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女欢欢喜喜的迎接自己闺女,出嫁两个多月的改睇穿着枣红色的棉袄,脖颈后头一个低低的辫子,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欢喜。
胡二女敏锐的发现改睇过的并不好,进了西屋,娘儿两个坐在炕上。
“跟妈说,是女婿对你不好?”她看着女婿不像是个粗鲁的呀。
改睇摇摇头,她要怎么说在刘家的生活,虽然没有打骂,“妈,没啥。”
“那就吃麻花,妈给你留的。”腊月里炸了一点麻花,快让李根吃完了,胡二女特意给改睇留了两根。
麻花是小时候绝对吃不到她嘴里的东西,她很多时候都和改兰悄悄捡点李根吃剩下的渣子。
改睇咬了一口,酥脆。
“妈,刘家有俩个娃。”
胡二女点点头,“妈知道,女婿下头还有个弟弟。”说亲时候就定的,改睇嫁的是刘家老大。
改睇摇摇头,“妈,他…”说了一半,唉,如今说出来又怎样?彩礼是还不回去的。
依旧和回门一样,刘应贵过了晌午就套车要回去了。
送走了闺女,胡二女心底有些狐疑,改睇那欲言又止总觉着有啥事,和家里人说是没用的,趁着地里没活的空挡功夫,她进城找胡二壮商议。
棺材铺里也闲,三人盘算了盘算也想不出原因,还是桂姐说的要想知道再去一次不就好了。
这次他们没有出面,让店里的伙计骑车走了一趟,不到点灯就回来了。
“师父,俺打听清楚了。”
“咋样?”六只眼睛看着他。
喝口水,坐定了,“俺是假装磨剪刀的去,人家跟俺说刘家俩个男娃,大的小时候摔沟里断了腿,是个瘫痪,前些年娶过个媳妇,不知道为啥生了娃就跳井死了。”
三人互相看看,“那不是那个刘家。”
“入冬娶媳妇的就那一家,还是给老大娶的,但是不叫刘应贵,叫啥刘长锁。”
“刘应贵是哪家二小子。”
这次说清楚了,是改睇嫁的刘家。
胡二女一屁股坐下,“咋…咋…不是…”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七号村的,反正桂姐拦着胡二壮要去芦草沟算账,她赶紧回来问问家里,这样的被骗了闺女竟让她遇上了。
“咋?说了嫁的大小子,有啥不对?”相反,张桂兰淡定的很。
“那来的是二小子,刘长锁是个瘫痪,当初说亲…”胡二女说了一半。
张桂兰挥挥手,“俺知道,要不人家咋那么痛快给彩礼?你光知道闺女,闺女,不想着给军军说媳妇,丫头片子嫁谁不是嫁?”
胡二女心惊,“嫁谁不是嫁,可那也不是一个人。”
“有啥的,他哥不能出门,兄弟替了有啥?这还值当的你找上门去?趁早歇着,你那城里的二哥也少管俺李家的事,俺给军军看了几个女娃,你别给俺搅黄了。”这事张桂兰早就知道的。
胡二女瞪大双眼,看向旁边李有才,后者点点头,显然这个家里只有她不知道。她使劲咬着自己嘴唇,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自己闺女嫁了谁她都不知道,还特意找了哥哥去人家村打听,现在想来村里那些人也都是早就知道的,要不怎么全都说的刘家好话。
胡二女一阵天旋地转,她一年到头拼命干活,处处防着自己闺女走了她的老路,却不想最后依旧还是没逃过张桂兰这座大山。
张桂兰就像是一座铁做的山峰,不比铁还要硬还要巨大,永远横在她的头顶,不但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还毁了她闺女的人生。
“你干啥?”一声大喊,胡二女清醒过来,她正双手掐着张桂兰的脖子,李有才抓着她的手臂。
“反了你了。”张桂兰抡起手臂,一巴掌抽在胡二女脸上。
胡二女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打,被关在屋里不许出门。趴在泥土窗台上看着黄土墙外露出的一角青山,为啥她的命会这样?
命这种玄幻的东西,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那些常年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多半都信。
能出门后,胡二女第一件事就是去芦草沟。
她这辈子从没有反抗过谁,从没有为自己做过主,四十多岁的人生都是由着别人主导,嫁人生子全部不是她的意愿,她不想子女走她的老路尤其是女儿,却不想在她以为有了新的变化之时,她不过还是在这个闭合的圆环里,从不曾跳出,她的女儿依旧被别人主导了人生。
她要去看看,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让女儿有不一样的选择,哪怕惹了张桂兰不满,哪怕李有才的拳头硬,她也要去给女儿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问了好多家才找到,刘家大门开着,胡二女进了院子。
沟里的人家往往挨着山,进门就是向上台阶,右边是栅栏小院子,里头有棵树,院子旁边是两间羊圈,外头也用木栅栏围起来,靠着山体还有黑魆魆的一个洞,也不知道是干啥的。正面五间房子有两间应该是近几年新盖的。纸糊的窗子看不出来里头有没有人,胡二女正在思考要进那个门的时候。
最边上的房门打开,一个后生走出来,她认识,就是跟着改睇回门的刘应贵。
刘应贵见到胡二女也是一惊,“妈?”
烧的旺旺的土炕坐上去热乎乎的,刘家亲家倒了一壶茶,又寻出来一些瓜子放在炕上,胡二女拉着改睇不松手。
“俺要带走闺女。”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亲家,是这,咱彩礼也收了,礼也行了,咋能说带走就带走,俺家也没亏待媳妇。”刘家女人挎上炕说。
“俺不知道嫁的不是他。”胡二女手指刘应贵。
“这事,咱说亲的时候就说开了的,俺家老大腿脚不好迎亲回门都要兄弟替了,你家也是答应了的,俺那些彩礼可不是白给的。”
“再者说,俺待你闺女也不差,只是老大腿脚不好,你问问有啥让她委屈的。”刘家女人指指改睇。
胡二女抓着改睇的手紧了紧,刘应贵背着个男人进来了,一声“妈。”叫的胡二女愣神,这男娃生的好白,兄弟俩长相倒是差不多,就是这腿脚…
“亲家,这婚事已经成了,两个娃过的也挺好,你不能一个不知道就要带人走呀。”
胡二女回头看看改睇,后者倒是比在李家的时候胖了些,脸上也有光了,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要带回去了。
“妈,俺在这挺好的,你不用操心。”改睇抬眼看了看刘长锁,这个男人很可怕,况且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就是走了又能嫁给谁,青山脚下是不可能的,不说人家不要,她也没那个脸。
胡二女还是不信,“听妈说,你不愿意妈就是拼命也要把你领回去。”
改睇摇摇头,奶奶说过,一个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都已经嫁给人家了还能去哪?
刘家女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吩咐男人拿羊肉进来,留着胡二女吃饭。
吃饭的时候胡二女也见到了那个男娃,黏着改睇叫妈,只是她很遗憾,为啥不是刘应贵,年纪轻轻嫁给个腿脚坏了的男人,这后半辈子咋过?
夜里,胡二女和改睇睡在新房里,刘长锁和孩子都去了别的屋。
“妈,俺为啥不是个男娃?”
胡二女不知怎么回答,“刘家真的待你好?”
“妈,你咋嫁给俺爹的?你以前有喜欢过别的男人不?”这话说完,胡二女眼前出现一个眼里带笑的脸庞,三娃的脸。
“俺多想从来没生出来过,你为啥不把俺生个男娃?”说完这些改睇翻个身留给胡二女一个脊背。
“你一辈子都不敢说一句反抗的话,啥都是依着奶奶,小时候李根做了啥错事最后挨打的都是俺,俺知道俺不是个男娃让你抬不起头,可你好歹护着俺些。”
“说白了你和奶奶一样,更在意李根,更在意李家的香火,说啥为了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