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以后。
全国彻底粉碎四人帮以后,文化大革命到了最终尾声阶段。
这一年,二十三岁的胡二女第五次生产,农历八月,李家又一次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李家最小的女儿出生了。
这次张桂兰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恼怒,皆因五年前胡二女正月怀孕后终于生下了李家的长男,李根。
“是个女娃?女娃就女娃,将来给俺军军要彩礼娶媳妇。”张桂兰笑眯眯的,为李家最小的女儿定下了未来人生发展方向。
生完这一胎,张桂兰做主让胡二女去卫生院上了环,结束了她生育的重任。
五年过去了,改娣已经六岁了,幼小的她已经肩负起照顾弟弟的重任。
“改娣,你咋吃了,快把糖给军军。”张桂兰说着从改娣嘴里掏出水果糖放到李根嘴里。
“丫头片子就是馋,啥也要,那是你能吃的?不害臊,抢俺军军糖块吃。”一把抱起李根,亲昵的在脸颊上连着亲了好几口才松开。
五年过去了,胡二女比最初的木讷更添了呆滞,双眼变得无神没有光彩,耳朵也开始不够灵敏,尤其嘴唇更是控制不住的总是在颤抖,偶尔还会出现忘事的时候。
为此张桂兰没少生气,年纪轻轻的装病,坏心眼儿的就是想偷懒等等。
九月,伴随一则悲痛消息,村里大喇叭播放出来的时候,拄着拐杖晒太阳的花白胡子老头嚎啕大哭。
胡二女正在胡麻地里收割,胡麻的细杆子扎到了肉里,一丝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这一辈子最远的距离就是西和县城,曾经年少时期看着东边青山,想着啥时候越过山头,一直向东走到北京去看看天安门。
“啪嗒”一滴泪水砸在胡麻地里,很快被泥土吸收。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亮…”不知从哪里传来歌声,地里干活的人自动的跟着唱起来。
“太阳…我们…”
阳光发散着秋天最后的余热照耀在大地上,俯瞰地面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群农民,那一天很多人家的饭碗都没人端。
李家懵懂的男娃李根跟在改娣后头,拖着葵花杆一边走一边哭。
“哎呀,俺家军军咋了?”张桂兰在院子里晾大豆,放下笸箩忙抱起来。
李根脸上泪水混合着泥土抹成了大花脸,鼻子下头挂着一条鼻涕,眼泪还不断流出来在脸上冲刷出两道白沟。
“成花猫了,来,奶奶给洗洗。”张桂兰亲了亲李根脸蛋,带到水盆边上拿了布子轻轻擦脸。
“唔…姐姐不给我…”李根手指指着一旁捡豆子的改娣。
“咋?啥东西不给俺军军?”张桂兰问。
“没啥。”听到问,改娣忙背过去一只手,李根指着她后背直跺脚。
张桂兰忙哄着,“好军军,不哭,跟奶奶说,奶奶给你要,不哭哦…”从怀里掏出一块冰糖放在李根嘴里成功的止住了哭声。
看到流出哈喇子的李根,改娣羡慕的舔了舔嘴角,后者得意的吐吐舌头。
张桂兰两步走到改娣面前,一把拉住胳膊,问“啥东西偷藏起来了,小家子气,跟你那个妈一样眼皮子浅。”
“没…没啥…”改娣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张桂兰。
张桂兰才不信,手掌用力,改娣背后的手臂被拉到前头,她细小的手臂在张桂兰手里像是一根玉米秆,手指掐的她胳膊好疼,眼里絮着泪水但是不敢落下来,只是咬着下嘴唇。
“拿出来,一个丫头片子还敢跟俺军军抢东西。”张桂兰掰开改娣握紧的小手,手指张开,一只大花蝴蝶躺在手心里。
“俺以为啥呢,一只花大姐还不舍得,就跟你那个妈一样。”从改娣手里拿走花蝴蝶,手指戳在改娣脑门,后者身子朝后仰了一下,张桂兰转过身子,改娣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
“给,俺军军想要花大姐呀,俺军军好孩子,拿着。”面对李根的时候,张桂兰完全是另一幅慈祥的面孔。
“哇…不动啦…哇…”花蝴蝶已经死了,李根更大声的哭出来,嘴里的冰糖还没完全融化,因着嘴张开,口水混合着流了一下巴。
“啊?俺看,哎呀,死了…俺军军不哭,不哭,奶奶给你拌炒面吃。”张桂兰扯起衣襟给李根擦眼泪。
“不要,俺就要花大姐。哇…”李根扭着身子,表示他不要吃炒面。
张桂兰忙柔声哄着李根,还回头骂改娣。
“好乖孙,好乖军军,不哭,都乖坏姐姐,啥都跟俺军军抢,不要脸的丫头片子,光吃饭不干活啥用也没有,坏,奶奶帮你打她啊。”
“军军不哭,奶奶帮你打她,看你还敢不敢抢,以后不许抢弟弟东西,坏了心的丫头片子。”一拳头一拳头打在六岁的改娣肩膀。
“还楞着干啥,进屋去哄孩子,没听到哭啦。”听到屋里最小的孩子哭了,张桂兰一巴掌拍在改娣背上,改娣被推出去几步远,慢慢走进屋子,炕上躺着哇哇大哭的改兰。
木板门推开,长成大人的有宝双手拢在袖筒里,走到改娣面前,黑黝黝的脸上扯起笑容,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给。”张开手掌,掌心一颗有些融化的冰糖。
改娣笑眯眯的拿起放到嘴里,另一只手抹一把脸颊,泪水横着抹开。
“小叔,哪来的?”改娣抱起改兰。
“吃,可甜了。”有宝笑嘻嘻的。
李家三个孩子,有宝最喜欢的就是改娣了,有啥好吃的总是背着张桂兰偷偷给改娣留一点,在张桂兰看不见的地方,也总是向着改娣,两人玩耍的时候都是不带着李根的,李家最精贵的男娃李根在有宝面前总是有些害怕,源于小时候有宝常常吓唬他。
此刻外头张桂兰哄着李根,屋子里有宝也拿着偷藏的冰糖给改娣,还有一套新做的猪骨拐。
改兰停止了哭声,改娣爬在窗台上看看外头,张桂兰抱着李根出门去了,她放心的和有宝在炕上玩抓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