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冻,蛾子也要回去啦。
胡大壮套了毛驴车来接,张桂兰准备了捏好的山芋,烙好的山药蛋饼,晒干的葫芦片,一只下蛋的母鸡,一篮子鸡蛋,新做的棉鞋,一捆干柴,毛驴车放了个满满当当。
围着水红色头巾的蛾子挥手告别,走出去很远了还能看到那条鲜艳的头巾,胡二女倚着门框摸摸自己退了色的灰绿头巾,除去嫁人时候穿了鲜艳的红衣裳,头上戴了一朵红花以后她还没有任何艳丽的东西上身。
“俺去后头串门,你们进去吧,军军跟奶奶走不?”张桂兰串门总会带着军军,一是夸耀她李家有孙子了,二是去了人家总会拿出些瓜子糖块的。
胡二女拉着改娣进屋,改兰睡得香甜,没啥事可做,她也搂着改娣躺在炕上,难得蛾子走了,张桂兰串门去了她能歇一会。
刚睡下没一会儿,门外头有人喊,胡二女迷迷瞪瞪听到,起身揭起窗户看外头,窗外站着个人。
胡二女揉揉眼睛,再睁开,那人笑眯眯的看着她,背对阳光脸藏在一片黑暗里。
“二女,是俺。”
胡二女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还是原来那个女子,瘦瘦的身子,已经上冻的时节穿着薄布衫子,脚上一双夏天穿的黑布鞋,挽了两条麻花辫在后脑勺盘了个发髻,额前几缕碎发,脸上红扑扑的,脖子上一条土黄色头巾,臂弯里倒是垮了个布包松垮垮的。
“拉睇?你咋来了?快进屋。”
茶缸里倒了热水,拉睇双手捧在面前使劲吸温暖的热气,胡二女纳闷这样的时节她怎么找来的,拉睇前几年已经出嫁,嫁到了几十里外的后草地,自从她嫁人以后俩人就没再见过,刚才胡二女都差一点没认出来。
“二女,俺知道你过的也不如意,俺喝口水就走。”喝了半茶缸热水,拉睇抿了抿嘴角说。
“啥话,才来就走?”胡二女起身,她屋里没啥可招待人的东西,只有些小碎的瓜子了。
刚站起来,拉睇一把抓住她,“你啥也别拿,俺也不跟你多说,俺看看你就走,真的。”
胡二女疑惑了,“你这是咋了?”
拉睇低下头,双手抱着茶缸,良久,“二女,你就当没见过俺,俺进来的时候就看了没啥人,没人看见俺,俺这就走了,有人问起来,你也没见过俺,知道不?”放下茶缸,拉睇跳下地。
胡二女这次更疑惑了,“你到底咋了?”抓着拉睇干枯的双手,那双手上都是裂纹,比她这个常年干活人的手还要粗糙。
“你…”这才刚上冻,拉睇手上已经裂开了好多口子,大的还有血丝。
“二女,俺看看你就行啦,记住你没见过俺。俺走啦,见着大妞和春娥跟她们说俺就不去看她们啦。”微微一笑,扯开头巾包住脸,不管胡二女怎么阻拦还是快步离开了。
胡二女愣愣的看着炕上的半茶缸水,只有这告诉她那不是幻觉,不是梦,是真的有人来过,手上还残留拉睇冰凉的温度提醒她是谁。
胡二女小跑出院子,早已没了拉睇的影子,今天天气暖和,墙根底下却没有一个晒太阳的人,胡二女一想怪不得拉睇说没人看见,都去关头看戏去了。
呆呆的回到屋里,还在疑惑拉睇这是咋了,没注意时间,张桂兰已经回来了。
“咋没做饭?都啥时候了还不做饭?等着俺伺候你呢?”
胡二女没空想拉睇了,慌忙端了盆做饭,吃过饭后,张桂兰准备带着李根到关头看戏去,吩咐胡二女留下看家。
“别俺不在了就躺尸,拾粪抱柴别落下,还有那些尿布都洗了,少放点胰子,不知道啥都要钱的呀?”说着话拉着李根出门看戏去,改兰想要跟着一同去,被张桂兰推回来,“丫头片子看啥戏,屋里学做针线去。”
改兰瘪着嘴悻悻上炕,胡二女看在眼里啥话也没说,这个家里没有她们娘儿几个说话的份,啥事情都是张桂兰一人决定,她也想让改兰去看戏,可她没有那个权力。
李有才倒是有,但是他同样觉得改兰一个丫头在家做针线比看戏有用,将来反正都是嫁人的,不是给李根换亲就是给李根要回来娶媳妇的彩礼,其他用处是没有的。
转过天,就在胡二女忘记拉睇来过这事的时候,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进门就直接找她,唬的张桂兰以为她惹到啥事了一个劲骂。
“哎呀,俺这媳妇傻的很,也不知道啥时候惹到各位了,各位想咋样俺没话说,你们把她带走也行。”
来人一共两个男人,一个瘦高瘦高的,穿个肥大的皮袄,脸上胡茬好长遮挡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另一个不高不瘦,里头穿件灰色中山装,外头一样大皮袄,戴个大皮帽子,黑黑的一张脸,听到张桂兰这样说急忙摆手。
“大娘,俺们不是来抓人的,俺们只是问问没别的。”
张桂兰还是不信。
“大娘,俺们真的只是问问,谁是胡二女啊?”
胡二女拉拉衣襟站起身,那人上下打量一下,“你就是胡二女?”
胡二女点点头。
“俺是后草地王家村的村长,这是俺们村王富贵,你不认识,俺说个人你就一准知道。”看胡二女摇头表示不认识他俩,他说出一个人来。
“他是拉睇的男人。”果然,这次胡二女瞪大了眼睛。
“这你知道哈,那就好办了,俺们没别的意思,坐,坐,大娘你别害怕。”
“是这样,拉睇呢嫁到俺们村有…有四年了吧,哦,五年多了,王富贵家不说是大富大贵吧,咱全国人民都是一个样是不?”
见没人说话,他又继续说,“生儿育女啥的这谁家都一样,拉睇生了两孩子,一男一女,一家人过的也挺好,富贵也不是懒汉,富贵妈也还在能干活,只是不知道咋回事,拉睇今年开始有些脑子不大对。”说着看了看身后那个高高瘦瘦的王富贵,后者点点头。
“俺…俺…没打…没骂…”王富贵磕磕绊绊没说完就不说了。
“是,富贵不咋会说话,但是却是没打没骂,咱社会主义新中国,不兴打女人那套,这俺可以证明,俺村里一个打媳妇的都没有。”说到这的时候胡二女缓缓低下头,炕上张桂兰干咳两声朝后靠了靠。
“俺扯远了,俺是说拉睇也不知道咋总是跑出去,有几次自个回来了,有几次得人出去找,而且吧,她这个越来越远,这四五天前吧,她就又不知道哪去了,俺们村里找遍了没找着,这才开始往外头找。”
“她…她…没…没拿…拿衣裳…衣裳…冻…”王富贵有些说话不利索。
“对,她就穿了一身单衣裳,富贵怕她夜里冻着,那什么,俺们一路找到六号村,都说她没回去过,实在没地方了,只好找她可能去的地方。”
继续看着胡二女,“胡二女,你们几个女子以前就好,你也不希望她冻死,她要是来过你跟俺们说一下。”
“娃…娃…要…要…妈…妈…唉…”王富贵的眼睛里有水光。
胡二女看看村长再看看王富贵,她没成想拉睇是跑出来的。
“她来过,俺不知道她是…”她也有娃,她不忍心拉睇的两个娃没了妈,说出哪天拉睇来的情形。
“她去那了?”村长急忙问。
“俺没注意,俺出去就看不到她了,她是咋了?”胡二女有些后悔为啥不拦着她呢。
“哎,来过就还活着,俺们继续找,怕是进城了。”村长思索片刻,戴上皮帽子起身说。
“谢谢你,再看到她一定拦住了,她现在不大好。”
“娃…娃…不…不能…没妈…”王富贵也恳切的看着胡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