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女和改娣进城就被留住了,刘家棺材铺忙的很,胡二壮经常要送到外地去,家里人少,桂姐觉着孤单,硬留着胡二女住到了下雪。
头场雪飘下来的时候正是吃过晚饭,城里不比村里睡的早,胡二女伴着桂姐坐在灯下做针线,城里通了电,但也常常停电,今天就又停了半天,桌子上竖着一根蜡烛,黄色的火苗外头一层蓝色的炎光。
“妈,下雪了。”爬在窗户上的改娣说,她正和改兰坐在窗台边上用手指在玻璃上乱画,屋子外头挂着棉窗帘,从缝隙里看到有白色的雪花飘下。
“啊,真是,这雪下了明天怕是更冷。”桂姐站起身,腿上落下一条毛毯。
“俺说回去的。”胡二女放下针线,这么些年了,她的针线活还是马虎的很。
桂姐回头看她一眼,“回去干啥,你还受不够?踏实住着吧,没了你还能饿死呀?”
胡二女笑笑,“俺不是那个意思,俺这给你们添麻烦,吃住这些天了。”
“有什么麻烦的?你还干活了呢,住着吧,再说我可就恼了。”桂姐作势生气了,胡二女急忙点点头,难得二哥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媳妇。
天光大亮,开了门,外头阳光照着一片白花花的雪地。
“嘿,没少下。”桂姐站在门边看外头。
店里徒弟在院子里扫雪,桂姐高兴吩咐孩子们出去堆个雪人。
改兰住的时间最久,听说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外跑,在门边被抓住,“穿好衣裳,我的小祖宗,把那帽子,手套都戴上,别跟你妈学,啥也不舍得,买了就是用的,留着干啥。”
改兰返回去全副武装好了,改娣也穿戴齐整了,同着桂姐小儿子比改兰大两岁的年纪叫刘建国的一起跑到院子里。
“天冷,咱吃面片吧,把羊肉切上暖暖身子,下了雪也不知道你二哥今儿能不能回来。”说着话桂姐先吩咐人去烧水,炉子烧的旺旺的。
面团和好后盖了块白笼布先放着,胡二女端了五六个山药蛋,削皮挖眼儿,放在清水里洗干净,剥了两颗葱,夏天采的扎毛花,又抱了一颗大白菜,剥了外头四五片叶子洗干净,拿起大刀几下切成大片菜叶,空气中飘散开难得的菜香,山药蛋先切后片然后切比手指细些的长条。
起锅烧油,麻油很快冒起青烟,丢进去葱花扎毛花,刺啦一声,放些花椒面进去翻炒几下倒了山药蛋白菜进锅,倒一股酱油立刻从浅色变了深色,味道也更香了,翻炒差不多了挖两勺盐两瓢水盖上锅盖等着开锅。
等开锅的时候又拿起面团放在砧板上,长长的擀面杖使劲擀开,撒一把干面粉,擀面杖放在这头将面皮卷上去,使劲来回那么几下,面皮比刚才大了一倍不止,散开重新洒了面粉再次卷起来,不一会功夫,面皮已经超出了砧板的大小,先从一头厚度可以的地方撒面折起来,挨着擀过去,整个最后一层一层卷成长卷子,菜刀下去几下就切了大小不一的面片,双手抓起来一把在空中往下一抖,像是雪片一样洒落在砧板上。
面片擀好了,锅里的水也开了,拿起大铜勺搅一搅,抓起面片散到锅里,来回翻搅几下,等到所有面片都熟了就可以盛出来了。
青绿色的搪瓷盆满满当当盛了一盆,端到炕上先舀了一小盆,剩下的都端到外头给店里做工的人吃,桂姐还热了熟羊肉,外头一盘,里头一盘。
“吃吧,羊肉暖身子,改娣吃。”桂姐家里吃食从来不吝啬,就是干活的人也从没有差的,桂姐延续老一辈的意思,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给人家吃饭人家怎么干活。
吃过饭,胡二女收拾碗筷刷锅洗碗,桂姐忙着到前头看订做的棺材去了,还有各种账目都等着她去核对。
按照正常,胡二壮应该在今天晌午回来的,这次送的棺材远一些,隔着另一个县城,所以来回时间久一些,可时间都过了晌午,街上也没看见胡二壮的影子。
雪虽然停了,但这第一场雪可没少下,过了中午还没看见胡二壮,桂姐开始担忧了,账本也放下了,眼睛一直盯着门,后来干脆站在门边看着了,开着的门口能看到拐角的街道,只要胡二壮一拐过来就能看到。
“还没回来?”胡二女在后头也坐不住了,留着改娣和弟弟妹妹们玩她也到门口来了。
桂姐点点头没说话,紧锁的眉毛显示她很担心。
雪那么厚,胡二壮回来的路肯定不好走,可别出啥事。
“按路程差不多已经回来了。”一个徒弟抓着块板说,他时不时的也停下来看看门外。
“我出去看看。”桂姐呆不住了,抓了条围巾就出去了。
胡二女来不及拉她,看她走远了,胡二女代替桂姐站在门边眼珠都不转的看着街角,桂姐一直出去有一个小时才回来。
“咋样?”胡二女忙问。
桂姐摇摇头,她出去顺着回来的路都快出城了也没看到马车。
“不应该让他去,以后这不接外地的生意了。”桂姐懊恼自己为啥早没想到呢。
“没事的,许是看下雪今天不回来了。”胡二女轻声安慰。
桂姐摇摇头,“不会,他一准是上路了,从没有不回来的。”胡二壮这人出门在外从来不贪,事办完就回来不管别人咋留,他一准是要准时回家的,不为别的就怕桂姐担心。
“他怕我在家记挂,从来都是比预定时间早回来,这今天都这时候了,路难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两人一直在门边等到太阳落山,也没看到马车出现。
桂姐让人比平时晚关门,晚饭也没心情吃,就在门口立着,周围店铺的窗户一个一个关起来,屋子里的灯也挨个灭了,桂姐无奈让人关了门,回到后头院里,坐在灯下总是心神不宁。
胡二女陪着她坐着,说了一下午宽慰的话,现在两人心里除了担心已经没有别的,外屋的钟当当当敲了九下,已经九点了,孩子们都困的不行,胡二女打发孩子们都睡下,她还和桂姐坐在灯下默默无言。
“当…”朦胧中一声响,胡二女打个激灵,抬起头,蜡烛已经快要烧没了,还剩最后融化在桌子上的一滩了,火苗也闪闪烁烁似乎马上就要灭了。
揉揉眼睛,身边桂姐还直愣愣坐着,看到胡二女醒来,她张了张嘴,“十二点啦,你睡吧。”
“怕是今天不回来了,你也睡吧。”胡二女用剪刀扒拉扒拉蜡烛。
“我不困,再等等,你睡吧。”
“俺跟你一起。”胡二女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也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
两人不说话,只有身边几个娃浅浅的均匀呼吸,蜡烛快要灭了,胡二女爬起来从柜子上拿了半根点上。
“啪。”一声不算大,但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的声音。
桂姐立刻坐直身子,侧耳细听,紧接着又一声吱呀。
不等胡二女说话,桂姐已经下地了,很快开了门,胡二女跟着她也往外走,还没出门已经听到外头,桂姐担忧的声音,“咋才回来?没啥事吧?“
“没事,你咋还没睡?”胡二壮有些疲惫却惊讶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