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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胡二女把夜里的梦忘记了大半，总觉着好像有人叫她，早起心里就不踏实，喝了井水冰凉冰凉也还是觉着不对劲。
“咋了？”李有才看她一直捶胸口问。
胡二女摇摇头，她说不上来，“懒得，能咋？”张桂兰瞥一眼。
还有不少活等着，胡二女顾不得想别的，赶紧先把山药蛋粉过滤了才是，后半晌，一字排开五个大水缸，还有七八个盆子，里头是开始沉淀的山药蛋粉，这算是第一次的水，都还有白沫，撇开浮沫下头水也不清澈，要多过几遍水才会干净。
胡二女揉着后腰站在院子里看着李有才往房顶上倒山药蛋渣，门口一声含着哭腔的声传来，“姑姑…”
胡二女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身子一震，心口缩紧，她颤抖着转过身子，只看了来人一眼就倒了下去。
胡二女在这世间最后一个最亲的人没有了，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一身白衣的二壮二小子摇晃，张了几次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眼泪却已经流了满面。
“姑，姑，你别急，别急。”
“啊…你…啊…啊…”她心里很急，嘴唇像是筛糠一样抖。
旁边站着改兰抓着她的手臂，嘴里害怕的只喊，“妈。妈。咋了？”
“姑，我爹…没了。”二小子终还是说了出来。
“咋…咋没的？”李有才替胡二女问了出来，他也惊讶，胡二壮还没有他年纪大呢，身子很好咋会突然没了。
“车翻了。”
一声撕心勒肺的哭声，胡二女嗓子眼里憋着的气发了出来，这气从小壮到现在她已经经历了几次，人生多磨难，她也许是哪个要遭受最多磨难的人，从李家院里响起哭声，那声起初只是一个点，慢慢变成越来越多，最后像是繁星点点汇聚成一条星河，冲破李家这小小院落，往外扩散，一直冲到空中，飞过的几只家雀儿抖抖翅膀落下两片绒毛。
天边的阳光躲到了云层里，不远看人间这悲苦的场景，大树的枝干都收缩起来，风也停了下来，似乎天地间就只有这一声悲痛到骨子里，骨髓里，每一滴血液里的痛哭。
年仅四十八岁，正当壮年的胡二壮永远的闭上了双眼，棺材铺的生意红火，远近几个县城的老人都从他的铺子订做，为了送货方便，胡二壮买了拖拉机，却不想成了要他命的东西，昨天从临县回来的时候因为黑灯瞎火，不小心和一头没有回圈的牛撞了，刚巧旁边是一个水坑，若是往常倒也不算什么，他身子好，摔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可那牛用蹄子踹了他的头，要不了命却让他有几分钟昏迷，就是那几分钟，牛挣扎着压在了他的身上，一直压到了烂泥里，鼻孔口腔充满了淤泥污水，胡二壮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桂姐是今早得了消息，清早做工的人看到了翻倒的拖拉机，还有气息奄奄的牛，等到把牛和车都弄出来才看到了混在淤泥里的一个人形。
胡二女跌跌撞撞跑进院子，灵棚已经搭好，里头那具棺材刺的眼生疼，“哥…”李有才来不及扶，她已经爬在了地上，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哭红双眼的桂姐。
“俺的哥呀…”
“我的人呀…”
周围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默默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两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痕，他们都是店里的伙计，胡二壮的徒弟，二壮夫妻待他们都好，还帮着娶媳妇，对他们中有些人来说，和自己爹妈一样的。
胡二壮的尸首静静的躺在炕上，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的淤泥已经清洗干净，头发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着急买来的衣裳不合身，胡二女一边哭一边弄平整，桂姐眼泪就没断过，拿着手绢一点一点擦着胡二壮的手，指甲缝里都是黄泥。
胡二壮的拳头还握的紧紧的，袖子拢进去新作的打狗饼子总是考掉出来。
“那啥？已经这样了，通知他大哥没？”李有才一直在院子里忙，两个棚子搭好了他进了屋里问。
桂姐一怔，不解的抬头。
李有才虽然也知道兄弟俩的关系不好，可这种事，他觉得应该说一下，“胡大壮，要不通知？”
按说第一个应该通知的就是胡大壮，可看眼前这样子，多半也是没有通知的，不管咋说，大壮二壮都是亲兄弟，这人都没了，没有个不通知的道理，所以李有才才问。
桂姐擦擦脸，“这是我刘家的事，没必要通知他。”
“可终归是兄弟，按理…”
桂姐站起身，“他当初差点饿死，是我爹救了他，就给我爹当儿子，既然是我爹的儿子，干啥通知姓胡的？”
“那胡家坟…”李有才想说没有胡大壮的允许这埋不进胡家的祖坟呀，可谁知桂姐早就有了主意。
“那是胡家的，跟我没关系，我的男人要进也是我刘家的坟。”
“俺没意见，二嫂做主。”胡二女点点头，胡家的祖坟没啥好的，小壮都离的远远的一个孤零零的土疙瘩。
见两人这样说，李有才也就不再劝了，他也不过就是照着规矩问问罢了。
天黑以后，胡二壮被安放进棺材里了，盖子盖上就只有后天晚上打开再看最后一眼，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下，二壮和桂姐的大儿子当兵不在家，孝子也就刘安一个人，收拾停当，人都进了屋。
二壮的几个徒弟站在地下，为首的老大已经前年成家，在外生活有间自己的铺子，当初都是胡二壮夫妇帮着置办起来的，他也是第一个跑回来的。
“师娘，俺是老大，俺来说。”建生站在前头。
看他像是有重要事，桂姐擦擦脸坐正身子，“你说。”
“平子不在，披麻戴孝的只剩下个小安，出灵孤单，俺们虽然不是亲儿子，师父待俺们和亲儿子也差不多，俺们决定都披麻戴孝，扶灵下葬。”说了一半桂姐就在摆手了。
“俺们决定了，师父走的急，不能等俺们孝顺，师娘你就同意吧。”说着话，地下几个大男人都跪下了，眼角泪花闪动。
桂姐捂着嘴看外头，灵棚里孤零零一盏灯迎着风晃啊晃，“你们…起来，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小安快把你哥哥们扶起来。”
胡二壮大儿子刘平当兵还没回来，家里只有这个小儿子刘安在了，听了桂姐说，刘安把地上几人拉起来。
“那师娘答应了，俺去叫家里那口子来。”桂姐拦不住，成了家的徒弟把媳妇也叫来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原先一个刘安穿白一下子一屋子十几人都是全身白。
“二壮啊，你看看呀，你没白费心呀。”桂姐爬在窗台上双眼泪汪汪的看着外头。
因为不确定胡二壮具体的死亡时间，桂姐不忍心，硬是把时间算在了十二点以后，这就算是第一天，一晚上也不知道怎么过的，胡二女和桂姐几乎没睡，哭一气叹一气，出去灵棚里坐坐摩挲摩挲棺材板，爬上去再哭一会，天还是亮了。
“师娘，喝口粥吧。”建生媳妇端着碗送到桂姐面前，昨天她一直都在帮着忙活，现在做儿媳妇一样戴着白帽，白衣，腰间系着麻绦。
“给二女吧，我不想吃。”桂姐双眼布满血丝，摇摇头。
“二嫂，喝点吧，你可不能再倒下了。”胡二女也没有胃口。
桂姐摇摇头，转过去继续双眼望着外头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