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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第二个女娃还是没有送出去，家家户户缺粮不够的年月，生了男娃都怕养不活，谁还要个女娃来养。
问了一圈，没有人愿意要，张桂兰也就作罢，胡二女则悄悄庆幸。
和改春名字相差一个字，李家二女叫了十里八村盼望男娃人家给女娃取名的最常用字，改娣。
改娣，迎娣，招娣，盼娣…这样将弟弟放在自己名字里的女娃周遭比比皆是，她们生下来面对的就是家人的失望，以及对下一个男娃的期许，若是真如名字所带来的好运，下一个生了男娃，她们这些做姐姐的大概率一辈子都是要照顾弟弟，自己的一切都要给弟弟让路的，像胡二女，周六姑这样的女子生下来对家庭的贡献就是出嫁给男娃换媳妇或是娶媳妇的彩礼。
但若是像胡二女这样连着生了两个女娃，在婆家遭受的白眼多到数不清，月子里啥活都要干，以期望婆家宽恕自己没有生下男娃的罪过。
这不，生娃后的第二天，胡二女起的比平日还要早，李有才还窝在炕上熟睡，胡二女已经穿好衣裳，下地烧旺了泥炉子，围了块大头巾挎着大框出门拾粪。
太阳刚刚才露了一点头，光秃秃的杨树上落着一只黑老娃，在胡二女走过的时候呼扇着翅膀，呱呱的叫着飞走了。
地面上，石头上，包括墙头树枝上都落了一层白白的霜，路上的石头硬邦邦的，北风从领口里一直往里灌，胡二女拉了头巾包住脸也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拾粪啊？”村里的羊倌赶着一群羊从身旁走过。
“嗯。”胡二女应一声。
羊群走远，留下一路黑色的新鲜羊粪。
胡二女对羊粪视而不见，她要的是干瘪的牛粪，经过霜冻日晒后的牛粪没有水分，只剩下干燥的杂质是烧炉子的好材料，冬天烧炉子，夏天当柴禾，春天还是好肥料，牛粪用处多的很。
自做的棉鞋不耐冻，她的脚趾头有些发麻，一边走一边跺脚，马上过年了，今天拾粪的人不多，走出村子胡二女也只见到两个挎着筐的人，都低着头走路，谁也没看谁。
太阳完全露出来的时候，胡二女已经拾了满满一筐干瘪的牛粪回到家，推开木板门，把牛粪倒在牛圈里，家家户户都有牛圈羊圈鸡圈，却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些牲口，李家仅有的两只鸡已经进了蛾子肚皮，所以这些牲口圈都是空的。
在门口解开头巾抽打抽打身上，胡二女进屋前提了一小筐牛粪，果然屋里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李有才裹着被子睡得安稳，她出门前烧旺的炉子已经剩下一点点火星子，赶紧加了一把牛粪下去，很快冒起了青烟，过了几秒钟，腾的一下都烧着了，她又加进去更多的牛粪，炉膛里的火烧的红彤彤的。
先烧了一锅水准备李有才起来洗脸，她收拾整齐自己悄悄来到东屋外头听着里头动静，听到张桂兰咳嗽一声，急忙进屋先缓缓寒气才挪到炕沿边。
张桂兰已经醒了，听到门闩声知道是胡二女，眼皮也没动说：“把尿盆倒了，进来烧火。”
胡二女答应一声，顾不得看昨天刚生的改娣，端起半盆晃晃荡荡的尿出去倒了，进屋洗手烧火。
烧滚了一锅水，张桂兰也穿好衣裳了，胡二女又端了脸盆兑好水端到炕上，张桂兰洗脸的空挡，胡二女看了看还在睡觉的改娣。
改春已经两岁了，身子骨却没有同龄孩子好，人家都已经会抓着大人的手走几步了，改春却还不会站，瘦弱的孩子更显的眼睛大，总是在流泪的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啥毛病，胡二女曾经提议过到镇上卫生所看看，被张桂兰一顿训斥。
“一个丫头片子看啥，能有啥病。”
改春打个喷嚏，鼻子上喷出两个鼻涕泡，胡二女忙拿了块布擦干净。
“焖点山药蛋，做点山芋吃。”洗完脸后的张桂兰吩咐了上午的活计。
胡二女立刻提了一篮子有些虫咬，磕碰不太好看比较小的山药蛋，倒在大盆里，加了水先泡着。
麻利的做了一锅玉米面糊，又在泥炉子上热了几个玉米面花，收拾好碗筷的时候李有才也披着棉袄进来了，炕上正中自然常年坐着张桂兰，挨着炕头背对窗户晒太阳还是李有才，两人中间缝隙躺着咿咿呀呀的改春，有宝挨着张桂兰，炕沿边永远挎了半边屁股的是胡二女。
端着豁口大碗，喝了多半碗面糊，吃了半个花就赶紧放下筷子。
挽了衣袖，蹲在底下哗啦哗啦洗山药蛋，她今天倒不是吃饱了，刚在水盆里加了两瓢热水，昨天又刚生了娃，她怕等下凉了手疼。
把泥土洗下去，换了一盆水再次仔细的把发了的芽扣掉，虫咬的黑皮撕下去，最后洗的黄澄澄的泥土样的山药蛋都倒进锅里，加了水盖上锅盖，胡二女拉了一条板凳坐在灶堂口一边添柴一边拉风箱。
炕上的人吃饱了，她的风箱也拉好了，屋里飘荡着山药蛋的香气，这会还不行，要继续微火闷一会才成，胡二女立刻把炕上的碗筷收拾完，端到大盆里洗干净，冬天的热水凉的快，没一会功夫已经没了温度，好在她也洗完了。
“下奶了没？”张桂兰一只胳膊搭在黄土宽窗台上问。
胡二女摇摇头，才一天不到那会下奶。
“嗯，下奶了还是给有宝吃，改娣喂米汤。”张桂兰拍了拍哼几声的改娣。
“妈，俺…想…能不能…能不能改娣俺来喂？”胡二女小心的问。
“啥？你喂？”张桂兰斜着眼睛。
胡二女迟疑一下，点点头。
“俺还是那句话，丫头片子有啥好喂的，你还是早点怀个男娃才成，俺李家可不能绝了后。”张桂兰和预料的一样，不同意。
“俺…”胡二女还想说啥，张桂兰摆摆手，她只好闭上嘴。
等着一会剥皮，胡二女到西屋看看火，灶堂里只剩下一团黑灰，李有才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样事事先做到了。
既然已经凉了胡二女也就不打算生火了，这屋里一天也没啥人，晚上睡觉时候烧一捆柴就算了。
山药蛋闷好了，锅里黄皮山药蛋都裂开了，一朵朵像是开了的白花一样，烫手的山药蛋就得手快的拿出来，胡二女的手指头烫的红红的，盖好锅盖，她圈了一条腿在炕上开始剥皮，这时候的山药蛋烫嘴，热乎乎的，和烤熟的又是不同的味道，她很想吃一个，但是张桂兰没说话，吞了吞口水还是算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