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壮发丧那天,半夜就刮起了大风,吹的灵棚哗啦啦响,桂姐操心长明灯,本来就是胡乱躺着的,刮起风的一瞬间就起来了,鼓乐班子刚刚歇下,在棚子里烧茶喝。
建生几人在里头作陪,灵棚边的两株纸做摇钱树摇摇摆摆,在灯光里黑影晃来晃去,“起风了,可不灭了灯。”建生也从棚子里出来。
“四点了,你们也歇会吧。”桂姐下台阶和建生打个照面。
“师娘咋出来了,俺们不困,喝点茶歇歇就该打幡了。”
胡二女披着衣裳,手里还给桂姐拿了一件,看看鼓乐班子,问“要不下点面吃,热乎热乎。”
“成,你去擀点面片,多做点,都吃一碗,把牛肉切一盘下酒,少喝点啊。”桂姐待人向来大方,看了灵棚里长明灯好好的,又各处查看了一番,确认没啥问题,拿了酒出来嘱咐大家多吃点,少喝。
一大锅面片吃完,喝了热茶,看着天快亮了,院子里开始忙活起来了,胡二壮岁数小,要早早送走的,刘家祖坟不在本地,更要早些才成。
八点钟起灵,胡强和建生在最前头,刘安摔了瓦盆,抬棺的却怎么也动不了,八九个人也抬不起来那一具棺材。
桂姐眼泪哗啦啦下来,“你这是不放心啊,我知道你不愿意走呀。”
“二哥…”
天亮停了的风在这时候突然就刮了起来,地上的香灰卷成了圈,围着碎了的瓦盆转,桂姐瘫坐在地上,“我的人呀,你把我也带走吧。”
建生一伙人加了两条杠子,棺材稍微动了一下却压断了前头两根木棍。
“唉…这是放不下呀,他还有啥惦记的?”阴阳先生问。
“他这辈子就惦记妹子啦,没护着妹子就是他的病,难治。”桂姐拉着胡二女说。
胡二女眼睛跟个大杏似的,“二哥,你们都走了,留下俺干啥,让俺躺进去换你出来呀。”
“你安心的走吧,以后你妹子还有我护着,我活着一天绝不让她受人欺负了,李家敢动她一根头发丝我刘桂香让他们断手断腿。”桂姐说的时候看了一眼李有才,后者讪讪的点头,他这几天在刘家是见识了桂姐的手段,那厉害劲儿可不比男人,你看那一众徒弟,一群大老爷们在桂姐面前都老老实实的,没有因为胡二壮没了就散了。
胡二女一听这话更哭的上不来气,她的命呐。
也奇怪,果然,桂姐说完,建生就觉得肩膀松了,使使劲,棺材慢慢抬起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同时也都默默流泪,果然他到死也放心不下妹子。
风刮了一圈,又停了下来,直到灵车走远也没再有一丝风。
胡大壮老老实实帮着收拾院子,他是不敢再说一句要账本要产业的话了,那刘桂香可不是一般人,他之前怎么就以为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好对付呢,真是脑子进水了。
和他一样怕了的就是李有才了,这些年看在胡二壮的面子上,张桂兰对胡二女好了一些,但是没想到在人家桂姐眼里,还是李家慢待了胡二女,看看自己的手臂,怕是以后再忍不住打了二女,这手臂真的会废掉的,心里暗暗记着,回去可得让老娘别生事了。
李有才的话一点用没有,张桂兰心里可乐呵的很,“咋?没了主家了吧,活该你个丧门星。”
胡二女足足在城里待了二十多天,回家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她走的时候磨的山药蛋粉已经都装到了麻纸袋里,干了的渣滓也装满了大框放在还没塌的牛圈里,猪比她走时候差不了多少,估摸着今年能宰个八十斤。
农村里开始了最清闲的猫冬,李有才一如往常吃过饭躺一会儿出门耍牌,晚上回来抽烟睡觉,胡二女托人捎了信给改睇,想让她带着娃回娘家住些天,等了七八天,没有音信。
她有些担心,刚没了二哥,她可不想改睇再出啥事,刘长锁不是个正常人,她这几年也慢慢打听清楚了,所谓的女婿,半个身子不能动,白天看着和正常人一样,夜里就变了个样,跟那豺狼虎豹差不多,那芦草沟家家都知道,就是瞒着外人。
那个男娃就是娶了第一个媳妇生下的,好好的个人被折磨受不住,最后跳井死了,她怕改睇也受不住,虽然有刘应贵和亲家保证,可那刘长锁发起疯来谁都不认的。
“咋了?想啥?”李有才推推她胳膊肘。
改兰已经睡下了,胡二女学会了织毛衣,这是第一件有些不熟悉,毛线卷在手指上发愣,李有才歪在一边抽烟。
“啊,俺…俺是想改睇咋没个信儿?”还没下雪,天气已经冷了,改睇不来住的话下了雪就更不好走了。
李有才吸一口烟,吐出烟圈,“没啥,许是顾不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现在操心的是李根的婚事。
胡二女不做声了,她知道李有才对两个女娃没有对李根上心,也不知道为啥,他对蛾子这个妹子都比闺女上心。
蜡烛熄灭,呼噜声响起,又一天结束了。
腊月里,李根和有福前后脚回来,有福依旧伴着王长贵,李根却惹得全家高兴,他从川内带回来一个女娃,黝黑的面皮,不算高的个子,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跟胡二女当年一样长。只是一点,口音不通,她说话除了李根外其他人听不懂,胡二女她们说话女娃也听不懂。
“阿春啊,奶奶问你爱吃啥?”李根用蹩脚的话问。
叫阿春的女娃在李根耳边悄悄说,“奶奶,人家没吃过咱这饭,不知道啥好吃。”
“嘿嘿,那俺乖孙想吃啥?”张桂兰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她多年的心愿总算达成了。
“俺想吃莜面,伴着山药蛋放点辣椒韭菜花。”他现在是家里的大功臣了,腰板挺直。“一年没吃了,馋死俺了。”
李家宝贝说了,自然是吃莜面了,难得的人多,胡二女足足蒸了两笼屉的莜面,阿春第一次见这种饭食,不会弄,张桂兰亲手一点一点教她怎么吃。
“小子挣钱了?”有福喝了一盅酒。
“那可不,俺又不是你。”李根很神气,他比没用的懒汉二叔强多了。
李有才满意的点点头,他的娃出息了。
“呦呵,翅膀硬了?挣了几个钱。”有福鄙视的看着李根,这小子什么货色他还不知道。
李根张嘴刚要说,“干啥?你还要惦记侄子的钱,要不要脸,你吃了快滚,俺家不要你。”张桂兰按着李根不让说。
“稀罕,也就你当个宝贝,俺不用你撵,以后俺都不回来了。”他吃饱饭拉着王长贵下地就走。
“咋?还没吃完就走?”胡二女放下碗筷问。
“大嫂,俺就是回来看看你,你是个好人,这家对不住你,以后俺不回来了,有宝啊,以后多干活,帮着点大嫂知道不?”
有宝抓着有福手臂不松手,“不,不走。”
“傻有宝,哥有家了,等哥安顿好了来接你去,不在老东西这看脸色。”被说的老东西黑着脸,她想骂人又怕吓着阿春。
有福这一走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等到几年以后张桂兰死也没有他的一点消息,王长贵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提过,有福找了个女人在草原上过的很好。
不说有福离家,张桂兰反正是高兴的很,这一年她几乎很舒坦,先是搅家精没了主子让她挺直腰板,再是宝孙领了女人回来,然后砍头鬼二小子说再也不回来了,三件事加在一起没有更好了,来年抱个重孙她可就更开心了。
腊月里,李家小猪杀了八十斤肉,除去拉到城里卖了三十斤,李有才背着张桂兰让胡二女送了五斤给桂姐外,还有十斤给了蛾子,蛾子家里也杀了猪可比李家重多了,反而送了二十斤来。这样李家今年就有二十五斤猪肉吃了,本来猪头猪蹄也是要卖掉的,张桂兰准备正月给李根办喜酒就留下了。
不管咋说,也是过了一个红火的年,可惜的是,正月里办喜酒的美梦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