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末一场倒春寒下了一尺厚的雪,雪花从门缝里吹进来,在地上堆了一座小山,清早挑水的胡二女颤颤巍巍扛着扁担,扁担两头是两只大木桶,一路走到家里桶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啊,好冷呀。”小壮还在被窝里不出来。
“起来吧,二哥在扫雪,要给你套家雀儿。”胡二女跺跺脚,将棉鞋上的雪花抖落下来,一手提起水桶,一手撑在桶底,一桶水伴着冰片哗啦啦倒进水缸里,水缸里同样有圆圆的一块冰,桶里的冰和缸里的冰撞在一起,咔嚓咔嚓碎成冰碴。
听到抓家雀儿,小壮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炕头席子上找到棉袄套在身上就下地。
“别急,二哥还在扫雪,你先去找筛子。”胡二女拉住小壮,给他把棉袄紧一紧。
小壮一溜烟跑到大板箱后头翻找去了。
灶台前烧水的胡二女没看到胡贵和一个大婶进门,胡二壮在院子里扫雪倒是看到了,“你哥呢?”胡贵问。
“出去了。”
“你去叫他回来,家里来人了。”胡贵说完迎着大婶往门口走,胡二壮这才看到大婶身后还有个姑娘。
那姑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头去,胡二壮转身就出去找胡大壮去了。
“他婶,进屋坐,二女呀,倒水。”一边进门,一边吆喝胡二女倒水。
“哎。”
胡二女倒了两茶缸水放在席子上,她没预防有客人来,这大下雪的,还好她刚刚已经把炕上的铺盖都收拾起来了,不然让人家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多不好。
“这就是二女呀,今年多大了?”大婶喝了口热水,笑眯眯的问。
“俺十四了。”她现在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必然那跟着大婶一起的女子正是来相看她大哥的,她也偷偷打量那个进屋就悄悄看四周的女子。
“才十四呀。”大婶皱皱眉,年纪有些小。
“十五啦,不小,是生的迟,腊月头里生的。”胡贵忙解释。
门开了,胡大壮满脸喜色先走进来,看到炕沿上的两人忙打招呼,“婶子好,喝水,二女拿点瓜子。”
随后的二壮看看没他什么事转身又出去扫院子了。
屋里的人也不知道说了点啥,二壮扫好一大片空地,又找了麻绳拧的时候那个大婶和姑娘出来了。
“他叔,别送了,大冷天的,俺们走啦。”
“哎,慢点走,大壮你去送送。”胡贵推着大壮出门,姑娘走在前面,路过二壮旁边时候停了一下,“二壮,你到一边去。”大壮在后头吆喝,二壮不说话拿着麻绳进羊圈去了,哪里没有羊只放着些杂物。
哪天上午,二壮带着小壮蹲在门口抓了十几只家雀儿,天寒地冻,家雀儿没地方找吃的,院子里扫开一片空地,撒了一把谷子壳,撑个筛子在上头,筛子下一根长麻绳藏在雪地里,麻绳这头攥在门后头的小壮手里,等着家雀儿到筛子地下吃谷子时候,一拉麻绳,另一头支着筛子的木棍就倒了,筛子落下,就能扣住几只饥饿的家雀儿。
中午时候,留下一只拴了腿给小壮玩,剩下的都让二壮丢到炉膛里烤了。
照例胡贵是不在家的,胡大壮也是常常不回家,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围着泥炉子撕吧瘦弱的家雀儿腿,那一丝儿肉也让他们开心不已。
兄妹三人的欢笑让泥土墙都蒙上一层欢愉,炉子里的火苗兴奋的跳跃着,旋转着,干瘪的牛粪被烧的红彤彤的,飞扬起一片碎屑,等到红散去,留下灰黑色的一片灰烬,偶尔一点红星再次闪烁一下,不甘心就这样熄灭,想要最后再挣扎一下。
胡二女丢一团干瘪的牛粪进去,灰黑似乎又感受到了活力,火苗再次有了生命一样,在炉膛里跳舞,旋转。
“二女,在家吗?”麻纸糊的窗外是春娥的声音。
“在嘞,春娥,进来。”胡二女起身开门。
门板哗啦,春娥带着寒气,“二女,你干啥嘞,到俺家去坐会,大妞和拉睇都去啦。”
“二女,去吧,俺今天哪也不去,小壮有俺看着。”二壮不等二女说话,已经递给她一条头巾。
二女想了想,那么厚的雪,有二壮在家,小壮也不会乱跑,就点点头跟着春娥出门。
平日里闲了,她们几个小姐妹总是聚在一处,大妞年纪最大身体也最是健壮,往往充当保护大家的角色,春娥姐姐嫁到了县城,她偶尔进城,所有来自城里的新奇玩意都是春娥告诉她们的,拉睇家里都是女孩子,上头有三个姐姐,到她已经是第四个女孩子,生出来差一点就要淹死的,所以身子长得单薄。
胡二女刚好处在中间,性格和善,干活麻利,大家有个什么事都愿意找她一起。
和春娥来到她家,炕上已经坐了大妞和拉睇,春娥家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哥哥已经娶了媳妇单过,姐姐也嫁人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春娥妈准备了些瓜子糖块给她们就出门去了,春娥爹更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天气,大队都没派活下来,春娥爹也要出去看看有啥需要做的活。
“二女,这是我姐捎回来的水果糖,可甜了,你吃。”春娥抓起一个透明纸包着的圆咕隆咚绿色糖块拆开了就往二女嘴里塞。
“唔,俺,自己来,啊,好甜,这是啥味?”塞了一颗圆圆的绿色糖块,二女嘴里立刻甜丝丝的,还有一种不同于她夏天吃的野果的味道。
“这叫苹果,红的,可好吃了,脆脆的,等夏天咱也能吃。”春娥解释。
“啊,就是大队已经发过的那个东西,圆圆的红红的?”大妞瞪大了双眼问。
“对,就是那。”
几人开始憧憬等到夏天也能吃一口脆脆的甜甜红苹果。
玩耍了一阵,四个姑娘聚在炕头做针线,开春穿的鞋都要她们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胡家四个老爷们的衣帽鞋袜都靠胡二女一人缝。
“俺妈说你家大壮相人家嘞?”大妞把针尖在头皮上篦一蓖,头上的头油能让针更顺滑。
“是嘞。”胡二女咬断一根麻绳,她在纳一只鞋底。
“人家女子没看上大壮。”大妞的妈素来和村里说亲的婶子相熟。
二女抬起头,那个女子没看上她大哥?
“为啥?”二女没问,春娥问。
“俺也没听明白,好像二壮啥的。”大妞也说不清楚了。
“要俺说,你大哥是不如你二哥,你二哥手脚勤快,话不多心眼好,要俺俺也看上你二哥。”春娥说的轻快。
“羞,还你看上人家二壮,那你嫁呀。”大妞用手指头刮着脸。
“这事要爹妈做主,俺没啥意见。”春娥挺直胸膛。
“哈,那你给俺当二嫂。”二女一把手搂过春娥。
“死妮子,俺只是打个比方,你也取笑俺,看俺不咯吱你。”春娥撸一把衣袖,搓搓双手就在二女胳肢窝挠。
“哈哈哈,是你说的,哈哈哈。”胡二女最怕被人挠胳肢窝,早丢下鞋底炕上打滚。
“俺也来。”大妞放下缝了一半的袖子,加入进去。
“哎呀,俺缝不了了。”许久没说话的拉睇还在专心的研究她的针线。
“你还缝啥。”大妞手臂一拉,按倒拉弟也咯吱。
“哈哈哈…俺撑不住了…”
“大妞,哈哈哈,你放开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