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壮说到做到,果然在胡强开学的时候他也一起去了省城,找到了胡强的同学家,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哪位可能娶了改春的后生本就不是本地人,去年也只是在省城短暂的做工,过年的时候就回了老家,今年据说不打算到省城来做工了,去了媳妇娘家的外省。
“这就八九不离十了,白家就是在哪。”胡二壮把消息告诉胡二女。
“后生咋样?”她最怕的还是和她一样。
“是个勤快人,你放心,这次哥问准了的,家里只有这一个独苗,父母都是正经人,是个好人家。”胡二壮知道她的担忧。
胡二女这才有些放心,她的娃不要每一个都和她一样就成。
过年以后,李根和村里年轻人搭伙去了南边,张桂兰日日盼着孙子好好的,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咋的,近些年越来越少打骂胡二女了,偶尔说那么几句胡二女也不痛不痒了,李有才更是地里没活不是抽烟就是睡觉,即便张桂兰说了啥他也听一半丢一半,只是一点,总觉着胡二女在外头有人,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不管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只要说了话他就不舒服。
秋天收割了以后,粮多的人家套着车各村叫卖,李家今年莜面少,胡二女打算遇着卖好莜面的买个几十斤。
刚巧那天她割草回来遇着个卖面的。
“新莜面?”胡二女背着草站在车后头问,弯着的腰还有些疲乏。
“是嘞,要多少?”说着话转过身,圆圆脑袋上修剪整齐的短头发,额头还带着汗水亮晶晶的一如当年,眉眼多了沉稳少了顽皮,年岁渐长,脸上也添了道道皱纹。
“呀,二女,哦对,你瞧俺,这可不是七号村,俺都忘了。”三娃眼角带笑。
胡二女没想到在这见到了三娃,有一瞬间愣神,“啊,三…三娃?”
阳光从头顶撒下,照着庄稼黄澄澄的,胡二女眼前飘过一缕白丝,她的头发。
“啊,那啥,你…你一个人?春娥没跟着?”她慌乱捋捋头发都拢到耳后。
拿三娃微微一笑,“没,她在家磨粉,俺妈身子不好了都靠她和大嫂。”
三娃家里至今还是一伙人,兄弟俩不愿意分家,一家子也热闹,大哥大嫂不是那耍心眼子的,春娥和三娃更是从小一起长大,性子都彼此熟悉,两口子红脸都少。
“那就好,俺…”胡二女想说去家里喝口水,可她就怕家里人多想。
“俺这就走了,春娥给俺带着饼呢,你回吧,得空回去看看,春娥想你呢。”三娃又怎么不明白她的难处,看着李家大门前走出来的人影他赶紧让胡二女回去吧。
胡二女也知道,她身不由己,深吸一口气,拉拉紧草绳。
从三娃这边看去,只见草不见人。
“那人干啥的?”李有才抓着半根萝卜。
胡二女侧着身子进了门,李有才也没有伸出手帮一下的意思,“卖新莜面的,俺看看好不好。”
“哦,咋样?”李有才转过身,家里今年莜面收的不多,怕是吃不到明年收新粮。
胡二女摇摇头,“不咋好,等遇着好的再买。”
李有才点点头,狐疑的再次看一眼外头,卖莜面的车已经不见了,估摸着是不好,也就作罢了。
地里今年山药蛋收的多,可惜都不大,胡二女寻思多磨些山药蛋粉留着吃,家里大的小的都爱吃,剩下的渣还能喂猪,自己养一头猪总比买来的强些。
联系好磨粉的拖拉机,第二天一早就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震的耳膜疼,蛇皮袋里洗干净的山药蛋倒进大大的漏斗口,从另一头粗管子里出来打碎的山药糊,胡二女几乎把家里所有的水桶木盆,铁盆都用上了,靠着墙还有三只大水缸也是满满的。
粉都磨好了,院子里铁皮盆,水桶摆了一溜。
李有才帮着把水缸挪出来好几个,又挑了水回来,胡二女挽起衣袖,站在两口大缸前,里头都有半缸清水,上头两根光溜溜的木头绑着一大块纱布,铜瓢舀了山药蛋糊倒在纱布里头,胡二女结实的手臂抓起木头左右摇晃,还要拿个棍子扎着山药蛋进去搅一搅,把粉都过滤到水缸里,纱布里面就剩下渣滓了,右边这个水缸是第一遍,左边那个是第二遍,保证粉尽可能多的过滤下来,最后的渣滓倒在大框里,等着放满了,李有才提起来蹬了梯子晒在房顶上。
往年这些活张桂兰是不插手的,可今年磨的实在太多,胡二女就是一刻不歇也做不完,这磨的糊又不能放久,不然发臭就可惜了。
吃过午饭,胡二女放下碗筷就继续拿起了铜瓢,张桂兰围着个围裙竟然也帮忙过粉来了,
别说胡二女了,李有才都惊掉了下巴。
“咋?俺天天吃闲饭了?”这话问的,谁敢接?
“妈,你当心胳膊。”说来说去,李有才心里还是惦记自己妈,不管做了啥都还是他的妈。
张桂兰难得的和善,“军军妈,你歇歇,让有才担水去,你坐下歇歇。”她是一双小脚,站不了多久,坐在板凳上用两个盆过滤粉。
胡二女可不敢真的歇,她也怕今天做不完,再说她一歇下手臂疼万一起不来咋办。
见她坚持,张桂兰也就随她了。
到天黑的时候,虽然还有不少已经发黑的山药蛋糊,明天有个多半天也差不多了,胡二女手臂酸的抬不起来,改兰熬了小米粥,煮了山药蛋,还烙了几个饼,白面饼子泡在粥里吃了最是热乎。
收拾好院里,怕夜里有雨,都用塑料布盖起来,胡二女才放心进屋,脱了衣裳粘枕头就着了。
许是累的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胡二女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了童年时候那棵榆树,他们小时候爬树玩过,饥饿的年月吃过榆钱的那棵树,那棵有个人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俺稀罕你”。
突然,小壮沾满泥土的脸出现了,两道泪痕在脸上冲了两条沟,嘴里少了一颗门牙一直在叫,“姐,姐,俺饿。”
有一个女人拉起小壮,给他擦干了脸颊,拿出一块玉米面糕,等她站起身,胡二女瞪大了双眼,这人和她长的七分相似,或者应该说她和这个女人很像,她的眼角湿润了,亲娘的面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丝没有改变。
“妈…”多少年了,她都做了母亲,却忘记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在妈妈的身边了,这一声太久远了,远到她眼前开始模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阵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她伸手去抓,小壮和妈妈都卷进了风里,再也看不见。
“妈…小壮…回来。”她迎着风追过去,可是眼前除了黄沙再无其他,黄沙中隐约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她急急忙忙跑过去,剧烈的咳嗽声,她皱皱眉,还没看清,黑影一下子没有了,狂风停止了。
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她感觉有什么湿答答的东西就在脖子后面,又好像有滑溜溜的东西在脚边滑动,突然一阵火光在不远处炸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惊醒的胡二女摸摸额头的汗水,身旁改兰睡得正好,李有才的呼噜声提醒她这是半夜,看看外头,可不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吗。
再次躺下,后背肩胛骨挨着炕压的很疼,手臂抬不起来她也就不打算翻身了,不然牵扯的浑身更疼。
睁着眼睛想想梦里的亲妈,黄沙中的黑影和那熟悉的咳嗽都是爹呀,多少年了,她梦到过小壮几百上千次,梦到过改春长大的样子就是没有梦到过爹妈。
胡思乱想着也就朦胧睡过去了,毕竟她也累了一天。
“二女。二女。”有人叫她,胡二女眼皮重的抬不起来。
“二女、你……”咋了呀?她刚磨了山药蛋粉,咋睡个觉都难。
“二女,好好的。”胡二女点点头,还能咋样?半辈子都过来了,日子还能倒回去吃不饱饭不成。
胡二女想着过几年给改兰一定说个好人家,给李根娶个媳妇,她这辈子也就算完成了,将来有了孙子她一定不插手,由着儿子媳妇的,若是能见改春一面就更好了,也不知道过的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