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送了祖宗,初五吃了猪油渣的莜面饺子,李家的年就算结束了。
初六城里年年都有秧歌,胡二女曾经去看过,嫁人之后还没有去过,今年张桂兰破例初五吩咐了让李有才带着她进城看热闹去。
胡二女一晚上都没咋睡,刚睡着就梦见上次进城看热闹遇到的那人,那双狼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贴在她后背,不管她怎么跑都没有尽头似的,她不敢回头,一个劲的超前跑,跑啊跑。
早上醒来胡二女还有点发懵,咋就又梦见那个人了,那人不是已经被枪毙了吗?那个在三台村杀了人的狼眼杀人犯,枪毙哪天好多人都看了的,她害怕没敢去,春娥说就是她们哪天桥底下看到的呀。
摇摇头,把这个久远以前的记忆甩远,因着进城看热闹,早早吃了饭就出发了,村里进城看热闹的人多,三三俩两的聚在一起,胡二女和李有才相跟着,前头走着田柱媳妇和田柱妹子。
姑嫂两个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的,胡二女看看旁边李有才,两人默默无言。
阳光照在雪地上白的晃眼,远处的青山也是一片白茫茫的,胡二女抬起头,青色的蓝天高高的,一丝云彩也没有,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种颜色,蓝和白。
远处开始显现出县城的轮廓,脚下的雪踩的咯吱咯吱的,胡二女脸上扬起一丝笑容,身后突然有车轱辘碾过雪地的声音,还有高声喊叫,越来越近,人们都停下来回头看。
一头骡子拉的车飞快的跑过来,赶车的挥舞着一条鞭子也不知道在喊啥,渐渐近了才听的清楚。
“有才,回来…”
李有才皱皱眉,往回紧走几步,别人一看是找他的也就继续回身走自己的路,早点进城好看热闹。
骡子车停下了,李有才忙问,“春柱,咋了?”
“你妈让俺来撵你,快回,你家蛾子发动了。”一句话说完,李有才已经跳上车啦,没等胡二女上车,抢过春柱鞭子一挥,“架。”骡子掉个头朝来路飞奔,留下胡二女呆愣在雪地里。
进城是不能够了,车也跑远了,周围一片白茫茫,她拖着两条腿慢慢挪,不想那么快回去,估摸着张桂兰是一定去看蛾子了,李有才多半也是一同去的,她站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有才媳妇,咋不进城?”晒太阳的只剩下些走不动道掉没牙的老头了。
“没啥看的,不去啦。”胡二女被阳光刺的眯缝着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比屋里还要暖和。
没人说话了,从北方刮来的风从头顶掠过,那在野地里割的脸疼的北风在这变作了细小的微风,虽然还是冷但是已经减去了大半的势头,有阳光也就并不觉得多冷了。
正午了,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胡二女靠着墙昏昏欲睡,晒太阳就是让人困倦,她已经蜷缩在墙根底下好一会了。
“有才媳妇,回家睡去。”拐杖碰碰胡二女。
“啊?”她刚刚是差一点就要睡着的,努力睁开眼,墙根底下人多了,她已经看清了人后头毛狗子了,立刻清醒了过来。
“俺回去啦。”说着话,胡二女拉扯好棉袄赶紧回家,只有那些老头倒是不打紧,迷瞪一会儿也行,可有毛狗子那个坏种子在就不行啦。
先去东屋看了看,果然除了有宝和躺着的改春再没别人,胡二女现在对有宝也有些陌生,总觉得有宝在窥视她,抱了改春回到西屋,虽然有些冷,好歹自在些。
一阵困顿袭来,胡二女在灶堂里添了把柴上炕搂着改春睡觉。
这一觉直睡到天黑,改春咿咿呀呀的叫声才把胡二女吵醒,看看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伸个腰,难得的睡的很舒坦。
“改春饿了?妈给你弄碗糖水喝。”胡二女悄悄的藏下一丁点白糖,麻利的给改春兑了半碗。
安顿改春吃饱,胡二女下地听了听外头,一点声也没有,东屋怕是还没人,她乐的今天清闲,最好李有才也留在胡家才好。
平日都是在东屋吃饭,西屋没啥粮食,想做饭也是做不成的,不过有烙好的花也行,胡二女在锅里热了两个花,就着一碗热水算是一顿饭。
坐在炕上逗了会改春听着外头开始刮了大风,她担心起胡家来了,听了一句半句也不知道生下没有,最好生个男娃,胡家就有后了。
一个人怕费油,灯也没点,黑黢黢的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乱想了些啥,院子里除了大风呼呼的再没一点声,胡二女下地烧了炕又睡下。
冬日夜长,没啥重要事情家家都是早早睡觉的,一来省油二来也省粮,睡下不动也就能慢点饿,毕竟好多人家粮食都是不够的。
胡二女睡了一个白天一点也不困,翻身听着改春小鼻子喘气,一下一下。
“当啷。”门闩的声。
胡二女立刻支起身子,她睡觉的时候从里头柩了门的。
“当啷。”再一次,她确定不是风刮的。
坐起身披了衣裳,摸黑下地穿鞋,鞋还没找着,门板被推的响。
“谁呀?”打着胆子问,若是李有才就好。
“饿。”有宝的声。
胡二女一顿,是有宝。
“饿…”伴随推门声有宝又说一次。
胡二女迟疑了,要不要开门,虽说有宝不是外人,可最近举动都透着反常,而且这黑灯瞎火的家里也没个别人,万一有宝脑子不清楚咋办?
胡二女还没寻思完,那头有宝还在推门。
“柜里有桃酥,你自己拿。”胡二女高声说。
“奶。”有宝一个字说完,胡二女立刻抓起大木板跑到门口顶在门上,她就怕有宝真的有啥想法,别人是不会相信她的。
外头风刮的更大了,从窗户眼儿看出去,雪片跟铜钱似的,有宝还站在雪地里试图推门进来,胡二女拿了好几条木板顶在门上,窗户上。
有半个小时,也许是太冷了,也许是发现推不开,有宝才踩着雪咯吱咯吱走回东屋,胡二女却被吓的再也不敢睡觉了,靠墙坐了一夜。
天亮了,雪却还没停,从门缝吹进来的雪花堆了一座小山。窗台上也飘了一层白,胡二女眼睛干涩,头发昏,但是耳朵却先脑子一步听到了咯吱咯吱踩雪的声,立刻直棱起脑袋,阴阴的天气,雪花飞舞里头院里那人正是一夜未归的李有才。
胡二女比任何时候看到李有才都觉得开心,跑下地挪开木板。
“冷不冷?咋才回来?饿不饿?”一叠声的问,手也不闲着,拿了笤帚给李有才扫身上的雪。
胡二女这样突然的举动让李有才楞了,呆呆的看着胡二女围着自己打转,脑子里快速的转了几个弯,李有才得出一个结论,别看胡二女平日对他淡淡的似乎很冷漠,心里其实还是惦记他的。
“不冷,饿,给俺下碗面。好二女。”站在门边,吹着风,李有才伸直手臂任由胡二女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