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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大早上天还没亮，李有才就穿了皮袄出门了，他挎的篮子里装了钱垛纸扎，朝着村外头李家坟地而去，和他一样早起的男人们都弯着腰低着头走向自家坟地。
过年接祖宗回家是这里的规矩，原先胡家祖坟远没有请过，胡二女是不知道都要准备什么的，嫁到李家后才懂得每家都要在这个时候请了祖先回家供在壁龛里，新年的第一个饺子，第一口菜都要先给祖先牌位供上。
“改春妈，把这个馒头放好，还有香拿出来，倒一盅酒。”张桂兰拿出一个白胖白胖的馒头，白面独有的香气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胡二女擦干净手，小心翼翼的拿起馒头放在小碟子里，生怕自己手不干净留下印子。
分的白面少，蒸了三个馒头已经是难得了，晚上再包几个饺子已经所剩不多，还要明年吃一年呢，李家今年也分到了一块肉，虽然不多，也够吃顿饺子了。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会养一头猪，几只鸡，稍微活泛些的还会有羊，毛驴，骡子。李家除了那两只鸡之外再没有其他牲口，过年自然是等着分的一点肉了。
“不要切太小，肥油都到案板里了，多放点油就行啦。”张桂兰和着面说。
“哎。”胡二女答应一声，手下肉切大一些，白色的肥肉冒着油星，红色的瘦肉更诱人。
切好半碗肉，拿了一整颗洗净的大白菜过来，白菜，山药蛋，菜瓜是家家户户储备最多的过冬粮食，每家那三分自留地几乎都是这三样，当然也有些人家种些时令菜蔬，比如韭菜，比如香瓜，但是没有人会像胡家那样种了大半烟叶的。
“今年胡麻收的好，油也多，能吃顿好吃的饺子了。”许是过年的缘故，张桂兰心情很好，说话也温和了许多。
胡二女微微一笑，过了年她就十七了，正是最好看的时候，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睫毛不长但是足够黑，眉毛有些乱也够浓，鼻子是典型的矮鼻梁，嘴唇是淡粉色，脸庞圆润，两颊因为风吹日晒有些泛红，这是北方女人独有的腮红。
腊月里，胡二女还是在张桂兰的一再要求下铰了齐腰长的辫子，李有才拿着一把都握不住的乌黑长辫子进了城，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包油纸包的点心，有桃酥，有麻花，有馓子…
现在的胡二女额前还是齐刘海，齐耳的短发整齐的梳在耳后，头顶一圈头发用粗毛线绕了几圈歪歪的垂在右边。
李有才请了祖宗回家，恭恭敬敬的供上壁龛，点了香，最上头一丁点红色燃烧，细细的青烟慢慢升起来，让过年的味道多了一份神秘肃穆。
“他爹呀，保佑来年改春妈给咱添个孙子啊。”张桂兰拢好头发，站在壁龛前念念有词，最后一句胡二女听的清楚，她低下头摸摸肚子，也不知道里头会不会如愿是个男娃。
切碎的白菜和肉馅和在一起，一双筷子搅拌，空气中弥漫着难得的香味，李有才凑过来满足的闻了闻，“真香，一年也就吃这一回。”
“一年能吃一回不错啦，俺小时候几年都吃不了一顿饺子。”张桂兰把面团搓成长条，揪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剂子。
胡二女麻利的拿起一个团成圆球，再按扁，再拿起一个，团圆，按扁，再拿一个。
“啥时候能天天吃饺子?”
“那可就是神仙过的好日子啦。”
总共也就不到五十个剂子，胡二女拿起擀面杖麻利的擀成饺子皮，另一边张桂兰拿起擀好的饺子皮，筷子一挑，一团肉馅放在中央，一手抓着一手两个手指头一捏，最后手掌一个，一个鼓鼓的大肚饺子就成了。
饺子整齐的摆在笼屉里，胡二女忙着烧了一锅水，把冬天做好的山药蛋粉条拿了一团出来，抓了一个盐腌的韭菜，大碗里倒了醋，滴了比平日多的麻油，筷子调和好，这就是凉拌粉条的料汁了。
“改春妈，今儿过年，倒点酱油，放点白菜，还有萝卜嚓丝也放点，给俺拿个干辣椒。煮上五个鸡蛋，你也吃上一个。”意外的张桂兰煮鸡蛋还给胡二女备了一个。
胡二女答应一声按照张桂兰的嘱咐办，捏完饺子地下干活的就只有她了，李有才早起把柴火拿进来就不管这些事了的，有宝更是流着哈喇子等着吃呢，也向来不会用他干啥。
“哎呀，改春拉出来了，有才给俺拿一下尿布。”坐着等吃的功夫张桂兰摸了摸改春的屁股，一团湿漉漉的。
“妈，给。”丢给张桂兰一块尿布，李有才看也不看改春。
胡二女烧火的空挡瞅了一眼改春，她的第一个孩子，躺在布包里啥也不懂就知道咿咿呀呀乱叫，扭着头也不知道在看啥。
“俺的改春也饿了，俺跟人要了一瓶羊奶，今天给改春也过年好不好？”张桂兰虽然不满意改春是女娃，但是也没亏待了。
“改春妈，把羊奶热一下。”
胡二女擦擦手，小心的拿了一个玻璃瓶，里头是多半瓶白花花的羊奶，有一股不同于牛奶的骚腥气，在热水了放了一会，温度差不多了，递给炕上的张桂兰。
张桂兰拿着个小勺子一点一点喂改春喝，许是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改春砸吧着嘴比平日米汤多喝了一半。
“好改春，剩下留着明天喝，不能一顿喝完了是不？”张桂兰把剩下的小半瓶羊奶交给胡二女收起来。
锅里的水翻滚着大水泡，胡二女麻利的把饺子下进去，用漏勺沿着锅边推了推，盖上木板大锅盖，顶着个肚子她不怎么好蹲，撅着屁股往里加了加柴，左手用力拉了几下风箱。
灶堂里风呼呼响，干柴噼噼啪啪烧的正旺，红色接近白色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咕嘟咕嘟，饺子在滚水里打着旋翻转。
煮了几个滚，胡二女捞起一个放到碗里递给张桂兰尝，张桂兰用筷子夹开两半，热气混合着肉香飘在鼻尖，夹了一半放到嘴里，滚烫的饺子在嘴里左右来回转了几圈。
“嗯，行啦，捞吧，饺子汤舀在盆里，换水煮粉条。”张桂兰吩咐完放下碗筷。
胡二女拿着大漏勺站在锅前，两勺捞完饺子，热腾腾的端上炕，她还顾不得吃，一锅饺子汤舀出来添了水赶快拉风箱，烧开水煮了粉条拌好端上炕。
等不及的有宝已经用手抓了两个饺子吃，烫的他只甩手，李家规矩过年一起动筷子。
都收拾好了，圆滚滚的五颗鸡蛋也放在大碗里，一盆有白的是粉条，黄的是萝卜丝，淡绿色是白菜叶，放了酱油的凉粉倒是好看，小碗里还有几瓣绿色的腊八蒜，院子里有一小片地年年都长蒜苗，张桂兰这几年已经收拾成一片地了，也算能供着自家吃了。
醋腌的腊八蒜青绿青绿的，胡二女也就了一瓣吃饺子。
一年只有这一天吃一顿饺子，别人家正月十五，八月十五兴许还能吃，李家是没有那个条件的，正月初五吃了莜面饺子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