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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今年吃了顿羊肉馅的饺子，自家种的黄萝卜调的馅，倒了许多的麻油，李有才一进屋就闻到饺子馅的香味，放好供品，搓搓手，迫不及待先凑鼻子到盆里使劲吸一口气。
“哎呀，羊肉馅是好，这闻着就香，吃起来一定更好吃，俺能吃它五十个。”满足的抬起头让肉香从鼻子窜到肚子里去。
张桂兰捏着饺子，笑眯眯的。“那是，这可是山羊肉，膻味淡好吃的很，俺想着明年咱也弄个羊还是猪的，也好过年有个肉吃。”
李有才点点头，“是，俺看富昌叔家今年可是又有鸡又有猪的，说是还要杀头羊呢，你瞧瞧，人家这日子过的那就是神仙啦。”拍打拍打裤腿，李有才端着大茶缸上炕。
“哼，穷显摆，怕谁不知道他家生活好似的。”张桂兰轻蔑冷哼，她是顶不喜欢富昌叔那一家的，原因嘛自然是人家家里人丁兴旺，劳动力足，年年是队里劳动模范，媳妇生了三个男娃不说更是养猪喂鸡，下地干活样样是把好手，富昌婶逢人就夸自家媳妇勤快能干，孝顺懂事。
胡二女默默的擀饺子皮，这好吃的羊肉是拿她的改春换来的，她脑子里有一种她们在吃改春的想法，那红红白白的肉馅就是改春稚嫩的胳膊。
“呕。”突然一阵干呕，胡二女丢下擀面杖跑出去。
屋里张桂兰和李有才面面相觑，张桂兰听了听外头，胡二女还在不断干呕。
“咋？这快？”她问李有才。
后者一脸迷糊，“俺…好像没…”他抓抓脑袋，胡二女生娃才半个月，他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啊。
“那是啥？”这话张桂兰说的轻飘飘的，她和李有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问。
胡二女干呕了好一会才好些，进屋先喝了口水，洗了手走到炕沿边拿起擀面杖继续擀面皮。
“改娣妈，你咋了？”张桂兰问，自从改春送人以后就叫胡二女改娣妈了。
“俺闻着羊肉味恶心。”胡二女皱皱鼻子，她很想说吃改春肉恶心。
“哦。”张桂兰点点头，丢个眼神给李有才，闻不得羊肉味也是有的，他们也是知道不可能有别的。
热腾腾的饺子摆上炕，胡二女反胃更严重了，控制不住的嘴唇颤抖，似乎那白面包裹的就是改春。
“俺…俺不饿，你们吃吧。”胡乱丢下筷子，胡二女快步跑出门，抓了大筐挎在手臂上疾步走出院门。
屋里两人互相看看，转瞬注意力都在饺子上。
“妈，她不是有啥毛病了吧？”李有才问，说着的时候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没蘸醋先放到嘴里。
“没啥，过两天就好了。”张桂兰剥着蒜，心里想着本来羊肉就不多，胡二女不吃更好。
胡二女跑出院门就慢下脚步，天刚过午，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吃饭，道上连个人也看不着，偶尔走过草棚听到一声绵长的牛叫，或者谁家黄狗享受到难得的一根骨头满足的哼唧声。
村外一片枯树，树枝上站着几只灰色的家雀，看到她过来扑棱着翅膀飞到另一棵树上，她一头扎进林子里，密密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一个冬天的雪在这里积的特别厚，胡二女一脚下去，埋了鞋面。
林子往里的树粗壮的多，都是些积年的老树，树根都突破了泥土暴露在地面上，夏日的时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现在也时常还有孩童来玩耍，只是今天是绝不会有人的，胡二女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
呼出的白气散在空中，双眼模糊，她为自己为改春悄悄的哭出来。
“改春，俺咋办？”她冲着前方问，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风。
天空灰蒙蒙的，今夜怕是要下雪了，年三十下雪，是好兆头。
庄稼人俗语都这样说。
胡二女足足在林子里哭了一个小时，双眼红肿和山杏一样，脸颊也被冰凉的泪水冲刷的冰块一样，红彤彤的泛着细小的血丝。
拍打拍打身子，站起身，腿有些麻，扶着树干才没有倒下，拉了拉头巾，提起筐子一步一步走出林子，林子外头往南那片草地平日没人过去，牛羊偶尔会到这吃草，她知道最近几年村里拾粪的人少，到那去很快就能拾满一筐好回去掩饰自己的举动。
果然，白雪覆盖的草地好些牛羊踩过的蹄印，蹄印后头总有一大片，那就是牛粪落下时候融化了雪留下的坑。
冻干的牛粪轻飘飘的，拾满一筐，胡二女用衣袖抹一下鼻子，转身朝着李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碗筷已经收拾在锅台了，胡二女挽起衣袖舀水洗碗。
随着一声炮响，新年到了。
胡二女抬头看天，漫天的星光一闪一闪，妈小时候讲过死的人都会到天上成为星星，也不知道里头那颗是妈，那颗是小壮，或许会不会有她的改春。
她不敢问，这些年张桂兰已经在她心里种下了恐惧的种子，为了胡家为了改娣她一切都忍下来了，当年那个可以提着镰刀追着三娃满村跑的胡二女已经死了，那个性格刚烈的胡二女已经消失了，在李家一次一次的巴掌下，在张桂兰一次一次的骂声里，胡二女已经认定这就是命，她的命。
命该如此，强求无用。
正月过完，胡二女又怀孕了。
张桂兰悄悄的拜了仙儿，保佑这次一定生个男娃。
胡二女如今更加木讷了，干活依旧有劲，可正月里年轻媳妇们唠嗑的时候她再也不说话了，路上遇见也低着头不打招呼，李有才进城看灯的时候，胡二女呆呆的坐在炕上望着远方，眼里似乎有东西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因为胡二女不愿意去，张桂兰就进城了，家里剩下胡二女和有宝看家，一个月不到的改娣除了睡就是吃。
胡二女扭个头看向东边，重重房屋遮挡，看不到她从小看到大的那座青山，收回目光，胸前爬上一只手掌，不用看也知道是有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