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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玉米从杆子到顶上的穗子都是黄色的，风一吹就莎莎响，玉米棒子早就掰了，留下一地的杆子等到最后才会收。
一个穿着枣红布衫子，梳着两条麻花小辫的姑娘在玉米地前走来走去，不时抬起头看看远处，双手扭着一块花布手绢，黑裤子下头一双白边黑色家做布鞋。
被晒红的双颊有点点雀斑，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眼睛不大但是罩着一层水雾，她是趁着奶奶去了后头太爷家出来的，再次看看远处，应该来了呀。
改睇焦急的等待着，红色的霞光把她的脸颊照的通红，妈说刘家挺好但是她不愿意呀，再好也不是她喜欢的人。
她喜欢哪个青山脚下的男孩，黑黢黢的皮肤，粗壮的手掌有汗珠，抓着她手的男孩，那个他俩一见面就都看进了眼里的人。
虽然她的亲事定下了，妈也劝她忘了吧，不过是个见过一次的男人，刘家小子也很好呢，但他们都不知道，她不止是见过一次呀，青山下的男孩为了见她一次走了一夜的路，两人在露水里走过一片一片山药地，在初升的太阳下看过一朵一朵绽开的野喇叭花。
“改睇，等急了吧。”黑影罩下，男孩高大的身影挡住一片霞光，霞光不甘心被阻挡从他的四周散开，从改睇这边看去就是从光影中走来一样。
“没，看你，都是汗。”改睇微微轻笑，拿起手绢轻柔的给他擦拭额角的汗水。
两人并排走在田埂上，这片空地已经收割完，没有人过来是个绝佳的约会地。
“你以后别来了，俺…”改睇幽幽开口。
“为啥？你说过你不会嫁给别人。”男孩抓住改睇双手，他也想随手就拿出李家要的彩礼，可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些。
“俺说过，俺…”改睇眼里的水雾渐浓。
“俺跟爹妈说，过了年卖些羊再借点就差不多了。”他毕竟是真的挺喜欢改睇的，家里也难得依着他的要求，准备着年底多卖几只羊，盖了新房也就能够娶媳妇了。
“是吗？可俺…俺…”改睇说不下去了。
青年不明白，不就是因为彩礼吗，现在他家也能拿的出了，还有啥能阻碍他们的？
“俺家已经定了亲。”
“能退呀，俺可以多给一些，实在那时候没有，这今年俺家羊又多了，俺爹说了要啥都能答应，就年底，就年底一准可以拿出来。”年初时候确实他家拿不出张桂兰要的那些彩礼，可年底真的就可以了的。
改睇摇摇头，“晚了，俺今天跟你说，这辈子…你还是忘了俺…俺奶奶定好日子了，俺妈也说刘家挺好，俺弟…呵…”嗤笑一声，她很不想有这个弟弟，“洋车骑了那么久是不会还回去的，俺…俺没法子呀…”眼里的水雾落下来，阳光在里头折射出七彩光芒。
“可…”男孩不知道还能说啥，他知道她订亲了，他知道她家要的彩礼多，他不是一直在努力吗，彩礼他眼看准备好了呀。
晚霞映满天空，归巢的乌鸦从头顶成群飞过，无可奈何的两人在玉米杆前沉默相拥，就是他们相处半年来最亲密的时刻也是最后的亲密了。
和当初胡二女一样，下了初雪的时候，改睇披着红盖头坐上了刘家迎亲的牛车。
出嫁闺女第二日回门，胡二女早早就起来准备了，一锅山药蛋粉条猪肉炖菜，又有村里妇女帮着做了一盆油炸糕，一盆凉粉，做好的时候看看日头已经快要晌午了，新女婿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胡二女掀起围裙擦擦手，到大门外看看，没有人。
“咋还没回来？”她悄悄问李有才。
“许是起的晚，再等等。”装好烟叶，李有才烟袋抽的红彤彤。
乡里乡亲等了满屋子，喝茶的，嗑瓜子的，小孩子满院子里跑。
看着日头已经升到了最高，人们开始议论有些饿了，张桂兰挥挥手，“开饭吧。”她估摸着刘家这是没让回门，她有些小不开心，为啥不提前跟她说，就不用准备这些吃食了，好好的给人家吃了。
看那些人好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光知道扒拉肉片，张桂兰眼睛一个个看过去，越看越讨厌，刘家为啥不提前告诉她。
胡二女没有张桂兰那样心思，她没咋心疼东西，只是奇怪为啥还没回来。况且人家来吃饭也都是带了礼来的，三块五块的，要不就是几个鸡蛋几块肉，实在少的也有山药蛋啦粉条啦一块布的，又不是白吃。
没有女儿回门的酒席吃到快结束的时候，大门外才姗姗来迟出现一辆毛驴车，穿着红棉袄的改睇跳下车，车前拴牲口的就是李家的姑爷。
“啊呀，咋才回来？”一直注意门外的胡二女最先看到了，小跑着着迎接。
改睇笑笑没说话。
“妈，怕路上饿，俺妈让吃了饭走的。”新女婿一丝不陌生。
“冷不冷？快进屋，家下人等不急已经开席了。”胡二女拉着改睇就往屋里走，后者抽了抽手没抽出去也就作罢了。
“啊呀，新姑爷可算来了，先来喝一盅。”东头大哥说。
“这可算是迟了，快些罚。”西头姐夫说。
“干啥？先让娃进屋暖和暖和，着啥急，还有后半晌够你们闹。”后头大娘说。
新女婿大大方方由着众人打趣，挨个打了招呼跟着胡二女进了东屋，先见了张桂兰，收了人家不少彩礼的张桂兰笑容堆满了脸，就连皱纹都翘起来。
改睇淡淡的，脸上说不上害羞也没有啥喜悦，一丝新娘子的神态也没有，不过年纪大的有经验妇女还是能从改睇的脸上，背影上，她整个体态上看出来，十八岁的花朵女孩已经经过蜕变，成为了妇女。
准备耍笑女婿的饭菜端上桌，新女婿叫刘应贵的坐在凳子上可没有上当，加了料的碗都没有端，直接接过了丈母娘胡二女手里吃了一半的饭菜。
“妈，俺吃着香。”一说话两只眼睛往上翘，嘴角弯弯挂着讨人喜欢的笑。
胡二女忙问还要加菜不。
“来，新女婿来晚了可要罚酒呀。”一群年轻人围在桌子周围，准备好好捉弄新人。
“俺知道，俺知道，俺罚了各位大哥姐夫的也不能落下啊。”刘应贵也不推迟，接了酒盅一饮而尽。
一群人直叫好，张桂兰在炕上很满意，这样女婿还有啥不好，瞧，模样长的也俊俏，嘴也甜，一会儿功夫把那些人哄的乐呵呵的，自己可一丝没有“上当”。
胡二女收拾碗筷也看着高兴，她去芦草沟的时候没见到一个人，哥嫂打听的刘家不错，看眼前女婿果然不差，这下她就放心了，等下好好劝劝闺女，女人嘛，嫁谁都是嫁。
想到这，转头看看，咋不见改睇呢。
改睇早已出了院子，来到那片玉米地，收割完的地里玉米碴子都没有了，只有黄土和白雪，就是在这里，她和青山下的男孩最后一次见面。
“你…你…咋了？”身后有人问。
有宝手里牵着改兰。
“没啥，宝叔你咋出来了？”擦擦眼角，一切已经过去。
有宝傻乎乎的脑子摇一摇，两个丫头几乎都是他带大的，他就是再傻也知道改睇的心思，摊开手掌，一个黄澄澄的油炸糕。
“宝叔…”
“姐，刘家不好吗？”改兰问，她看家里人都满意新姐夫呀。
改睇摇摇头，妈说刘家是好人家，奶奶更是收了彩礼才不会管好不好，只有嫁了她才知道刘家是怎样的刘家。
改睇嫁人的第一天傍晚，送走了吃席的乡邻后，刘家大婶关了大门，刘应贵带着改睇进了新房，炕上有个男人，靠在几个摞起来的荞麦皮枕头上，旁边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这是你男人。”刘应贵说完，改睇瞪大了双眼，她嫁的不是刘应贵吗？
刘家大婶推了她一把，改睇朝前走了两步，“小宝，快叫妈，这就是你妈。”改睇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冲着她叫了一声“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