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庄稼都种进去了,青苗一个没露头,农民都在盼望一场春雨让庄稼快些发芽,胡二女顾不得这些,好说歹说终于说通了李有才,同意他到白家沟打听打听改春的下落。
“一个丫头,还找了干啥?”张桂兰不同意。
“俺可告诉你,找了俺也不认,这家没有她的地儿,一口多余粮食也没有。”
“心都向着外人,都是搅家精,”
“不是没人要,这俩丫头片子俺都不想留。”
“哼,光知道死吃有啥用,还不都是别人家的。”
张桂兰这样一说李有才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一旁的有福鄙视的看着李有才。
“咋?俺是你哥,长兄为父,爹死的早,这个家俺就是当家的。”李有才梗着脖子喊。
有福鼻孔冷哼,“小耗子被打死了,老耗子还要叼回窝里去。”
“你啥意思?”李有才站在炕边问。
有福坐起身,他是懒得看这个脑子不好的人,不打算理他,下地穿鞋。
“你站住,俺没让你走。”李有才抓住有福手臂,他可是一家之主,家里每个人都应该听他的尤其是弟弟,但是有福这个人向来不听话。
有福才管他是不是一家之主,手臂挣脱开,也不理李有才,转向张桂兰,“俺帮着去找娃,咋?”
张桂兰一听这话立刻摇头,“行,行…有才,别管他。”
有福满意了,冲着李有才看一眼,心里想着真没用。
有福和胡二女商议了下,两人第二天一早拿了几个馒头,胡二女又在怀里揣了两块糖,还有改春小时候抓在手里的一个木头疙瘩。
出了村子,胡二女不认识路,有福倒是一点不陌生,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路往西,在上六号北边绕过去,一片片平整的黄土地,都是刚种下还没出苗。
跨过当初胡贵冻死的那条沟,继续向西,日头已经升了老高,“大嫂,你在这歇歇,俺去找个人一会儿就来。”
胡二女忙问,“还远不?你快些。”
“快了,这是八号村,过了前头那个村在过一道沟就差不多了,俺很快就出来。”有福指着西边一片树丛,那是另一个村子,胡二女点点头坐下来。
走到现在,胡二女也有些累了,靠着石头后面的树干拿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但是又吃不下了,放进布包里,这个花布包最初是块黑白格子的,口子是两个红色的塑料圆圈,用了几年了,早就打满了补丁,她看看里头的木头疙瘩,巴掌长的小木头,一头大一头小,两头都圆溜溜的,当初改春天天抱在手上玩,两头都有浅浅的印子,是刚长了两颗小牙的改春咬的。
胡二女想着改春现在该长成啥样了,大姑娘了吧,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亲妈了,兴许记不住了吧,抱走的时候才三岁,现如今都已经十七八岁了,不知道会不会怨她?
“你是…二女呀…”头顶有片阴影,还有个惊讶的声音。
胡二女抬起头,站在面前的女人个子挺高,眉眼还是原先的眉眼,只是苍老了好多,一条黄头巾抱住了大半张脸,胡二女看不清她的下半部脸颊,只能看到鼻子上头。
“啊…你是…六姑?啊…是,你嫁在八号村的。”胡二女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周六姑可不就是嫁了八号村的王家。
“是俺,你咋来了?”两人算来也有四五年没见了,周六姑臂弯里挎着个篮子,里头蓝布盖着露出一个瓶子。
“俺…路过,你…”胡二女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要去找改春?
周六姑似乎也不在意,“你过的咋样?俺好些年没回过娘家了。”说起娘家,六姑有些黯然。
同样,胡二女也摇摇头,“俺也没回。”
谁也不问为啥不回娘家,她们心照不宣,六号村的娘家不过只是她们的出生地罢了,嫁人后和哪里已经没有多少联系了,尤其是在娘家不需要你的时候。
“应该让你去俺家坐坐的…”六姑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丝毫没有邀请的意思。
胡二女也同样摆手,“不了,俺歇歇等个人就走了。”
“俺…咳,算了…二女,你娃多大了?几个?”六姑问。
“嗯,三个,两个女娃,大的十五啦,小的九岁,男娃十四。”
“有男娃就好,男娃以后娶个媳妇孝顺你。”六姑有些黯然。
胡二女点点头,虽然她并不觉得将来李根娶个媳妇是孝顺她的,但农村人都是这样想。
“俺家娃比你的大,女娃都要说亲啦。”
“那好呀。”
两人都不知道说些啥,好像有好些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从哪开始,站在树下默默无言。
“大嫂,咱走吧。”有福回来打破平静。
胡二女答应一声“那啥,俺走了,有空俺来看你。”她和周六姑有着相同的命运,两人虽然每次见面话不多,却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周六姑点点头,自始自终都没有露出鼻子下头的脸,胡二女虽然不说但也猜到个大半,深深看一眼,扭过头跟有福走出村子。
走了好远,回过头去,村口似乎还有个影子在。
“大嫂,那是谁呀?”有福问。
“俺们村一起长大的。”胡二女淡淡说道。
有福朝后看了看,不再说话。
胡二女一路心情有些沉重,少了最初那份急切,见过周六姑后,她心里总不舒服,她想到六姑,再想到当初一同玩耍的伙伴,拉睇至今杳无音信,大妞和春娥倒是还在六号村,但也好久没见了,说起来这些小伙伴里也就春娥过的好了,大妞虽然也嫁的挺好,可生第三个娃的时候差点一命呜呼,自那以后身子就不大好,本来健壮的身子小了一圈。
“唉…”胡二女叹口气,女人呐。
有福听到叹气声,“咋了?”
“没咋,快了不?”胡二女摇摇头问。
有福指指右前方的一片山脉,“过了这山就差不多了。”
胡二女顺着看过去,连绵一片山脉,高度还没有她从小看到大的青山一半,山上都是矮树丛,她认出来有带刺的沙棘,当地人叫酸柳柳的入冬后果实会变甜的矮树,每年深秋男人们会带着娃砍回来整枝的酸柳柳,用砍刀再分成一小节一小节,去掉尖刺,长的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是夏天河里的一串蛤蟆卵,两个手指捏了几颗下来放到嘴里,上下额用力挤压,外皮破掉流出来橘黄色的汁液,在口腔蔓延,顿时酸倒骨头的味道让人鼻子嘴巴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这时候没有果实,还未发芽的树枝上只有尖刺,树下露出黄白的石头,放眼望去,整个都是这种颜色的石头覆盖。
西和县境内大部分岩石都是这种黄白相间的花岗岩,不管是露出地表的还是埋在深处的,很多时候在半山腰抬头看,横亘出来的一块黄白色横条纹的都是这种石头,就连村里做碾盘用的石头也是这种黄色的。
胡二女还是第一次走出家门这么远的距离,她这小半辈子几乎天天望着东边的那座青山,却从没有上去过,如今东边没去,西边的小山倒是见识过了,爬上山脊,风也大了,看向身后来时路,黄土地里间或一片树林,树林里露出黄土的墙头,还有升起的袅袅白烟,凡是有烟雾的地方都是一个村庄,就是这样一个个点缀在黄土地上的村庄组成了乡镇,再由一个个乡镇组成一个县市,再往上去胡二女就想不起来是啥了,反正最后就是最大的一个国家了吧。
有福说的没错,山这边就不是来时那样土地平整了,这边高低起伏大大小小山脉相连,虽然都没有刚过的那样高,但也少有平整土地了,偶尔跨上一道梁,不想脚下大沟里居然有几乎人家,或者从下往上看,不算高的半山腰也有房屋一片。
胡二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看的新奇不已。
“前头就是。”终于,有福指着前头一条深沟,果然是够深,这里只看到一小个口子。
胡二女松一口气,但是又立刻提了起来,她要见到改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