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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胡二女和往常一样先去看了鸡，洒了一把谷子，然后端了猪食去喂猪，李根媳妇爱啃骨头，她想今年骨头不卖了，都留着自家吃，也许到时候坐月子还不够，得把猪喂好点，多卖几斤肉。
外头都收拾好了，她到东屋看看张桂兰，往常张桂兰已经起了，年纪大了她都早醒，今天却反常的还在被窝里睡着，胡二女不敢惊动，把尿盆倒了垮了筐子先去割草。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胡二女的筐子里也再没一丝缝隙她才拎着镰刀回家，肚子也开始叫唤了，回去做饭吃了再去七号村看看，也不知道大哥的眼睛咋样了。
胡二女边走边想，放下筐子，洗过手到东屋，张桂兰还在炕上。
屋里窗帘没摘，被窝和她走的时候一样，不同的是张桂兰从平躺变成了侧着身子，胡二女起初有点吃惊，但是再一想开始有些害怕，张桂兰八十多了吧，她也不知道具体岁数，反正差不多了，村里好些年岁大的都是好好的睡着觉就没了的。
胡二女腿肚子有些抽筋，家里可就她一个人，万一炕上张桂兰真的那啥，她可不敢呀，别看她已经见过死去的亲人，可那都是血缘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炕上那个可不是别人，是压在她头上半辈子的大山，她有些怕了，“军、军军奶奶……”胡二女站在门边弱弱的叫一声。
没人答应，胡二女踌躇一会儿，“那…那什么…军…军…军军奶奶？”她决定再不应就出去叫个人来看看吧，她不敢面对，活着的张桂兰她怕了一辈子，若是死了的她更怕。
“嗯。”一声悠长的答应，炕上张桂兰手臂动了。
胡二女心脏一下子落了地，吐出一口气，还活着。她也不知道刚才是盼着还活着还是其他。
按理说她这一生都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从嫁过来就没有一天好日子，张桂兰也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甚至多少次都动手打她。她应该是从心里恨着张桂兰的，但是听到张桂兰说话的时候她居然心底有一丝喜悦。
顾不得寻思自己为什么会喜悦，张桂兰依旧张嘴骂人了，“还愣着干啥？盼俺死了呀，俺命长着呢，给俺倒口水。木头疙瘩。”
胡二女答应的很干脆，脸上还带着笑，倒了热水送到张桂兰嘴边，老太太保留着旧社会的习惯，睡觉也把头发盘的整整齐齐，别看一头白发不剩多少，却还是一丝不乱。扣好对襟褂子，这也是旧式衣裳，包括裤子都还是张桂兰自己做的，买都买不来的手艺。
“俺昨个西瓜没吃好，你熬点粥来，烂烂的。”喝了热水，张桂兰觉着肚子舒服了。
胡二女忙答应着，收拾了屋子，生火熬粥。
“吃了饭去胡家看看，这么大年纪了，没了眼睛咋整？”张桂兰靠着摞起来的几个枕头说。
“成。”
胡二女不放心张桂兰一个人在家，匆匆去了趟六号就回来了，蛾子昨天带着胡大壮走了就没回来，今早捎信回来据说半夜就去了省城，医生估摸着眼睛是保不住了。
李有才继续帮着喂牲口，胡二女做了两天的饭就赶紧回家来了。
走的时候，张桂兰确实好了不少，说话和平日没分别，还难得的跟她说路上小心些，等胡二女回来的时候，张桂兰却爬在房檐下。
胡二女手脚并用，也是张桂兰年纪大了就剩一把骨头了，胡二女又是个常年干活的，很快就挪到了炕上。
张桂兰鼻孔里有气，从嗓子眼儿里哼出声，胡二女仔细听了没懂啥意思，叫了村里会看病的，人家来听了听胸口，又翻了翻眼皮，跟胡二女说没啥大事，就是年纪大了。
“那咋办？”
“俺给开个药先，输进去看看啥情况。反正这么大岁数了，这算好的了。”拿出一个玻璃瓶子，胡二女也不认识，反正有好几个小的，大的玻璃瓶，有水的有面面的，针管抽着兑了三瓶，让胡二女从房梁上吊了绳子挂了一瓶上去，抓起张桂兰枯槁的手，在手背上试了几次才扎进去针头。
“喂点水就成，等会俺过来换药。”嘱咐完胡二女，人家走了。
胡二女拿着茶缸试了几次也不知道这躺着咋喝水，想了想，拿个勺子一点一点喂，张桂兰眼睛半睁，嘴角一抽一抽说不出来话，只好由着胡二女喂，看着洒了几次。
“不喝了？”胡二女收了勺子。
院里猪饿的扯着嗓子哼，胡二女看看张桂兰，后者拧着眉毛瞪她，她打个激灵赶紧下地出去喂猪，她可是怕张桂兰瞪她的。
猪食倒进去，那头白花猪一头扎在食槽里，耳朵一扇一扇，“哼哼……”
胡二女拿根棍子给猪身上搓一搓，厚厚的猪皮搓上去呲呲响，看着猪吃完了，胡二女想了想还是进屋看看。
“喝点水？”她拿着茶缸问，其实这都是多余的，张桂兰嘴唇抖了几次张不开，眼睛比刚才睁开多些罢了。
勺子送到跟前这次稍微喝进去一点点，胡二女连着喂了好几勺，大概有一半都撒了，拿了块布子垫在脖颈，院里就有脚步声，是来换药的。
“咋家里就你？有才呢？”又换了一瓶药水，张桂兰面色开始恢复正常，只是依旧张不开嘴，眼睛倒是睁开了。
“去六号了，俺哥嫂进城看眼睛去啦。”胡二女倒了茶水。
“哦，咋了？”他这个十里八村唯一的赤脚医生，那个村有人头疼脑热都找他，咋还进城了。
“俺哥眼睛让牛扎了，进城看看能不能保住。”
这就对了，怪不得要进城，“那夜里有个啥你来叫俺，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俺也说不好。”张桂兰几乎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了，这几年和她同辈分的老人先后走了不少，赤脚医生也不确定张桂兰这突然的一下子会不会就走了。
输进去三瓶药水，张桂兰眼睛睁开了，不复原先清明，有丝丝浑浊，医生说这已经不错了。
胡二女把院里牲口都安顿好，屋里熬了粥，张桂兰身子动不了，胡二女用被子枕头摞了老高，扶着张桂兰坐起身靠在被子上，端着碗到跟前，张桂兰摇摇头。
“不饿？”胡二女小心的问。
张桂兰再次摇摇头，胡二女疑惑的看看饭菜，除了粥也就是馒头了，这病着也不能咽下去吧。
胡二女拿着勺子再送到张桂兰嘴边，“嗯嗯……嗯……”
张桂兰眼睛瞪着胡二女，嗓子眼里直哼哼。
胡二女纳闷，顿了顿，“要咸菜？”
果然，张桂兰点了点头，老太太喝粥总是要夹一筷子咸菜进去，胡二女刚刚只是舀了粥却没有夹咸菜。
拿起筷子，夹了野韭菜花进去搅了搅，再次送到张桂兰嘴边，果然，喝下去了，说实话，那野韭菜花也不算是多好的咸菜，只是摘了回来捣烂了用盐腌着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