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坟以后,脱了一身孝衣,胡二女左手臂上缠了一个白布条,代表着失去了父亲。兄妹俩从坟地一路默默的走回家,进门之前,胡大壮拦住胡二女。
“二女,爹没了,现在俺就是胡家当家人。”
胡二女看着身后,那是刚刚走过的路,眼神放远,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座白雪里最显眼的黄土丘。
“以后在李家好好的,伺候好你婆婆俺丈母娘,知道不?啥事不要犟脾气,你就是从来脾气差,还有你这肚子要争气,你看人蛾子,一生就是男娃,你这次一定要生个男娃出来。”
胡二女目光一转,看向东边,太阳已经从那山上出来上到半空,晌午的阳光还算温暖,青色的大山今天看的格外清晰,都能看到上头的白雪。
“你要是生不出男娃,俺都没脸见人啦,咋和李家交代?”胡大壮板着面孔还在说。
“还有,别老是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像谁该你的,学着点蛾子,脸上有些喜气,有才多好一人,你也知道知道疼男人。”
“哦,你别惦记三娃了,俺可告诉你,你要是做了啥没脸的事,俺可不答应,再说了,人家三娃和春娥订了亲,现在估计也没想着你啦,你别犯傻知道不?”
胡大壮也没指望胡二女回应,反正他要把自己一家之主的意思表达出来,继续说“别的也没啥,还是那句话,伺候好男人,伺候好婆婆。抓紧生个男娃。”
“行啦,等会和有才回去吧,这也用不着你。”胡大壮挠挠头,想着都说完了,丢下最后决定,背着手哼着歌先进院了。
胡二女还站在门口看着那座青白的大山,本地一马平川,除了东边那座山,只能看到南边隐约有小一些的山脉了,胡二女从小看着那座青山长大,这些年她一直在变,长大,嫁人,生娃,各种变化,可似乎只有那座山永远没变,还是那样静静的泛着青色。
“二女,咋在这站着?到俺家去坐会?”春娥从拐角走过来,亲昵的挽着胡二女的手臂。
春娥,还和以前一样,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最靓丽的时候,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身后,额前一圈整齐的刘海刚刚盖住眉毛,头顶红色的头绳,耳朵上一对银白的耳环。
“嗯,俺去坐坐。”胡二女看看院里空无一人,胡大壮一定是进屋看儿子去了。
两人挽着手臂就像当年一样,轻快的脚步让胡二女有一瞬间恍惚,似乎她没有离开过,周围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那王家的树,周家的牛圈,还有那披了厚雪的大碾盘,她也不是现在有一个娃的妈,而还是那个梳着长辫子,臂弯里挎着筐子,走路轻快干活麻利的年轻姑娘。
说起来,胡二女现在也不过才十七岁,但是短短的两年时间,她经历了太多,心早已不是年轻姑娘了。
“呀,二女来啦,快上炕,春娥拿瓜子,还有点心出来。”春娥妈坐在炕上做针线,看到胡二女,立刻招呼她上炕。
“这肚子不小了,难为你了。”春娥妈是看着胡二女长大的,村里孩子都时常一起玩,对胡二女也多有怜惜,摸了摸胡二女肚子,春娥妈扭过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婶子…”胡二女抿着嘴。
“妈,你干啥?大过年的叫二女来坐坐,你还咋抹泪了?咋?舍不得你的点心?”春娥一边打趣一边递给胡二女麻花。
“死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这样说你妈。”春娥妈被打趣也知道不能招胡二女难过,擦了擦眼泪作势打了春娥一下。
胡二女默默的看着母女俩打闹,从小她在春娥家常看到这样场景,只是今天却突然感叹自己从没有这样机会。
春娥看到胡二女出神,使个眼色给妈,春娥妈会意,收拾了几下针线说是去周家坐会就走了,留下小姐妹俩暖呵呵的坐在炕上。
“二女,俺…其实俺…”春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都要嫁人了还害羞。”胡二女故意打趣。
“你这人,咋还说起俺来了。”春娥脸上染了两朵红晕,她和三娃的婚事定在秋天,收了粮食她就要出嫁了。
“春娥,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脾气性格都知道,你是不会受委屈的,以后俺回来还要去你家嘞。”
“那是自然,胡家都不是好人,你以后就当俺家是娘家。”春娥拍着胸脯。
“没羞,还没嫁嘞就做主啦。”胡二女用手指头刮着脸。
“谁呀?”门开了,春娥爬起身问。
“俺。”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炕上两人对视一眼,转回头看向门口。
迈脚进门的人穿着件洗的发白了的棉袄,隐约能看到上头原先有些细碎的小花,肥大的黑色棉裤也不知道原先是啥颜色,清瘦的脸庞早早爬上了皱纹,眼窝深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愁绪。
“啊,六姑?”春娥一下子认出来了,胡二女还不曾认出那就是曾经他们村最漂亮的周六姑。
“是俺,你妈去俺家说是你俩在,俺来看看。”六姑眼神闪烁,拢了拢耳边碎发,赫然已经添了几道刺眼的白。
“炕上坐。”
三人坐在炕上成三角形,胡二女不免有些悲叹,只是三年的光景,一个漂亮的周六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咱们女娃,这都是命。”六姑叹口气。
“啥命?要按说,你就大棒子打回去,那个酒鬼有啥怕的。”春娥性子急,叉着腰说。
胡二女没说话,她知道春娥这是还不明白出嫁女子的悲哀,默默的看着周六姑。
“春娥,你家没有男娃你不知道。”周六姑微微一笑,带出原先一丝美丽,可那美丽现在却特别苦涩。
“咋?”春娥问,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县城。
周六姑摇摇头,胡二女拉起六姑手拍一拍,两人都怔了一下,为对方的手掌粗糙苦笑。
“春娥,俺家啥样你忘了?”胡二女说。
春娥歪着头想了一下,瞬间蔫了下来,“是,俺忘了这个,有男娃的家女娃就不值钱了,没用。”这种情况在她家是没有的。
“嗯,俺家两个男娃,双份彩礼,已经把家里掏空了。”周六姑缓缓说。
“可是王家也没钱啦。”春娥问,这也是胡二女疑惑的。
六姑摇摇头,“俺家留了俺这么大就是为的多要些钱给哥哥弟弟娶媳妇,王家,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呢。”
顿了顿,“俺爹不信几辈子的地主老财没些家底,王家也答应了多给,可俺嫁过去才知道,除了两堵墙是真的啥也没啦。”
“咋不先给?”
“王家能说会道,俺家就答应先嫁女。说来还是地主家有脑子,等到人到手了说啥也没用啦。”六姑嗤笑一声,不知是为自家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王家终归空手套白狼。
周家怎么也没想到,王家所谓的多给其实是一句空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