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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还没通电，代替煤油灯照明的成了蜡烛，蜡烛一灭就是一片漆黑。
胡二女也许是真的乏了，睡的很沉，丝毫没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况且她平日都是在里头柩门的，今天张桂兰破天荒的一次，她任由后者带上门，根本没在里头落闩。
黑夜里一个黑影站在炕沿边，胡二女睡得很安稳，梦里她感觉自己来到了看了半辈子的那座青山，背后有个巨大的火红太阳，她就背着这个太阳一直向上爬，太阳照的地面都快燃烧了，灰色的石头烫手的很，每一根草叶都晒弯了腰，她感觉身体也被晒着了一样，从胸腔里都在冒火，浑身热的难受，她好想扯开衣裳凉快一下，山间偶尔吹过的那一丝风，落在肌肤上特别凉爽，为了能够感受更多的凉爽，她干脆脱了外衫，只穿着个背心向上爬，啊呀，咋这样热？头上的汗水一道一道，背后的太阳还在烤着她，看看山顶，哪里有一片蓝色，咽一口唾沫，嗓子眼里都在冒烟，快了，快了，到了山顶就好了。
“啊…”胡二女猛地睁开眼，她浑身湿透躺在炕上，身上被子扯开，背心撩起来到脖子，裤子不知道在哪。
黑暗里有个黑影在她身上。
天还没亮，东方只有一丝丝灰白，预示着过一会太阳会从哪里爬上来，所有的动物都还在沉睡，就连天天早起的鸟儿也在打着最后一个盹。
谁家的羊拉长嗓子叫了一声，引的牛也跟着叫了一声，公鸡清清嗓子打算好好叫一下但是被母鸡翅膀扇了一下又憋了回去。
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在石子路上，远远的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能从大概轮廓看出来那是个人，若是在其他时候也许会被人当作喝醉的酒鬼，但在这样还没一个活物出门的时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幽灵。
也许她自己也希望是幽灵吧。
那个影子在转角的地方踢到一颗大石子，身子一歪靠在墙上，墙头树枝动弹两下，一只不知名的飞蛾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看着飞蛾消失不见，那个影子手肘撑在土墙上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出村子，村口有个水井，那是全村人牛马羊喝水的来源，看看晃荡的井水，就在以为她要跳进去的时候却直起身子，影子又朝前走，村外的土地已经翻过了，家家户户都准备着种庄稼了，翻开的黄土里有一节半截的草根发着新绿，野草的生命力顽强，就算白色的根茎被拉扯出来，只要还有一点在土里就还能活过来，没几天又是一片新绿。
影子顺着田埂走上土路，路面干硬，一脚踏上去扬起一小片黄，在黑里像是飞散的流沙，一直走，一直走，在一片刚翻开的地里有一小片长满荒草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个大土丘，农村人都知道那是谁家祖先的坟茔，影子似乎一下子看到了亲人一样，快跑几步扑在土丘前，两腿一软倒在前头石堆边，再也不起来。
天光大亮，伏在石头上的影子动了动，惊起在它周围蹦蹦跳跳的鸟儿，飞上枝头转动着小脑袋观察地面那一团是什么东西，它们都以为那是个不动的石头呢，没想到居然会动。
影子翻个身，平躺在枯黄的野草里，扒拉开面上的发丝，胡二女满面泪痕的脸苍白不像人样，双眼空洞的看着头顶蓝天。
过了好久，久到胡二女想要永远躺在这的时候，她听到远处有人说话，转过脑袋，熟悉的身影让她双眸收紧，那两人是冲着她这个方向来的，明白这个事实之后胡二女急忙起身，趁着那两人没看到她转过土丘，压低身子慢慢后退。
“俺一个人就行，你还跟着干啥？”好些年没有听到的声音。
“俺给你搭把手，两个人比一个人快不是。”还是曾经那样明快的说话。
“你这身子万一着了风咋办？”看似埋怨实则担心。
“那就那么娇贵了？走吧，俺给你拉犁。”
两人走远了，胡二女从土丘后头站起身，阳光从东方升起刚好照在两人面上，从胡二女这边看过去只看到镀着金边的轮廓。
黯然回头，一身草屑，拖着脚步进了村子，早起干活的人都扛着犁拉着牛，她尽量躲开人走，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等到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胡家大门前。
“吱呀…”门开了，里头出来一人，胡二女没防备和那人都楞了。
胡大壮扛着铁锹准备下地，推开门就看到胡二女站在面前。
“二女？你咋来了？”放下铁锹，胡大壮问，这些年胡二女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胡二女张张嘴，她咋回来了？她也不知道。
“你又咋咋呼呼的干啥，还不快下地去。”背后蛾子一边走一边说。
看到门前的胡二女，蛾子也是一愣，但她反应比胡大壮快多了，放下笸箩，拉了胡二女就问，“哎呀，你咋这早来了，这是啥时候出来的？快进屋，大壮，去拿两个鸡蛋来做碗热汤面，走，进屋。”不容分说推着胡二女进屋。
胡家还是前些年的旧屋，但是在蛾子铁腕整治下翻修了屋顶，他们住的那间里屋也换了四四方方的玻璃窗。
大炕上被子叠的齐整，粉格子蓝花油布上擦的光溜溜的，靠着窗台一个剥了漆的四角炕桌，桌子上有一小盘细碎的瓜子，胡二女被安顿在炕头坐下，蛾子倒了热热的茶水让她暖身子。
胡大壮抓着两个鸡蛋，蛾子接过来麻利的添柴加水，水开了一把挂面丢进去，长筷子搅几下防止溢锅，打开盐罐子丢一搓进去，等到面熟了胡大壮停下风箱，两个鸡蛋完整的落到锅里，盖上锅盖，等了两分钟揭开盖子，白面条里窝着两个完整的荷包蛋，滴几滴麻油下去立刻飘满屋子香气。
大碗面条端上桌，胡二女在白色雾气里看到蛾子笑眯眯的脸庞，低下头，拿起筷子，胡二女把头埋在碗里。
“慢点，不着急，还有。”蛾子一边刷锅一边说。
等胡二女吃完了面，端起碗连最后一滴汤汁也喝下去。
蛾子打发胡大壮出门去了，扯下围裙坐在炕沿上拉了胡二女手问。“大半夜跑出来，是出啥事了？”
“没啥。”张了几次嘴，胡二女最终说道。
“行，那你难得回来一趟，出门转转，俺托人捎个信，多住几天。”蛾子心思细腻，怎会不知道胡二女反常的举动必然不是没事这么简单。
“别，俺一会儿就走。”胡二女拉住蛾子。
蛾子拍拍她手背，“这那成，好歹回趟娘家多住几天，李家少了你不打紧，干不完的活让你哥去帮你干，听俺的，住下吧。”
奔波了一夜的胡二女吃完面条有些困倦，尤其躺在曾经生长的地方更加放松，不一会就睡着了。
“睡着了，你去趟七号，问问是咋了？”蛾子和胡大壮在外屋商议。
“行，那你看着她，俺看她不大对。”胡大壮从里屋门上的小玻璃看看炕上的胡二女，就算睡着了也皱着眉头缩成一团，时不时眼角还有泪水。
“俺知道，你快去吧，俺那个妈又不知道做啥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