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沙土路从村子直到沙窝沟,路两边地里有刚长出寸长的玉米苗,翻松的山药地里只有一些杂草迎风飘。
靠近路中间的草丛被车轱辘撵烂了,另一边倒还长的很好。
青年人从村子里一直走出来,迎面正是初升的太阳,要下到沙窝沟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子,高大茂密的树木遮盖了家家户户的屋顶,只有缕缕青烟飘在空中,显示早起的人家正在烧水。
青年的目光看了看村口,一个奔跑的人影朝他这个方向过来,青年找了块石头坐下。
“二哥,你这是要干啥?”气喘吁吁的胡二女弯着腰问。
她早起烧水发现水缸水桶都是满的,院子也扫过了,四处找了找,只有二哥不在了,往常二女烧水二壮抱柴,等到胡贵等人起来的时候热水早备好了。
“二女,哥无能。”胡二壮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太阳,一个无能说的哽咽。
“二哥……”二女落下泪来。
“二女,哥护不住你,哥挣钱去,等着哥回来。”二壮抬手摸了摸二女发顶,他唯一的妹妹不能做家人的牺牲品。
“哥……”
“二女,不哭,照顾好小壮,等哥挣钱回来。”拍拍胡二女肩头,二壮再一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村子,迈开脚步走下沙窝沟。
胡二女站在沟上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两个哥哥只有二哥带着她玩耍,帮她做工,小时候村里孩子玩闹叫她狐狸精也是二哥和人家大打出手,别看大哥性格硬可耳根子软受不得别人挑拨,很多时候人们惧怕二壮胜过大壮。
“哥……”
胡二女一直到看不见二壮,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她脸上的泪水早已风干,经过昨夜家里那一场闹,她知道这个家是要散了。
昨晚胡贵从仓库回家,气愤不已的胡大壮结结实实的告了一状,先是二壮破坏他说亲,故意在院子里引人家姑娘看他,害的他大壮没被姑娘相中失去一个说亲的机会。
然后是二女和三娃悄悄好上了,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就胡贵还蒙在鼓里呢,二女是憋着坏不让他说媳妇的。
胡贵虽说开始还有些不信,但是架不住大壮撒泼打滚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当胡贵狐疑的看二壮时,二壮丢给他一个冷冰冰的面孔,还带着一种轻蔑的笑,一直颇有家主风范的胡贵感觉尊严被挑衅了,何况二壮这样子表明大壮说的是事实。
“二壮,长兄为父,爹活着还行,将来等爹没了你们都要听你大哥的,自然娶媳妇也是先紧着你哥。”
“就是。”胡大壮说。
“咱家不富裕,说亲难,咱也只有二女一个女子,二女你也别怪爹。”胡贵又冲着二女说。
“这养女本就是赔钱,养大了都是别人家的,家业继承还是要男子。”
“爹,喇叭里天天说,男女都一样。”二女忍不住反驳。
“瞎说,那咋能一样?女人就是传宗接代的,养下你有啥用?最后给俺送终的还是你哥你弟。”
胡二女不以为意,现在时代变了,毛主席都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
“那人家陈家女子还念书嘞。”陈家是附近村子里唯一一家异类,全家男女不事生产也就算了,居然还供着两个孩子念书。
“屁话,念书有啥用,男人念书还能记个帐,女人念书纯扯淡,你趁早给俺歇了这个心,前些年是人家官老爷让上学,识了几个字会写名字就行了嘛,现在不也不念书啦?”胡贵在炕沿拍鞋底。
“陈老头脑子发烧了,女人念书,那不是笑掉人大牙?女人正经的还是嫁人生娃,知道不?”
“可……”胡二女还想说。
“没啥别的,你别学那些,你看人家周六姑今年就生了娃,多好。”胡贵说的是嫁到上八号王家的周六姑,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三娃家你就不要想了,你和那个三娃以后就断了吧,别让人家传闲话,不好说亲。”
有了胡贵的肯定,胡大壮更是鼻孔朝天指着弟弟妹妹一顿训斥,胡二壮几次起身最终都啥也没做,他想要护着唯一的妹妹可这个家他说了不管用,大壮一心要媳妇,唯一的办法就只是二女了。
“哥,俺等着。”胡二女擦了擦眼角,回村去了。
吃了午饭,后半晌胡二女垮了篮子挖野菜,今年雨水足,河滩上到处是水洼,二女怕湿了鞋挑远远的岸边挖野菜。
“二女,到这来,这多。”春娥光着脚丫子站在河滩上,白嫩的小腿上都是泥点子。
胡二女摆摆手,她只有这一双布鞋,还要穿过明年呢,可不能弄坏了。
她沿着河岸边走边找,岸边的矮树丛下常常有成片的当地人叫扁珠珠的一种淡红色枝条,肥厚多汁扁圆叶子的野菜,采来洗干净熬粥或者和在糠面里蒸着吃都很好吃。
柳树根深深的扎在河岸边,弯曲的纸条一半垂在河面上,一半在河岸上。
有点累了的二女坐在矮树丛旁边,看了看河水,脱下鞋袜把脚伸在河里踢水,河水反射着阳光照在脸上,眼睛里,亮晶晶的。
上游春娥几人早就挽起裤脚下到水里了,虽说已经是四月天了,水还是有些凉的,二女玩了一会,想着起身继续挖野菜。
不小心手滑把一只鞋打进水里了,这下不下去也得下去了。
还好,鞋被水下的树枝挂住了,二女弯着腰扒拉开树枝找她的鞋,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闪,她没有多想,拿起鞋子继续扒拉了两下,一团烂乎乎的东西散开,露出冒着绿光的骨头。
“啊。。。”二女被吓得朝后就倒,一屁股坐在水里。
凉凉的河水激的她打了个激灵,刚刚的惊吓稍微平复一下,想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站起身,试着再看过去,树丛下水里是有个东西在闪。
胡二女看看不远处的春娥,想着大白天哪有鬼,大着胆子再次扒开水下的树枝,这次看清了,那确实是一节骨头,五指分明抓着树根,手腕上一只明晃晃的手表闪着光。
“啊。。。春娥。”胡二女凄厉的大叫。
听到叫声,春娥立刻就往过跑,河里有泥沙阻拦哪能快,先过来的还是三娃,也是他一门心思都关注着二女,早就看到二女下河了,怕二女做啥私密事不好过来。
“咋了?二女,有蛇?”三娃在河岸上问。
“死……死人……”二女颤抖着手指指树丛。
三娃一听也吓一跳,这有死人?毕竟是楞头小子,跳进水里就扒拉开看,一眼就确定二女说的没错。
“二女,咋了?”春娥终于也到了。
一群后生小姑娘站在河岸上也不知道咋弄,最后还是决定回村告诉大人。
村里一听柳树墩子底下有个死人,拿着铁锹锄头就挖开了,等到全部挖出来,大队也来人了。
“这是……”队长迟疑了,这人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衣服都泡烂了,可即便烂了也能看出来那绿色的军装,何况他手腕上那只手表可不是寻常人能戴的。
“抬到大队去,俺去报告县上。”队长吩咐一声套着牛车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