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场面的活都没了,磨坊里也停了工,各人的工分也就结算了只等着年下分粮了,赶着下雪前,嫁到胡家的蛾子回家来了,她肚子大的很,鼓鼓的衣裳都包不住了,还没数九已经棉衣都上了身,也是没法子,棉衣够大能遮住肚子,要不还得做新衣裳,胡家哪有布呀。
胡二女前些日子倒是得了一块蓝布,是想着明年开春做件布衫子的,这块布就放在她屋里的掉了漆斑驳的大红柜子里。
蛾子是坐着板车回来的,放下蛾子吃了碗饭,胡大壮就回去了,说好了趁着闲下来蛾子回娘家住些天。
本来就担负全家吃饭的胡二女整日更忙碌了,蛾子胃口大,顿顿都顶一个壮劳力的吃食,胡二女做饭就更多了,平日也就一碗玉米面,现在至少要三碗才够。
“啊,这稀汤寡水的喝多少也不顶事。”放下碗筷,蛾子抹了抹嘴角。
“你这饭量比你哥都大,想吃啥,俺让你哥弄去。”张桂兰手里端着大碗,筷子上夹着一根干菜,眼睛弯弯的看着蛾子挺着的大肚子。
“俺可不敢。”蛾子撇撇嘴,胡二女低头埋在碗里不做声。
“有啥不敢?说想吃啥,俺给你弄。”李有才胸脯拍的啪啪响。
蛾子看了眼坐在炕沿的胡二女,歪着头想了想,“俺想吃个菜饼子,萹蓄拌着面摊的。”
这话说完,炕上张桂兰和李有才都傻眼了,两人看一眼窗外,这时候虽说还没上冻,可那还能找到鲜嫩的萹蓄呀。
“这时节怕是没有嘞。”
“是呀,你咋就想吃个那?哪怕你想吃肉俺都能让你哥想个办法,这萹蓄去那找?”张桂兰拍着大腿。
“怀着身子咋还想吃那不值钱的东西?你呀,真是没有个享福的嘴。”手指头无奈的戳了蛾子一下,后者也是无奈。
“俺也不想呀,俺就想吃菜饼子。”蛾子摸摸肚皮。
胡二女放下碗筷,人家三人都放下了,她也赶紧放下早就吃完的大碗,一扭身子下地开始麻利的收拾,同样是有身孕的女人,蛾子有娘家可以回,有妈可以护着,还有亲哥给弄想吃的东西。
“妈,俺去林子里看看,许有那叶子下头还长着些。”李有才披了布衫,带上一顶泛了灰的旧帽子,穿好鞋去外屋垮了个篮子出去找萹蓄。
“小心些,看遇着狼。”张桂兰隔着窗户嘱咐。
“还是回家好,妈,你是不知道,胡家啥都没有。”蛾子舒服的坐在狗皮垫子上,张桂兰拉了好几个大长条枕头给她放在身后靠着。
“你想要啥回来说,俺给你送去。”
“也没啥,妈,你看俺这衣裳都没有,只好把冬天棉衣拿出来了,俺说做件新的,可做了新的连个包孩子的都没啦,大壮也没鞋穿,啥都不够。”蛾子揪了自己出嫁前的棉衣给张桂兰看。
“俺就说你咋现在就穿棉衣啦,那胡家也有工分呀,布票呢?”张桂兰问。
“布票?那胡大壮早就已经用完了,费鞋费衣裳,都借了多少啦,还都还不过来那还有剩,还有俺那…呃…那啥,嫂子,你也乏了,回去歇会。”蛾子说着说着似乎想起来不对头,看到地下收拾屋子的胡二女,尴尬的咳嗽几声让胡二女歇息。
张桂兰也似乎才发现地下还有个人,挥挥手打发胡二女离开。
胡二女知道人家母女俩要说些悄悄话,不愿意外人听到尤其肯定要说到胡家那是不好让她听的,她也刚好乏了答应了拉上门回她西屋。
对于那母女俩会说些啥,胡二女一点都不想知道,同人不同命,她和蛾子都是为了亲哥娶媳妇才嫁了人,可胡家对待蛾子和李家对待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
小时候常听村里老人说,都是命。
胡二女原先是不咋相信的,但是现在她却开始渐渐有些信了。
没有蛾子那样大肚子,胡二女饭量不大,肚子也没咋显出来,揉揉酸疼的双腿,歪在炕上睡着了,昏暗的光线也难掩盖她青色的眼眶,那是因为常常劳累还吃不饱的缘故。
出嫁前的胡二女虽不是多壮实好歹那身板也是滚圆的,两条手臂圆滚滚的一看就有把力气,现在她的手臂已经细了一圈,虽然力气还在,壮实的身子已然不复存在了,也难怪前些日子遇到周六姑,对方都没认出来她,相同的她也没认出来对方。
结婚了的女人变化挺大,昔日朝夕相伴的小伙伴都辨认不出来了。
周六姑嫁给王家那个原先的少爷,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娃一个男娃,背上一个,怀里一个,地上最大的那个牵着手。
曾经引以为傲的油亮长辫子已经绞了,齐耳短发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啥时候脸上已经添了皱纹,看去一片老态,咋也不想二十出头的女人。
反观胡二女也是一样,她的长头发还在,只是她也不知道啥时候就给铰了。
天快黑的时候,胡二女被推醒了,李有才已经回来了。
“去挖点面摊饼子,你也吃些,俺寻着萹蓄了。”李有才帽子下有汗水,显然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寻到这些野菜。
胡二女答应一声下地出门右转开门进屋。
“嫂子快看,俺哥真寻着萹蓄啦。”蛾子欢快的声音。
炕上篮子里有小半篮子混着干草的绿叶萹蓄,这时节寻到这些真不容易,胡二女羡慕了一瞬。
“洗干净了切碎和在面糊里摊饼子吧,再熬点粥。”张桂兰在炕上拍打着改春吩咐。
胡二女答应了转身端了大木盆,舀水放在地下,拿了篮子准备摘菜。
“嫂子,俺跟你一起弄。”蛾子挽起衣袖挪到炕沿边。
还没抓起一根萹蓄,张桂兰就制止了,“你快歇着,小心身子。”
“妈,俺没事,俺闻闻味先。”蛾子笑着抓起萹蓄放在鼻子下头闻一闻。
“没出息的,就爱吃个这。”张桂兰也不拦着了,只是无奈的说一句。
把老的叶子去掉,泡在木盆里洗了几遍,胡二女挖了玉米面合着一小点白面加水弄成面糊,又拿了大菜刀把萹蓄切碎,一种属于野菜的独有清香味就飘散在空中,切碎的绿叶子放在面糊里搅拌好。
胡二女抱了一大捆柴火进屋生火,锅里刷了一点点油,用勺子舀了面糊倒进去,摊开一个个小小的圆圆小饼子。
很快屋子里都是玉米面合着萹蓄的香味,第一个金黄酥脆的出国,先端上炕给蛾子,蛾子一边说着烫一边咬一口,脆脆的响声。
“啊,好吃,俺馋了好几天啦。”蛾子嘴里咬着菜饼子。
“凉一凉,就这着急。”张桂兰无奈的摇摇头。
菜饼子都摊好,端了一盘子放在炕上,胡二女照张桂兰吩咐又熬了一锅小米粥,切了一碟干菜摆好碗筷,天都已经黑了,点上煤油灯,开饭。
“改春妈,前些时候你不是得了块布?”张桂兰问。
胡二女点点头。
“等下拿来,俺给蛾子做件布衫子。”
胡二女一愣,这快布她是留着来年给自己和改春做衣裳的。
张桂兰没听到她答应,再次说,“你也用不着穿新的,那块布给蛾子吧,还不到冬天,她也没个布衫穿了,你这当嫂子的不能小气。”
“妈,等下俺就拿来,蛾子现在就穿棉衣太热,做件新的,算俺和二女送的。”李有才不等胡二女说话一口答应下来。
胡二女张张嘴,想要说话,李有才一瞪她再一看炕上张桂兰已经沉下来的脸色,点点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