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二十八岁了,在村里已经属于光棍级别,都快赶上他爹李有才当年的岁数了,李家不止张桂兰发愁,胡二女也愁,别人家孙子都满地跑了,他家还是光杆司令一个。
七月的一天,芦草沟来了信,胡二女慌慌张张坐了三轮车去了。
刘家老大刘长锁终于闭上眼了,折磨了全家十几年,刘家几乎所有人都长长的喘了口气,长锁妈头顶缺了一块,那是被他疯起来拿烧红的铁棍烫没得。
长锁爹手背上一直到胳膊肘有一条刀疤,那是被他用砍柴刀砍的,居然没断骨头,长锁爹差点背过气去。
刘应贵右边耳朵没有耳垂,被长锁咬下去的。
改睇的伤疤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她结婚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就明白为啥前头那个女人会跳井了,这哪是人,这就是个恶魔,变着法儿的折磨人。
她也想过要不死了算了,或者一走了之。
白家有了之前一个媳妇跳井的经验,对她看的紧,也尽力不让刘长锁做的太过分,毕竟他们没能力再娶个媳妇了,没错,娶改睇已经让刘家几乎倾家荡产,就是再勤快的人也架不住这么折腾了。
刘应贵更是处处护着她,两个老的也多依着她,只是夜里谁也救不了谁,别看刘长锁没有双腿,但是那手臂却进化出了新的功能,改睇第一次见到时都不知道躲,还是长锁妈挡了前头,不然怕是那一下改睇就没命了。
就为这改睇算是留下了,毕竟李家已经没了她的位置,除去刘家她好像也没去处。
“亲家,俺还是那时候的打算,你去跟改睇说说,你是亲妈,好说。”别人家死了人都一片凄苦,只有刘家,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就像当年翻身农奴把歌唱一样的喜悦。
胡二女看看院子外头隐约露出一角的灵棚,点点头,去了改睇屋里。
改睇比李根大一岁,胡二女上一次见到女儿还是一年以前,和那时候没什么变化,屋里还有个女娃,十一岁的年纪,扎着两个麻花辫,黑色的布鞋,蓝色的裤子,粉花的衬衫。看到胡二女叫一声“姥姥。”
改睇正在睡觉,翻身坐起来,一点不意外胡二女的到来。
母女俩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胡二女是不知道说啥,这个闺女多少年不回娘家了,每次都是她来看看。
改睇则是不想说,她这十几年过得日子说不上不好,但绝对说不上好,原本喜欢的小伙子硬是被家里逼着吹了,让她嫁给一个…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十二年的时间,一个轮回。
十二年足以养大一个孩子,也足以改变一个人,改睇和当初出嫁时候已经完全换了一个心性,十二年磨难她早已麻木。
“咋?看俺死了没?”瞥一眼胡二女,改睇嘴里说出来的话带着自嘲。
胡二女眼神黯然,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改睇的疏离带着恨意,恨吗?是该恨吧,谁让她是个没用的妈,一个娃也护不住,改春至今渺无音讯,李根光棍依旧,唯一好些的就是改兰。
“长锁…”胡二女看到改睇肩膀听到这个名字肩膀都绷紧了,急忙换了,“应贵妈的意思,不舍得你以后还跟着…跟着…”看看外头,“应贵也答应,妈看着…”
改睇猛的转过头,双眼直勾勾盯着胡二女,“你看着,你看着什么?你能看着什么?俺不需要你在这假惺惺,回你的李家操心你的儿子去吧。”
“给你们换了东西咋还是光棍?卖一次还不够,是不是想再要一次彩礼?俺告诉你,不值钱了,以前俺心疼你,奶奶欺负你,村里人也背后议论,俺爹说动手就动手,想着长大了绝不让你受欺负。”
“可你呢,为了你的白眼狼,还不是把俺推在火坑里?你现在满意了,俺死了男人,你又能卖俺一次了,这次打算要啥?你看这白家还有啥,你稀罕都拿了。”改睇的闺女抱着她的胳膊一个劲儿哭,一双小手不断的给她擦眼泪。
“看,俺也养了个丫头,你还能再卖一个。”
胡二女几次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怀胎十月生的娃,她怎么能不放在心尖儿上,她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拦着改睇的亲事。
“你…怪俺都对,娃呀,你还年轻,要想后半辈子呀。”
改睇擦了擦眼泪,锐利的目光看过来,“不用你操心,你回吧,俺不想看你。”说完抱着闺女转过身子,再不看胡二女一眼。
“改…”胡二女嘴唇抖了抖,叹口气转过身,她的心像刀割一样。
出了门,院里应贵等着,“妈,俺会待她好的。”
胡二女点点头,若当初嫁的就是刘应贵是不是改睇就不会这样怪她了?或许当初让她跟着青山脚下那个后生走了就不会怪她了?想到这,胡二女转过头看向东边,这里靠近大南山,距离青山更远,看不到那么高大,只能依稀看到山顶灰蒙蒙的。
刘家门首,应贵妈拉着胡二女的手让她住下,胡二女看看没有动静的改睇屋子,摇摇头,她这个丫头怕是真的不认她了。
“改睇就麻烦亲家了,俺…俺回去做了衣裳就送来。”虽说实际上改睇的男人是应贵,在七号村李家女婿也是刘应贵,可他们知道,当初都是为了长锁有后。
当初改睇出嫁,她做不得主,彩礼都被张桂兰收了,陪嫁的连一根线头都没有,这一次虽然不是出嫁那样风光大事,可她也打算给闺女添点嫁妆。
“改睇还小,不知道你的心,哪有当妈的不疼闺女的?亲家不用多做,不怕你笑话,俺们全家都谢谢你,这…”看看旁边灵棚,“俺们都熬出来了,他也累的俺们够了。”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棺材里头的刘长锁了。
“嗯,改睇也受苦了,那时候犯糊涂,干啥要换,就是给应贵订下的。”应贵爹说的何尝不是所有人想的,为啥非要给个疯了的瘫痪刘长锁留后,折腾这么多年。
胡二女点点头,他们说了这一会儿话,改睇一丝儿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叹口气,以后她就明白了,和刘家告别,刘应贵赶车送她。
岔路口,胡二女让刘应贵回去,长锁还没出殡,家里指定还不少活要忙,关键改睇还没吐口,应贵回去还能帮忙。
她一个人循着小时候的路走进上六号,当年这是她念书走的路,这片树林还是生产队的时候栽的,那个磨盘她小时候在上头耍,原先生产队的牛马圈塌了,成了大片的场面,上头有新晒的谷子。
“呀,二女回来了?”
“嗯。”
一路有人打招呼,胡二女转过几个弯来到胡家门外。
“胡大壮你个没用的,咋又去喝酒啦?”蛾子在院子里摔了水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