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候,蛾子从杨家回来了,看到外头抓柴的胡二女,冷哼一声进屋去了,胡二女不明所以。
莜面做的皮包的饺子,馅没肉,就是放了丁点猪油渣伴着切小块的山药蛋,还切了两把野韭菜,揭开锅盖,香喷喷的味道弥漫开来,胡强身子壮实不等竹篦子放下就伸手抓了一个,刚出锅的饺子烫的很,胡强丢下饺子抖着手大哭。
“哎呀,烫着了,快让姥姥看看,男娃的手烫了可不好。”张桂兰忙抓着手吹,转过身吩咐胡二女舀一瓢井水来。
等把烫红的手放在冰凉的井水里,胡强才止住了哭声,众人这才松一口气,仔细看了看没起大泡,估摸着也没啥事,张桂兰招呼大家快吃饭。
转头坐好,张桂兰脸色沉了下来。
竹篦子上少了两个饺子,不用问她也知道是谁吃了。
“不要脸的丫头片子,大人还没吃你倒先嚼了?下流种子,没吃过的眼皮子浅,吃不饱的饿死鬼,也不怕噎死了。”
改娣面对张桂兰的怒火吓的动也不动,手里的碗慢慢放下,筷子她还没拿起来呢。
“俺…俺没…”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她闻着味香可没敢吃,碗也是听到说吃饭才端起来的,不知道咋就被骂了。
“还犟嘴,犟嘴…”张桂兰咬着后槽牙,两个粗手指伸出捏起改娣嘴角使劲一拧,小小的脸立刻被拧的歪了,眼眶里的泪水大颗大颗掉下来。
“奶奶…俺…疼…俺不敢了…唔…妈…”改娣哭喊着叫妈妈,更添了张桂兰怒火。
“咋?俺喂你这么大就知道叫你妈?喂不熟的白眼狼,偷吃饺子的白眼狼,不要脸的丫头片子,嘴馋跟人家走去。”
“啥人生啥种,你看看你生的白眼狼,和你一样喂不熟,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只好偷东西吃。”拧着改娣脸的手不放松,转过头又骂胡二女。
“妈,改娣还小…”胡二女想要抱过改娣,伸出的手也只敢在面前一下子就缩回去。
“小咋了,没用的丫头片子,光知道死吃,吃不饱的白眼狼。”张桂兰也不知道是骂改娣还是骂胡二女。
胡二女绞着手指,看改娣被拧红的脸想上前又不敢,张张嘴,“吃…吃个饺子…也…”
张桂兰眼睛一瞪,胡二女剩下的话憋了回去,“你说啥?丫头片子偷吃东西还有理了?真是啥样的娘下啥样的种,不要脸都是遗传的,俺还说跟了谁,都跟了你,你是没人教养的,生下的娃也没人教养。”
“妈,俺…”胡二女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改娣哭的嗓子都开始哑了张桂兰也没松手。
“不想吃就滚,吵啥?妈说的还有错?”李有才大手伸过去一把拽了改娣丢给胡二女,“带着她滚回去,哭哭哭,就知道哭。”
胡二女抱着改娣,半边脸肿起来了,两个清晰的手指印,改娣一抽一抽不敢出声,爹发火好可怕,改娣是知道的。
“还不滚?”李有才说完,胡二女抱着改娣慌忙就走。
回到西屋,把改娣放在炕上,胡二女心疼的摸一摸,热热的,红红的。“疼不?”
“妈,俺真的没吃。”改娣小心的看着胡二女。
胡二女搂着小小的改娣,娘两个抱在一起,“妈知道。”她在地下,清清楚楚的看到众人围着胡强的时候,是李根抓了两个饺子,只是她还没说就已经这样了。
“妈,俺饿…”肚子咕哩咕噜叫,想到刚才喷喷香的饺子,改娣咽了咽口水。
“妈给你拌炒面吃好不好?”胡二女轻轻擦擦改娣脸上泪水,因为经常挨骂挨打,改娣的脸上总是带着伤痕。
“妈,能放点白糖吗?”改娣小心的问。
胡二女点点头,背过身去,挖面的时候掉下来两滴眼泪。
颤抖着手指给改娣拌了掺白糖的炒面,胡二女自己则拿了一个冷糠面饼子啃,西屋不存粮食,这仅有的一点炒面也是张桂兰某次心情好让她拿过来一搪瓷碗的,白糖更是当初怀李根的时候给的那一丁点,吃到现在也所剩无几了,估计给改娣再吃个一两次也就没有了。
喝了半碗凉水,娘们儿两个就算是解决了一顿饭。
哄着改娣睡着了,胡二女估摸着东屋也吃完了,她揪揪衣襟到东屋,果然竹篦子上饺子一个不剩,李根手里兀自抓着半个,胡强倒是吃完了,也是在胡二女进屋的时候塞了最后一口到嘴里,噎的直瞪眼。
屋里其他人都做自己的事情,胡强吃完饺子就拉着李根到后炕玩,有宝呆呆的靠墙坐着,李有才四仰八叉躺在炕头,蛾子母女俩则并排看着李根两人玩。
竹篦子放下去,搪瓷大碗摞起来,胡二女抓了筷子端着碗放到木盆里,从锅里舀瓢热水兑着洗。
“妈,杨家那俩新媳妇都有了。”蛾子说。
张桂兰听说,回头扫一眼地上洗碗的胡二女,“瞧人家这才是好媳妇,还没过门就怀上了。”
胡二女洗干净一个碗又拿起另一个。
“二梅说,嘿,杨家大娘天天窗外头听。”蛾子说着捂嘴笑起来。
张桂兰也笑了,“那是个老狐狸,法子多,白得俩媳妇,明年抱俩孙子,前些日子还跑去人家村里显摆,把人气的都不出门了。”
“还有这事?”蛾子惊讶。
“可不,那三根媳妇娘家来人接她回去,死活不走就赖在杨家,杨老太可不是好惹的,不请亲家进门不说,站在门口把人骂回去了,哎呀呀,那嘴厉害呀,俺就笨的学不来。”张桂兰砸吧砸吧嘴。
“后来呢?”
“后来,后来没接回去呗,忙完活她还去人村里会亲家了,把人羞的不敢出门。”张桂兰也是佩服杨老太,白得了媳妇不说还要上门去羞辱。
“那杨家俩小子那好啊让姑娘这么死心塌地?”蛾子不明所以,杨家三兄弟她都认识,从小一起长大的,没啥过人的长处。
“谁知道呢。”
晚上,胡二女抱着改兰坐在煤油灯下看改娣抓石子,以前改娣是跟着张桂兰在东屋的,但是自从生了李根以后,改娣就回到了西屋,改兰则是一直在西屋,张桂兰眼里只有李根才不会稀罕这俩丫头。
“你也多说说话,别老跟个闷葫芦似的。”李有才放下皮袄,坐在炕沿上脱鞋。
“说啥?”胡二女淡淡的问。
丢下棉鞋,李有才转个身盘腿坐在炕上,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改娣悄悄看到李有才黑着的脸,收了石子朝后退了退。
“咋?俺能吃了你?”看到改娣的动作,李有才沉声问。
改娣更是害怕的缩着肩膀,眼睛怯怯的看着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李有才更来气,“还真是跟你妈一个样儿,小家子气。”粗糙长满老茧的手挥一挥,不愿意看到改娣这个样子。
胡二女抱着改兰往里挪了挪,她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因为啥就惹了李有才不高兴打人,习惯性的大人小孩都躲着他。
“俺说,你咋不说话?”李有才没注意到他的媳妇孩子都害怕他。
胡二女眨了眨眼,“说啥?”
李有才一顿,这是啥话?说话都不会?“说啥?说话,你看人家媳妇都问长问短,哪像你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他最近看杨家那两新媳妇就喜人的很,不说年轻好看吧,那笑眯眯的总是弯弯的眉毛,翘起的嘴角,对杨家俩小子那是关怀备至。
再回头看自己身边这个,呆呆木木的一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李有才都怀疑他要是不说话估计她能一直就这样当哑巴,当初媒人可说的干活麻利,手脚勤快,性格也好爱说爱笑的,咋嫁给他就没见几回笑脸?想着想着,李有才又想起当初听说有个后生稀罕她,是不是其实她也是稀罕那个后生的?
自己年岁是有些大了,都快四十了,说起来娃也小,再看看胡二女,生了几个娃以后身子反而更加匀称了,瞧前头圆圆的随着呼吸一涨一缩的,脸蛋红扑扑的也不比杨家那俩新媳妇难看,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还没碰到,先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手,年龄再一次像一根刺一样卡在李有才嗓子眼儿。
“嗯,你找个时候去把环拿了。”憋了好一会儿,李有才说出一句话。
“啥?”胡二女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