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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二壮是在八月十五前来到七号村的，县城棺材铺子一直忙，本来是家口碑好的有些年头铺子，走了好些年这突然回来自然有好些老人都指定了就要他家的棺材，更是有些外地的也要来预定，更别说那些急用的了。
终于抽了个空闲时间，徒弟套了马车，拉上些红果，山楂，月饼点心，蔬菜布匹的满满当当堆了半车，胡二壮自己赶车，桂姐盖着条毛毯坐在后头，两人进了七号村一路打听着停在了李家门前。
这样的马车在村里出现自然是引起轰动的，尤其上头那些本就是稀罕东西，好些小孩子都跟在车后头。
李家门首多少年没这样热闹过了，也就当初嫁娶喜事的时候有过，胡二女满脸疑惑的走出大门外，一眼就看见正在车前站着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年月在他脸上刻了不少痕迹，但眉眼没变，咋看还是记忆中那个处处护着她的二哥。
“哥…”胡二女使劲眨眨眼，没成想这辈子居然还有再见到亲兄弟的一天，这么些年她早就不奢望这位出走的哥哥还活着了。
“哎…”二壮也是差异自己妹子变化挺大，虽说来之前基本情况他都了解了个差不多，可这眼前有了白发的女子明显和她的年龄不符。
张桂兰跟在胡二女后头，听那声叫她就开始寻思了，再看那一车的东西，那高头大马，别说她家了，村里以前也少见，听蛾子提起过胡家有个二儿子出走至今未归，这当初她嫁闺女的时候也是瞅着没了别人，胡大壮又好拿捏，嫁过去指定自家闺女说了算的。
“哎呦，这是亲家了吧，这咋找过来的，快进屋，二女，快让你哥进屋。”张桂兰满脸堆笑，不为别的，为那一车东西她也开心。
胡二女听说擦了擦眼角泪水，招呼二壮进屋，眼睛看向旁边，桂姐一身蓝布衣裳齐整干净，眉眼圆溜溜的看着她。
“这是？”她拿不定是不是。
“我是你二嫂。”桂姐倒是熟络，上前拉起胡二女手放在自己掌心。
触手满是老茧，桂姐面上不动神色，心底却隐隐不喜欢李家，尤其她自小在铺子里长大，看多了各样人，张桂兰那满面笑容看在她眼里就是另外一重味道了。
进了屋，大部分还是麻纸糊的窗户光线不足，熏的昏黄的墙壁贴了一圈年画，薄薄的塑料纸都贴不平整，落了漆的大红柜上两个竹编的暖水瓶，上头倒是有面大镜子，看那样子也是有些年头了，背后的水银都开始剥落了。
一脚踩下，地面坑坑洼洼，还是黄土地面，黑黢黢的灶台放着个高粱做的刷子，大木盆里泡着削了皮的土豆，还有一颗大白菜，炕上放着个面盆，一块发黄的布盖着也不知道是莜面还是白面。
“这是你的屋？”桂姐问。
“不是。”胡二女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桂姐点点头，想说去胡二女屋里坐，张桂兰倒也没拦着，她想着快些看看那些大包小包的都是啥。
胡二女住的西屋和东屋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东屋，桂姐这次眉头拧的更紧了。
“妹夫呢？”进来这老半天了也没见个男人。
“下煤窑了。”胡二女倒了两茶缸水放下。
桂姐点点头坐在炕上，胡二壮从进门就没说话，环顾屋里，再看眼前不过三十岁的妹子，已经添了白发，脸上皱纹也明显一道一道，他深深觉得李家亏待了自己妹子。
“哥当初走的急，害你受苦了。”这事放他心里多少年了，睡觉都不踏实。
胡二女嘴唇不由自主颤抖，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受苦吗？这么多年从没有人真心在意过她呢。
“来之前，李家的情况我们也打听清楚了，当初那样成了婚本就不是你愿意的，现在是婚姻自由的时候，你这些年也受够了，既然你二哥在就绝不会让你继续受苦的。”桂姐依旧霸气。
“啥？”胡二女发懵了，她这已经这么多年了还能咋？想过离婚，咋离？离了孩子咋办？胡家咋办？
“六号村不要你，我要，只要你不嫌弃，棺材铺子有我一口吃就有你一口。”桂姐拍着胸脯高声说，她瞅见窗户外头有个人影。
“嗯，哥虽没啥大本事，让你吃饱饭还是行的，跟哥走吧。”来之前，胡二壮本不是这样打算的，毕竟嫁了人家这么多年了，他不能冒然就说要带走妹子，可眼前一切证实李家没有好好待自己妹子，他就不愿意了。
胡二女笑着摇摇头，哥嫂这样待她已经很好了，毕竟还有个哥是那样。
“二哥，二嫂，见着你们好好的俺就放心了，咱兄妹多年没见说这些没用的干啥？跟俺说说你都去了那？”
“二女，咱家当年穷，哥护不了你，现在哥有钱，能养活你，不用你为了胡家苦自己，跟哥走吧。”胡二壮怎么忍心唯一牵挂的妹子一辈子受苦。
门吱呀开了，改娣拉着改兰怯生生站在门边，奶奶推着她俩进屋，可她俩认生，来的那两人据说是她们的舅舅舅妈，可大舅舅和大舅妈从来没有看过她俩，舅舅不喜欢她俩呀。
“快进来。”桂姐招手，从包包里抓了一把糖。
“过来吧，叫舅妈，叫二舅。”
改兰藏在改娣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大舅舅吓人的很。
“怕生，这是老二改娣，老三改兰，还有个男娃在镇上念书。”胡二女推着两人上前。
桂姐把糖放在改娣手里，哄着改兰也走出来问，“几岁了?”叫啥名？”
胡二壮听了次序就觉着不对，“还有老大呢？”
胡二女眼神暗了下来，双目下垂，嘴唇再次抖动，“送…送人了…女娃…”这么多年她悄悄打听过，丝毫没有改春的消息。
“把孩子带着，跟哥走。”胡二壮起身。
“你这人，又急急吼吼的，走也要说个清楚，不能给人落下话柄，二女，你收拾东西，我去跟你那婆婆说去。”桂姐拉住胡二壮，下炕揪揪衣服，弯下腰看着姐妹俩，“跟舅妈进城去好不？”
改娣转头看向胡二女，改兰嘴角流着口水问“俺妈去吗？”
“去，带着你俩一起去，好不好？”
“好。”
胡二女摸摸改娣发顶，笑着摇摇头，“二嫂，坐。”
“你收拾东西，我去说，等人回来咱去办个离婚，以后你就跟着我们过。”
胡二女拉着桂姐坐回炕上。
“二哥，二嫂，俺知道你们是为了俺，你们也是真心不嫌弃俺和娃。”
“那就走，别说没用的，中午回去咱下馆子。”
胡二女摇摇头，“你听俺说，咱多年不见，见着了就好，俺半辈子都过来了，这都是命，改不了的。”
“娃姓李，俺带走了女娃还有男娃呢？二嫂，别说人不让，咱也不能带走李家的种，命啊，命该这样，俺要是走了，胡家咋办？俺知道你的意思，可胡强是个好孩子，俺不能让他过上没了妈的日子。”转过头，“二哥，咱小时候啥样？俺一个人扯着两家人，咋能光想着俺自己啊。”
俗话说救得了人救不了命，胡二女从上次就已经认命了 ，她一个人牵扯了两家，两个男人，四个孩子的人生，她已经逃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