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娥脸上皮肤光滑细腻,手上也没有胡二女满手的伤疤,衣裳是新式的的确良布衫,这种料子胡二女也见过,好洗快干还耐磨,花色还多,比棉布样式好看多了,她至今还没有一件的确良的衣裳。
“啥时候回来的?”春娥拉着胡二女手问,说完立刻指挥三娃去冲红糖水,还要拿点心。
三娃被使唤也不恼,笑眯眯的端了糖水,又拿点心。
“拿这个干啥?上次那个桃酥好吃,还有那个梨拿来。”春娥不满意三娃拿出来的点心,后者一拍脑门,立刻又出去了。
都拿到炕上,春娥一个劲让胡二女吃,都拿齐整了,三娃抬腿坐在后炕看七八岁的儿子写字。
胡二女捧着茶缸垂下眼眸,见到儿时玩伴她有些无措。
“快跟俺说说,啥时候回来的?咱有几年没见了?娃多大了?领着没?”春娥还是像从前一样的性子,一连串问了好些问题。
“你呀,你一个一个问,这一大堆谁能一下子说出来。”三娃抬起头。
春娥丢个眼神给三娃,“俺这不是激动了,多久没见了,二女你说。”
胡二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她是跑回来的?说她早上还在地头看见他俩了?见她沉默,春娥和三娃互相看了看,春娥使个眼色,三娃带着儿子去了外屋。
“好啦,就咱俩了,你咋了?”隐约的他们也都听到一些七号村的故事,两个村子本来就不算远,有些闲话自然传过来了。
“没啥,你挺好就好。”胡二女扯扯嘴角,努力绽开一个笑容。
春娥听她这样说反而更加担忧了,双眉紧锁,定定的看着她。
“真的,没啥,就那样。”胡二女低下头让额前的刘海挡住双眼,她怕忍不住哭出来。
看了一会儿,春娥作罢,“咱们几个也就常见见大妞,你也不常回来,拉睇…哎…”说起拉睇,春娥长长叹息一声。
“大妞咋样?”胡二女淡淡问,小姐妹四个只有她和拉睇嫁了外村,大妞和春娥都是本村婆家,抬个脚就到的距离。
“大妞厉害着呢,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旁人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大妞的性格是四人中最烈的,身的也比她们几个壮实,干活更是比个男人还要强些。
“村里那拖拉机,别人都不敢,就她敢上去试试,俺估摸着今年她就能开了。”春娥点点头,对大妞也是佩服的很。
“那么好,俺是不行的。”胡二女摇摇头。
见她终于有了丝笑摸样,春娥抓着胡二女手,看看面容,才不过三十几岁的脸庞已经添了好些皱纹,耳边隐约已经有了白发,双手更是粗糙的很,摸上去比最粗的砂纸还要糙。
“你…俺都知道,苦了你了。”春娥转过头,眼角落下两滴泪。
胡二女出嫁二十年,唯一一个人说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实实的心口一疼,这辈子从没有人关心过她苦不苦。
三娃进屋就看到两人默默流泪,“这咋说着还哭起来了,你好好的哭啥?”
春娥擦擦眼角,“没啥,就是想起以前好玩的笑哭了,你咋了?”
“哦,大壮过来找二女啦,说是七号村来人啦。”三娃说完看着胡二女。
胡二女低下头擦干眼角,有些不好意思,“那俺走了。”
“住些天,俺还有好些话跟你说。”春娥拉着她的手。
“嗯。”胡二女点点头。
“还有个事,俺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三娃你说。”春娥看向三娃。
胡二女疑惑的看看两人。
三娃挠挠头,“也没啥,俺进城的时候好像看到…”转头看看春娥,后者点点头。“好像是你家二壮…”
胡二女睁圆双眼,嘴唇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她这个毛病已经改不了了,双手哆哆嗦嗦抓住春娥问,“在哪?真的?”
“你快说。”
“俺也不大确定,就是以前有个棺材铺的木匠搬走了,那木匠做的棺材在城里是一等一的好呀,老人都是用的他的棺材,可惜后来他突然搬走了,说是回老家了,啥老人年纪大了…”
“哎呀,让你说二壮,你扯别的干啥?”春娥下地一巴掌拍在三娃肩头。
“哦,是,俺扯远了,就是那木匠又搬回来了,俺哪天进城瞅见送棺材的人里有个人很像你家二壮,俺忙着回来没跟着去看看。”
“俺就说你应该去看看,二女,你住下,俺明天就让他进城看看去,啊。”春娥一个劲儿埋怨三娃不知道打听清楚了,后者憨憨的摸摸后脑勺。
胡二女点点头。
送了胡二女出大门外看不见,春娥才进屋,一巴掌又打在三娃肩头。
“咋了?”三娃一脸疑问。
“你说咋了,让你打听清楚你就是不懂,现在说个一半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万一不是那又让她想起过去那些烂事,你明早赶紧去看清楚了回来,好告诉她高兴些。”
“哎。”三娃答应的痛快。
“你说她这啥命,当初要是嫁给你…俺不说了,那李家老太婆也太坏了。”春娥坐在炕沿上拿起一个鞋垫子,那针下的可使劲了,三娃看的一抖一抖,似乎春娥把那鞋垫当二女婆婆了。
三娃从春娥手里拿下鞋垫,“那年轻时候的事就别提了,俺这现在有你呀,俺明儿天亮就进城去,是二壮倒好,他对二女比大壮好,兴许能给二女出个气,让李家不再欺负她,她刚才跟你说没?咋了?”
春娥摇摇头。
回到胡家,家里只有蛾子和胡大壮,哪有李家来人了。
“俺怕你不回来,找个借口。”胡大壮讪讪的说。
胡二女没出声,蛾子倒是问长问短。
说了会话,蛾子借口喂鸡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兄妹俩。
当初没嫁人时候大壮对这个妹妹也没多好,出嫁以后更不曾关注,见面也都是嘱咐胡二女在婆家好好干活勤快些别惹人家不开心等等。
此时两人一个炕沿一个地上板凳,都默默无言,胡大壮抽了一根自己搓的烟叶,没有纸包就是空心的草根,自家种的烟味冲,呛人,胡二女被呛的直咳嗽,眼睛酸酸的直流泪。
“啊,俺灭了,俺灭了。”愣神的胡大壮急忙把烟按在地上,剩下的半截装在外衣口袋里。
“那啥?你想咋办?”烟消散的差不多了,胡二女止住了咳嗽,胡大壮问。
胡二女没做声,她还没想过咋办。
“俺知道你受委屈了,俺今天去你家了。”
“改娣今年有十二了吧。”
“十四了。”
胡大壮一愣,都十四了,“啊,十四了,是大姑娘了,俺看你家那意思是要准备说亲啦。” 胡二女猛地抬起头,胡大壮点点头。
改娣才十四岁而已,因为张桂兰的缘故家里除了让李根上学念书两个女娃一个字都不认识,说啥一个丫头片子认啥字,会做针线能干活就行,嫁人又不看会认字。
“这没妈的孩子你也知道,你小时候啥样?你不为了别的,也得想想改娣和改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