？”三娃一拍胸脯又指指眼前几个半大小伙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那个后生不喜欢姑娘。
“羞，就你贫嘴。”大妞看胡二女低头，不好再继续打趣。
“哎，后天城里要枪毙杀人犯，你们去不去？”三娃的爹在大队食堂，向来消息比较灵通。
“枪毙？俺不敢看。”大妞摇摇头。
“俺不怕，俺要去看，二女你去不？”春娥胆子大，胳膊碰碰胡二女，后者早就低着头不说话。
“俺不去。”那个人的双眼一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她现在常常做噩梦，梦到在荒草地里一直跑一直跑，身后总是有个笑声。
“去吧，可好看了。”三娃手指比划一下枪膛，“砰”。
“俺不去，你们去吧，俺回家干活了。”胡二女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站起身朝自家走去。
“哎～咋走了？”三娃还想多和胡二女说几句话呢。
“让她去吧，她最近不大对。”春娥观察的比较仔细，早就发现胡二女不似从前。
“咋了？”三娃是个马大哈，一点没发现。
“许是为了她哥的亲事。”春娥也知道不多，只是断断续续从大人嘴里听到一些。
三娃挠挠头，他知道胡家不让胡二女嫁给他的理由就是胡大壮，可他想娶胡二女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行，俺也得回家了。”吐掉草根，他急急忙忙就跑。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闲聊几句看看日头也都散了。
枪毙杀人犯哪天天气很好，虽然二月的温度还是冷的很，但这天没刮风也没下雪，天上一片云也没有，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村里好热闹的人都进城去了，胡二女不敢看那样的场面，尤其她和杀人犯有过短时间的对视，春娥她们没看清，她是看清那人的双眼了，那双恶狼一样嗜血的眼睛，似乎要把她撕成碎片。
胡二女背着个大框在草地上拾粪，家里的柴火也不多了，后半晌她还打算去拾柴，往年五月间还会有冷天气，多备下点烧的东西总是好的。
胡家一家之主身子不顶用，胡大壮又是个没几分钟热度的人，胡二壮倒是灵活手脚勤快，可这种事情他也想不到，每年都是胡二女带着小壮一筐一筐往家拾粪。
“姐，爹说的是真的吗？”小壮围着一条破旧到看不出颜色的三角头巾，脸上通红。
“啥？”胡二女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壮说的是什么。
“就是找个大嫂的事？”小壮仰着头问。
胡二女沉默了，从过年开始，她爹就忙着给大哥说媳妇，胡大壮过了年已经二十六了，在农村这已经算是年纪大了，正常她们村里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已经至少有一个孩子了，胡大壮却还是光棍一个。
也不免胡贵着急，胡家一穷二白，家里要啥没啥，一点彩礼都拿不出，这些年说了不少最后都不成，看着胡二女长大了，胡贵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姐？姐？”小壮拉拉胡二女衣摆，出神的胡二女低头，这是她的弟弟，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妈死的早，这个弟弟是她一手带大的。
“啥？”
“找个大嫂，你就要嫁人吗？”小壮虽然小，但是也听懂了胡贵近些日子的意思。
“俺也不知道。”胡二女悠悠叹气。
停了一会，小壮再次仰起头，胡二女正在弯腰捡起一块干瘪的牛粪，“姐，俺不想你嫁人，要是有大嫂你就得嫁人那俺不要大嫂了。”小壮幼小的心灵里，胡二女就是他的温暖所在，听爹几次说姐嫁人才能有大嫂，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姐能留下，大嫂毕竟是他不曾见过的人。
“傻小壮，要不要大嫂又不是你说了算的。”胡二女摸摸小壮头顶，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那谁说了算？是大哥吗？俺去跟大哥说让他别要大嫂。”小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傻小壮。”胡二女给小壮把头巾紧一紧，虽然这一块头巾也不可能挡住寒冷。
胡家七岁的小儿子晚上等到一家人坐下烤火时，果真眨巴着天真的眼睛问胡大壮能不能不要大嫂，他不想唯一的姐姐离开家。
胡贵和胡大壮互相看了几眼，胡二壮低着头不说话，家里这种事他向来不参与。
“小壮你说啥嘞？”胡贵问。
“俺说大哥能不能不要大嫂？”小壮再次开口。
“为啥？”这次是大壮问的。
“是嘞，为啥？”胡贵咳嗽几声，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胡二女拉拉小壮，可惜小壮丝毫不懂，“俺听你们说要姐嫁人，嫁人就是离开家，俺不想姐离开家，所以，俺不想要大嫂了，俺就要姐。”小壮抓着胡二女胳膊。
胡二壮抬起头，“小壮，你还小……”
“小孩子家家的懂个甚，你大哥都多大嘞，再不找个媳妇咋行？二女也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可是为啥要找媳妇？大哥，不要大嫂不行吗？”小壮不明白，他们一家人好好的，为啥要拆开。
“小壮，大哥已经二十六了，再过一年二十七了，都快三十岁了，还没个娃娃嘞。”胡大壮解释给小壮听。
“可是……”小壮还想说，被胡二女打断了。
“小壮，睡觉去吧，你还不懂。”她明白大哥的意思，村里同龄人的孩子都已经和小壮差不多大了，可大哥至今没有个媳妇，这事谁也不愿意。
可是，大哥娶媳妇的前提是她要嫁人。
嫁人呐，她今年十四岁了，不知道嫁人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是这些事都是她做不了主的。
桌上的煤油灯晃了几晃，胡二女熄灭了灯，屋外明晃晃的月光照进来，照在她迷茫的双眼上，耳边是亲爹胡贵的咳嗽声还有胡大壮的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