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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李家先办喜事再办丧事。
给重孙过了满月，张桂兰也终于咽了气。
压在胡二女身上半辈子的大山一瞬间没有了，望着远去的灵柩，胡二女有一瞬间恍惚，她曾经以为张桂兰是神仙，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就算年岁老去，昏迷糊涂，瘫痪这么些年她也还是不敢有一丝丝的放松，总觉着不知道那一步做错张桂兰就会突然跳起来打她骂她。
她也不知道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有所谓的终于解脱，却有一丝淡淡的空洞，似乎没有了前行的路途，大半辈子了，她的人生都掌控在那个人手里，她的儿女也掌控在那个人手里，她理应是有恨的吧？她也一直以为是的，但现在，灵车已经看不见了，她却不觉得有恨意了。
回到院子里，常年从那个屋子里有人凝视的感觉还在，似乎东屋里炕上还盘腿坐着张桂兰，还在等着她进屋烧火做饭，还在骂她没用。
“妈，孩子饿了。”亚红叫她喂孩子，胡二女一怔，这个话似乎有谁跟她说过。
见她愣愣的，亚红拍着玻璃窗喊，“妈，妈…喂孩子。”
胡二女回过神来，答应着进屋热了牛奶，抱起孙子，小家伙软软的，吃牛奶的时候还眯着眼睛，她这才眼神清明，是了，她当奶奶了。
东屋就这样空了，平日若不是天光大亮，胡二女都不敢进去，就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她也快快就出来了，其他时候不管是黄昏还是清晨，她都是不敢进东屋的，总感觉张桂兰还坐在炕上瞪着锐利的双眼看她，咬着牙纳鞋底，一针一针“噗噗”都似乎要扎在她的肉里。
李有才见她这样害怕也就从不用她进去，原本那屋子里也没什么要紧东西了，冬天粮食也放了旁边其他屋子，干脆一把锁再也没人打开了。
亚红年轻，孩子刚断奶就丢给了胡二女，李根寻了个外地的营生，要走一年半载的，干脆两口子都去了，孩子自然是留给胡二女了。
一岁的娃娃还不会走路，李有才背更弯了，背着孙子还要下地，谁能想到，懒散了十几年的人了，突然之间勤快了起来。
胡二女反倒成了那个闲着的人。
“俺都没想着，你还能有这时候。”蛾子和胡二女坐在台阶上剥豆子。
“俺也没想到。”她不过是做了个手术罢了，身子好好的，居然把个李有才害怕成了这样，家里一切重活累活都不让她插手。
“俺来也给你提个醒，俺听说亚红的妹妹离了。”
胡二女有些吃惊，“亚红妹妹嫁了没几年，还没二十岁吧。”她记得亲家说嫁了，比亚红还早一年生娃。
蛾子点点头，“你那亲家两口子可是懒得出了名的，卖闺女吃喝，听说二闺女嫁的人家不够养活的，撺掇着离了。”
“那咋办？娃咋办？”
“好像是又说亲呢，娃留给男人了。俺告诉你一声，小心些搅和你家这个也过不下去，人家还年轻。”蛾子也是担忧这个，亚红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为了口吃喝才嫁了李根，亲家又是这样的做派，保不齐也走了。
“那…俺也拦不住。”胡二女无奈开口，别说两口子不在她跟前，就是在跟前，亚红若是要走，她又怎么能拦住。
“倒也是，反正你小心些，多留神她那爹妈。”
本来只是两人说说，谁知道还就让蛾子说准了，转过年，孙子三岁这年，亚红还真就和李根闹了离婚。
在外地这几年，李根白天干活，晚上有时候也住在工地就没有回家，亚红没事做就和一条街上一个男人认识了。
那人花言巧语，吃喝玩乐无所不会，带着亚红不是饭店就是酒吧，晚上还要出去跳个舞，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等到李根有一天突然早回家，胡子拉碴几天没洗脸，眉毛里头都是灰土，衣裳也看不出原来颜色，肩膀上挂着一条手巾比他的脸色还灰暗，走到院门口他就停下了，咋好几个周围邻居爬在门口朝里头看。
李根疑惑，他租的是个两间正房，一间小库房东向的单独小院子，周围都是这样小院子，平日亚红就在门口或是家里，认识几个同样租房子的大姐。
走到近前，李根更纳闷了，这些人也不进去趴在门口干啥，“大姐，咋了？”
撅着屁股趴门缝的胖胖女人被这一问吓的抖个激灵，几个妇女互相看看，又看看李根，“那什么？你…你今儿早回来哈…那啥…”搓搓手，这该说啥。
李根近些年成熟了不少，毕竟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从最初的疑惑再到眼前几个女人闪躲的眼神，再看看她们背后自己家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越过几人，小门从里头拴着呢。
“小李呀，你…你别发火，慢着些。”
“别说了，咱回吧。”
几个女人拉拉扯扯悄悄说着话走去隔壁，还回头看看李根。
李根从布口袋里掏出一根他做工用的铁棍，隔壁门口悄悄露出脑袋的几个女人顿时抽冷气。
铁棍一头伸进去，李根用力一撬，门栓断开。
屋里果然不止亚红一个人。
李根退了房子带着亚红回了七号，男人或者女人遇到这种事情，哪有不大发雷霆的，李根也不例外，发了一通火，将亚红锁在家里好几天，他也不干活了，出门就寻那个男人，对方理亏主动给了钱想要平息事情。
胡二女是从俩人脸色上看出不对劲的，她还以为小两口吵架了，好心劝亚红多担待。
“大不了不过了，俺才不在乎。”亚红吃着新鲜的玉米棒子，满不在乎的说。
亚红不在乎，李根在乎，李家都在乎，好容易三十岁找个媳妇可不能又打光棍。
李根打算就在本地找点营生，最好的是能天天回家看着亚红的，不过第二年亚红又怀孕了，短期内他可以放心了。
李家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胡二女依旧在家里伺候媳妇月子，如今比她当年好了一倍不止，家里准备了老母鸡，自己产的土鸡蛋，自己磨的小米，城里加工的纯鸡蛋白糖的饼干，亚红爱吃桃酥，还做了五斤香喷喷的桃酥，亲家爱喝糖水，胡二女在去年亚红刚有孕的时候进城买了半袋子红糖，准备亚红坐月子还有亲家日常喝水。
桂姐说她就是劳碌命，一辈子也没有个清闲时候，被个婆婆折磨了一辈子，最后又换了媳妇，人家多年媳妇熬成婆都是让媳妇做的，她倒好，伺候了婆婆伺候媳妇，还要加上亲家。
胡二女笑笑，拢拢耳边白发，有什么法子呢，她的命呀。
“刘平来电话了，你丢了的改春在省城。”桂姐一句话，胡二女手里的一袋子麻花掉了地上，撒出来碎了好几根。
“咋？”哆嗦着嘴唇，多少年了，她已经不期望再有改春的消息了。
“我就知道，你呀，唉…回头蛾子跟你说，大强在医院见着了。”
胡二女抓着桂姐的手，她怕，“医院？咋了？是…是…”是有什么病了？
“不是，说是她妈做手术，刚巧是大强给治的。”桂姐捡起地上麻花，按着胡二女坐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