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草沟,刘家等着长锁过了百天以后,自家院子里简单的摆了几桌,算是正式给改睇和刘长贵结了婚。
都说当初是昏了头了,娃都是长贵的,干啥非要叫了十几年二叔。
虽说改睇还是那个样子,胡二女却放心了,这次刘家没有秘密啦,酒席上她也开心,破天荒喝了一盅酒。
三个娃只剩下最犯难的李根啦,没想到,喜事临门,腊月里李家也终于办了喜事。
李根没等到亲爹李有才的岁数,二十八岁这年娶了媳妇。
对方比他小了十岁,也算没他爹妈相差太多,人家姑娘只有十八岁。
“还是俺宝孙有本事,谁家媳妇有俺家年轻,死杨家眼红吧。”张桂兰很满意姑娘年轻,年轻好呀,好调教,生个女娃也不打紧,多生几个就是了,瞧当初媳妇年轻生了三个女娃才出来个男娃,若是娶个年岁大的可咋生。
“妈,杨家大娘都没了。”李有才摇摇头,杨老太都没了两年了,每次张桂兰还是要拿出来说一下。
“活该老东西早死,嘿嘿,让奶奶看看。”张桂兰和杨老太那是一辈子不对付,死了也不解恨的,枯树一样的手指抓着新媳妇不断摩挲。
新媳妇叫亚红,十八岁的年纪做了新媳妇,没有娇羞,“奶奶,咱吃啥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山楂条,转着眼珠子看四周,刚办了酒席,还有好些鸡啊肉的放在柜子上。
没错,李根的媳妇是用零食哄回来的,李根今年去了山里采石头,亚红的家就在山腰的炮筒窑,靠近外省,是个交界地带。
亚红家四周都是山,左一道沟,右一道沟,跟外界联系就靠着一条盘山路,只有最大胆的后生才敢骑着摩托走,有时候坡度将近九十,那是平常生活在平原地带的人走上去会双腿打颤的路,一边是黄白色的石头,另一边就是深沟,沟里通天杨树只能看到一个尖儿,隐约的树丛后还能看到人家,当地人的房子就建在山上。
几乎没出过家门的亚红第一次从李根手里拿过一块奶糖就再也放不下了,她家两个闺女,在偏僻的山村本应该不会太难过,可她爹妈都不是勤快人,山里没有土地,都靠着放羊为生,每家每户大约只有够出产一家口粮的土地,收成更是难有好时候。
亚红爹放羊都懒得动,妈更是爱耍钱,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只要有人耍肯定其中有她,两个闺女一天学校没有去过,大字不认识一个,就准备着将来嫁了两个闺女靠着闺女养活的,所以李根给亚红吃了几次零食,就带着猪头上门了。
见了肉,亚红爹妈一百个满意,他们懒得种地放羊,已经打算这几年就嫁了亚红的,这刚巧就有李根送上门了。
也没啥别的要求,只要养活他们就成,李根为了娶个媳妇自然满口答应,亲事办的很快,腊月亚红就进了李家门。
张桂兰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胡二女也高兴,总不用打光棍了,胡强的娃都会叫奶奶了,她此刻难得的和张桂兰一个心思,盼着来年抱个孙子。
孙子还没抱上,李家又办了丧事,有宝傻乎乎的居然走在了前头,没病没痛的就没了,张桂兰清早起来推了推身边的有宝,早已僵硬了。
把有宝安葬了,已经到了种麦子的时候。
喜鹊在地里蹦蹦跳跳,胡二女和李有才两个人站在黄土地里,背冲着蓝天白云,全家的生计都在他俩手上,胡二女肩上的担子依旧很重。
娶了媳妇,李根在城里租了个房子,从家里带了米面粮油,铺盖被窝住到了城里,别人家娶媳妇都做几斤的大棉被,胡二女针线不好,买好了棉花被面都是张桂兰缝的,别看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眼却一点不花,穿针都不用人帮忙的。
亚红拿了一套大红的被子,绿色的那套也拿走了,听李根说是给亲家的,胡二女没说啥,好歹人家没要多少彩礼,娶了媳妇就罢了,张桂兰可不同意了,她满心欢喜给宝孙做的被子,用料做工没有一丝掺假,宝孙没盖倒是要给那两个黑心的卖闺女东西。
是的,李家嫁闺女要了彩礼是正常的,娶媳妇对方要彩礼就是卖闺女。张桂兰就是这么认为的。
为这事她没舍得说李根,倒是明里暗里说了几次亚红,偏巧亚红年轻根本不吃她这套,李根也不是李有才,媳妇年轻供着还来不及呢,那舍得动一个指头。
“咋才回来?是要饿死俺?”张桂兰的火气最后还是都撒在胡二女身上。
胡二女不做声,放下布口袋就去做饭。
吃过饭,胡二女继续种麦子,张桂兰抓着拐杖到门口晒太阳,她已经是晒太阳人群里都最年长的了,后头曾经因为张桂兰和李宝柱住到闺女家的大娘也没了,李宝柱则更早已经去世了,不管在家里是什么样,反正在外头,张桂兰几乎还算是一个和善的老太太。
“吃了吗?”
“吃啦,老了也吃不下了。”
花白头发的老头老太太靠着土墙晒太阳,时不时说几句话,更多时候都是默默的闭着眼睛享受阳光。
“哎呦,这是杨家小子。”
杨老太的孙子骑着摩托车呼啸一声过去了。
张桂兰睁开眼睛,摩托车后头留下的油烟呛的人咳了好几声。
“穷显摆,臭烘烘的坏了心的。”到现在,张桂兰也看杨家人不顺眼。
“嘿,俺可是听说,杨家那俩赔的钱都给了他了。”
“哼,拿了死鬼儿子的血汗钱,活该她断了后。”杨家唯一的孙子在城里打工的时候,脚滑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
“真的不成了?”
张桂兰点点头,“自然是不成的,那媳妇还不是要了个二婚的,人家带了个娃又不是他的。”这种事张桂兰打听的最清楚了,吉吉从那么高摔下来命倒是保住了,身上骨头断了不知道几根,内脏更是不成样子,也是工地挨着医院,送的快,好歹救了命,可那命根子就毁了。
因为这个,张桂兰可是得意了几年的,那时候杨老太还活着,她只要有空就跑到杨家去串门,才不管那一家子锅底一样的脸,反正就是明里暗里讽刺杨老太缺德遭报应,断了杨家根儿。
其实杨老太突然闭上眼也有被张桂兰气的成分在里头。
“可惜了,摩托车是好呀,快…”
听了这话,张桂兰心思活动了一下,是呀,宝孙住到城里了,这来回不方便,若是有个摩托车那不是说回来就回来的,想到这,她坐不住了。
抓着拐杖小脚颠颠的跑回家,先去了西屋,钱都在胡二女手里了,她都不知道这家还有多少钱,可别让她都悄悄送了人,四十年的时光,张桂兰还是不信任胡二女。
翻箱倒柜找了一圈,只有一个布包里找到一百来块钱,这也不够摩托车的。
张桂兰抓着拐杖坐在门外,眼睛死盯着大门,搅家精一定把钱给了城里死了的二壮家,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光知道贴补娘家,从不知道往回拿。
越想越气,养不熟的狼崽子。
天黑了,胡二女才回来,院里黑魆魆的吓了她一跳。
“咋了?妈?”李有才也惊讶,屋里没灯,暗下来的院子里坐着跟神一样的张桂兰。
“搅家精,你把家里钱都给了谁?”张桂兰开口就问钱的去向。
胡二女和李有才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这突然的说了啥?
“妈,你说啥,啥钱?”
“还有啥,这个白眼狼,吃里扒外,把家里的钱都给了外人,你看看就这些了,俺想着也给军军买个摩托车,好呀,就剩这么几个了。”张桂兰捏着手里的一张灰色一百块给李有才看。
“摩托车?那东西贵呀。”李有才掏出烟盒,拿了一根出来用火柴点着,红色的一小点闪了闪,烟雾在渐渐暗下来的院子里散开。
胡二女不做声先去看看猪窝,猪早饿的瞎叫唤了,有啥事也得先喂了猪再说。
“咋?杨家孙子都有摩托车,俺军军还不能买?”张桂兰拐杖扎在黄土地里,一下就是一个坑。
“钱呢?拿出来。”
李有才使劲抽了几口,烟雾弥漫,他转过头看着胡二女说,“咱家有多少钱?”
见他问了,胡二女从柴草里头套摸半天,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褪色的布头包着,打开来又是一层一层的麻纸,最后打开,有两张最大的灰色,剩下就是零碎散钱了,加上张桂兰手里捏着的那一百来块钱,李有才数了数,总得也就四百多。
“这不够呀。”
不用想也知道四百块钱买不来摩托车。
张桂兰想发作,咋能就这么些钱,没张口就想起来了,全家生活就靠着那十几亩地,抛去缴税,留下种子,还有一家老小吃喝,剩下的才能卖了换钱,一年下来确实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