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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胡大壮已经不是第一次到棺材铺了，只是每一次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罢了。
他今天一早又背了半口袋莜面找二壮来了，店里的伙计看到他上门就摇头，哪有这样脸皮厚的人，隔几天就跑来一次，张嘴就是“你现在好啦要想着你可是胡家人。”还有“俺可是你哥，还有谁比俺更让你放心的？”或者“那女人可不能信，你听俺的，俺是你哥。”，他说了一大通，胡二壮往往都不会搭话，最后总还是要留下吃顿饭才走，走之前肯定会说，“俺都是为你好，咱是一家人。”
棺材铺子一般没人，这种地方人们都避的远远的，大开的木板门里头光线不足有些昏暗，锯木头的声音震的耳鼓膜发颤，胡大壮进门也没人理他，自己也不觉得没趣，坐在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杯茶解渴，喝一口，有些好喝，拿起茶壶揭开盖子闻一闻。
“这二壮，给些工人还喝好茶。”其实不算什么好茶，但是在胡大壮看来给做工的喝白水都有些浪费。
扭头环顾一圈，没见到胡二壮，胡大壮背着双手在铺子里到处转悠，看看这处又看看那处，发现角落打扫不干净吆喝伙计，看到锯末堆里有块木板赶紧心疼的拾起来。
“啧啧啧，这么大的板就不要了？”没人理他。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把这当自个儿的买卖，这还能用呢，做小的可以用就丢了？”一个嵌卯的伙计撇他一眼没吱声。
“唉，俺问你，俺家二壮干啥嘞？”见没人理，把木板放在门后头准备他等会回家的时候带走，问干活的人。
没人搭理他，几个大步跨到电锯机旁边，锯末乱飞，手指头捅捅忙着锯木板的伙计，“俺家二壮干啥去了？”提高音量，这电锯真够响的。
伙计凑近跟前，大壮又说了一次。
“哦，东家去送货了，早上刚走。”顿了顿，“要三天才回来。”
大壮点点头，看来今天又不成，二壮那个媳妇他是不愿意说的，自小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女人还不入他的眼，在大壮认知里，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烧火做饭，洗衣浆衫，多生娃多干活才对，那认字啦算账啦都是男人的事，一个女人做这些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走到通向后头院子的门前，掀起门帘倒是闻到一股香味，二壮媳妇就是不会过日子，男人都不在家干啥还要吃肉。
他特别想留下说她两句，但是想想还是算了等回头跟二壮说吧，可这肉味，他有些馋。
站在门前闻了好一会儿，大壮还是忍着馋虫吸溜几下，背上那半口袋莜面到门口拿了那块板出了棺材铺。
夏天就这样突然的来了，蚊子也同样多了，尤其村子外头那个供牛羊喝水洗澡的小水塘边，蚊子多到随便伸手抓一下就能捏死四五只。
胡二女扛着长耙子，她去地里锄草了，不下雨地里庄稼长的慢，可是杂草却根本不在乎下不下雨，山药蛋地里的草比山药蛋苗都长的好，李有才又恰好开始了每年这时候的胸口疼，躺在炕上都下不了地，更别说干活了。
“妈…”改睇拉着改兰在村口迎着胡二女。
“你俩咋在这？”改睇应该在家里烧火做饭才对呀，咋跑出来了？
改睇跺跺脚，“奶奶的心肝儿回来了，把俺俩撵出来了。”
胡二女明白了，可不放假了嘛，李根肯定要回来了，张桂兰必然又留了啥好东西怕改睇姐俩看到才撵出来的。
摸摸改兰发顶，“跟妈回家，咱烧山药蛋去。”
家里李根正抱着一碗炒面吃的香，炒面算是农村人的一点小零嘴，一勺黄澄澄的面，一股滚烫的开水，就是一碗美味。
李根这碗自然不是平常的开水而已，张桂兰把家里所有的白糖都留着给这个宝贝孙子，他手里那是白糖拌着的炒面，加一点水而已，实打实的面疙瘩，甜滋滋的，这种吃法可比稀汤好吃多了。
改兰舔舔嘴角，羡慕这个大了她许多的哥哥。
改睇眼皮都没抬，差了不到十二个月，她是最讨厌这个弟弟的。
“军军回来了？”胡二女擦擦手走到炕沿边，脸上带着微笑问。
一头埋在碗里的李根很不想搭理这个妈，只在嗓子眼儿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想吃啥？妈给你做。”她讪讪的看着自己手掌，本来想要摸一下李根肩膀的，半道上李根已经扭过身子，她只好作罢，收回手，刚进来时忘了洗手了有些脏。
张桂兰给李根嘴里放一颗冰糖，“你做的能好吃？你做你吃的去，俺宝孙的俺来做。”意料之中，李根的吃食都是张桂兰亲自动手，算是李家例外的小灶。
胡二女见李根没有啥反应，转过身洗了手做他们这些人吃的饭，不过是一锅小米粥，煮几个山药蛋，也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胡二女还没下地，院子外头有几个人探头探脑，早起的改睇吓了一跳，慌里慌张跑来告诉她，“妈，外头有人，俺没见过。”
胡二女忙披衣裳，问，“是啥人？不是毛狗子？”
李有才翻个身，“能有啥？丫头片子怕啥？”
胡二女不理会，穿好衣裳出门，果然外头站着两个男人，不是本村的，见门开了，一个人上前问她，“这是王长贵家不？”
胡二女摇摇头，王长贵不是跟有福挣钱去了？虽然她心里可不认为那两人会是个老实干活的人。
“咋不是？上七号村没错吧。”
“没错，是上七号，可俺家不姓王。”推推身后改睇进去。
那三人一愣，咋还错了。
“那你认识王长贵不？”
胡二女有些犹豫，说认识吧她没和那人说过话，说不认识吧在她家吃过饭，见她犹豫，那几人就明白了。
“俺们不是要债的，你要是知道他家在哪告诉俺们就行。”
胡二女想了想，“俺只是见过他，他家是八号村的，你们找错了。”也不知道那俩人是不是去了八号，周六姑也不知道咋样了。
“那俺们去八号问问。”两人走了，胡二女站在门边直看着走远才回去。
“干啥的？”李有才已经起了，他今天身子好多了，打算下地干活了。
“没啥，找人的。”胡二女不愿多说，拿了扁担要去担水。
李有才皱着眉，找人的？咋还这么长时间，大清早的，啥人？
带着疑问，李有才想了一早上，吃过饭一前一后下地的时候，李有才也跟着胡二女来了山药地。
“你不去看看黍子？”胡二女纳闷。
“你跟俺说，大清早是谁？”地头现在除了他俩没人。
“找人的，找错了，俺告诉他们了。”她以为是什么事呢，不过就是个这，放下筐子，拿起锄头，胡二女准备锄草了。
李有才一把拉住胡二女，“你当俺是活王八，大清早找人？还不是你在外头的相好。”
“你是看俺老了配不上你了，想着寻个下家了？”
“……”胡二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有才隔一段时间就会像现在这样找个由头发一次火，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身子开始不如从前，还是盼着胡二女真的在外头找个人。
“你说呀，是不是？”
“二女，俺…俺是老…俺…俺…求你别离开俺…”李有才抓着胡二女手臂，脸上满是哀求。
李有才这副样子比扬起手臂还让胡二女吃惊，两人生活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有才这副面孔。
“二女…俺娶了你是俺家烧高香，你嫁给谁都比嫁给俺好…”
“俺妈就是怕你和人走了，俺也是…俺不能没有你，二女，你跟俺说你是外头有人吗？”李有才有些小心的问。
胡二女扭头看向身后大山，那座山还是静静的在哪里，青天依旧，青山依旧。
再次转过身子，“俺没有，那人是找有福那个朋友的，找错了。”她不知道是因为李有才的巴掌还是因为几个孩子，亦或是因为胡家，这么些年她都默默忍受过来了。
初时相识，两人陌生的她都不敢看他，年幼岁月里也不知道怎滴就已经孕育了几个儿女，他也曾给过她温暖，也曾给过她呵护。这几年，应该是好些年了吧，自从他下煤窑回来之后两人似乎到了一种默默无言的状态，他虽然因为张桂兰还偶尔对她动手，他虽然也曾当着二壮的面保证要好好待她，可她已经不再相信了。
人生已过而立，胡二女却更加迷茫。
眼前的男人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理应是她最熟悉的人，可有时候却又陌生的很。
“俺不会走的，为了孩子俺也不会走。”这话说给李有才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转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胡二女一脚踏进黄土地，手臂用力，锄头准确的挖起一堆杂草，伴着草叶颤动，有一颗晶莹的水滴不知是藏在草叶下的露珠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在草尖山颤了颤，砸在黄土里再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