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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呸，这是啥？”狗子妈喝糊糊的嘴里嘎嘣一声，吐出来裂成两半的石子。
“哎呀，俺家玉米面里沙子多，没咯你牙？”张桂兰心底偷笑。
狗子妈白一眼脸上都绷不住的张桂兰，心知这是故意给她放了石子。
“没啥，俺牙好的很。”她还就不信了，不能每一碗都有石子，重新舀了一碗清汤寡水，小心的喝完，果然没有了。
可惜的是连着三碗虽然没石子咯牙，可这和清水差不了多少，就是喝下去十碗也不顶饿呀。
“有才妈，你家没个面饼子啥的？”这半天她等着面饼子啦，玉米面窝头啦，再不济拿个山药蛋也行呀。
“哪有余粮呀，发的那点粮食早就吃完了，俺家就剩下些玉米面底子了，石头比面还多，俺还想着去公社看看能不能借点粮呢。”张桂兰说的可怜，狗子妈是决不信的，今儿蛾子回门可是炖了菜的，还有那黄澄澄的花，咋能没有。
“你又哄俺，你家蛾子今儿回门，还能都吃完了？”
“哎呀，妈，俺的舌头。”张桂兰还没说话，毛狗子咬的石头嘎嘣响。
“咋了？咋了？”狗子妈也顾不得要花了。
狗子摊开手掌，半颗门牙给咯掉了半个，豌豆大的石子倒是纹丝未动。
“哎呀，俺的宝啊，有才妈，俺家狗子门牙都掉了。”
张桂兰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俺都跟你说过了，俺家没啥吃食了，是你要留下来的。”筷子夹起一根干萝卜丝放到嘴里。
“那还不是你家媳妇打俺家狗子，不行，这事你得给俺个交待。”狗子妈认为自己还是有赖皮的机会的。
“狗子妈，俺家媳妇打你家狗子为啥？你心里比俺清楚吧，你家狗子啥人不用俺说谁不知道，俺不追究她调戏妇女就罢了。”张桂兰放下碗筷，说实话，她也喝不下去。
“有才妈，俺家狗子可没有，是你家媳妇不守妇道勾引俺家狗子。狗子，是不是？”狗子妈一捏狗子，后者立刻就懂了，梗着脖子点头。
“俺…没…”胡二女手里紧紧抓着搪瓷大碗，真想一碗砸过去。
张桂兰撇一眼胡二女，见到自己那一巴掌还是有效果的，满意的点点头，女人嘛就是要顺着点。
“狗子妈，全村都知道狗子是啥人，若是俺告到大队去你说会咋样？”
“呃…”狗子妈心虚了，她本来撒泼就是为了推卸责任的，若是张桂兰较真起来，走到那都是她家狗子不占理。
“有才媳妇是有身子的人，俺家第一个孙子，吓坏了你赔吗？”
“看在狗子受伤的份上俺也让有才媳妇被你赔不是了，你还要咋？”
“有才，不行就去请队长来，俺家白糖可是一点不剩了。”
张桂兰每说一句，狗子妈就哆嗦一次，最后一听都要惊动队长了，忙拉着毛狗子起身下地。
“那啥，俺就回去了，不打搅你们了。”毛狗子若是被队长带走可不是掉半颗门牙的事了。
毛狗子还想说啥，被他妈一把拉着前襟就走，走到门口还回头冲着张桂兰说，“有才妈，俺也是好心提个醒，你家有才媳妇脾气大的很。俺走了，别送了。”
屋里人一个都没动，但是狗子妈那句话张桂兰还是听了进去，毕竟不用狗子妈说她也知道，所以才在最初进院就先给了一巴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她也算是给她个下马威。
“好了，把这些都放下去，拿吃剩那些烩菜出来热一下，俺也咯牙了。”好在张桂兰觉得今天已经够了，来日方长，驯马也不是一天就成的。
李家剩下的四人吃过饭，胡二女收拾了碗筷，又主动给张桂兰铺了炕，还出门端了尿盆进来。
“放下吧，你也去睡。”张桂兰满意的点点头。
胡二女答应了回到自己屋里，沾了枕头就着了。
后来张桂兰多次提醒胡二女要检点，也几次用所谓的驯野马的方式驯服她，李有才看在眼里不做声，倒是常常背后对张桂兰竖大拇指。
张桂兰也一日比一日更加严厉的对待胡二女，仿佛是一个丫鬟下人一样，起初胡二女还会抵抗，毕竟她也是上了一年学的，听了不少新时代语录，也在妇联学习过的，可那些在张桂兰这都行不通，但凡她有一丝违抗，张桂兰都会拿出那套不孝不敬的说辞又哭又闹，最后总会惹得李有才发火，娘儿三个口径一致冲着胡二女。
更有几次甚至又发展为动手，胡二女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有时候早上出门遇到大娘，胡二女都得低头走，因为她脸上还有前一天的巴掌印，倒是大娘可怜她帮着在张桂兰跟前说了几次情，也让她告诉娘家。
可惜胡贵和胡大壮听了就当没听过，只要能留住蛾子，胡二女过的咋样他们才不在乎。
时间到了五月，端午节时候。
胡二女的肚子已经显出来了，从后头看倒是不明显，从前头看那衣裳都撑开了，原本她身子就健壮，怀这个孩子也安静的很，除了最初时候频繁呕吐外，之后就没啥反应了，基本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她的肚子里，偶尔夜里才会感觉到轻微动弹，让胡二女的心也放下不少。
三月的时候她回了一次娘家，在家里也没坐一会，出门见了几个出嫁前的小姐妹，从春娥家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同样回娘家的周六姑。
这还是胡二女出嫁后第一次见到六姑，对方脸颊凹陷，双眉紧锁，原先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还乱蓬蓬的，臂弯里抱着个小娃。
“六姑？”胡二女刚开始还没认出来，也就过了两年的时间，周六姑样貌变了太多。
“啊？二女呀。”周六姑抬眼看到胡二女，眼睛又扫到胡二女的肚子。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你娃多大了？”胡二女手指摸摸六姑怀里小娃娃，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两岁了，你…二女…你过的咋样？”同为出嫁外村的女子，周六姑问。
“……”胡二女短暂的沉默了，说好吗？她实在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说不好吗？似乎也没到了太坏的地步。
“就那样，你咋样？”胡二女突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看到六姑的样子似乎像是看到了明年的自己。
“俺也是，二女，他…对你好吗？”周六姑眼神闪闪。
“俺也说不上来。”两人来到村口树底下旧碾盘坐下。
“唉…咱们女人命苦……”周六姑叹息一声。
“命啊。”胡二女抬头看天，蓝色的天空从树枝间露出来，老话都说命该如此，她以前不大相信这些，但是现在她却反驳不了。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会，互相打过招呼朝着不同方向走去，六姑去的是上八号，胡二女是七号。
阳光在头顶沉默的照着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妇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