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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二女在李家生活了十几年，头一次知道她还有个小叔子。
李家二儿子李有福，小时候就特别淘气，十几岁就离家在外晃荡，为避免人家笑话，张桂兰只说没有这个儿子，尤其为了李有才说亲更是从不提起李家还有这样一个人。
李有福也是从不回家，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仅有的回家那次就是听说自己大哥生了两个女娃，刚好他听说沟里有人家生了好几个男娃想要个女娃，以他对自己亲妈的了解，家里那俩女娃碍眼的很，卖一个肯定愿意的。
一阵哗啦啦碗盘响，胡二女手脚并用爬到对面抓着李有福衣袖问，“俺的改春在那？”那嗓音还带着颤抖，她多怕她的改春已经不在了。
李有福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大嫂，改春可过的好着呢，有四五个小子等她挑选呢。”一句话说出了改春的日子，那家人男娃多，想要先买下个丫头养在家里，长大了直接配给哪一个男娃的，旧社会叫童养媳的就是。
胡二女眼里泪水断线珠子一样，双唇抖动几次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她的改春，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吗？她这一辈子已经为了家人毁了，她的改春是为了谁？
“俺前些日子听说，应该是选定了的，过几年就要圆房啦。”李有福拿起一截萝卜干放在嘴里，边吃边说。
“要俺说，嫂子，你别难过，这在人家好歹不受打骂，在这…”抬眼扫一圈张桂兰和李有才，“哼，还不定到时候被卖到哪去？”
“老东西啥事都做的出来，俺还是救了她呢。”李有福作为第二个儿子，从小对自己亲妈的为人了如指掌，养着蛾子为的就是给大儿子换媳妇，而且蛾子被她养成那样不饶人的性格简直是青出于蓝，瞧嫁去胡家给人家祸害成啥样了。
“你闭嘴，快滚，滚啊。”张桂兰不顾身边吓坏的李根，抓起笤帚冲着有福打过来，一下一下打在他肩头。
“哎呀，你还这有力气呢，打俺打到啥时候，从小你就打俺，是不是没把俺打成傻子很后悔。”李有福一把抓住笤帚，张桂兰怎么使劲也拿不走。
“你胡说啥？”李有才坐不住了，听有福越说越离谱，放下碗筷黑着一张脸。
李有福手一用力，张桂兰抓着笤帚被推出去，朝后仰倒，差点压住李根，有福转过头，双眼闪着寒光看着李有才，“咋？说到你心坎里了？一样都是妈，她为了你咋打俺的，咋打有宝的？你装聋作哑看着她把有宝弄成个傻子，俺没如意是不是很不甘心，留着俺是不是怕断了你娶媳妇的路子，拿妹子换媳妇，也就你愿意，俺才不稀罕呢。”
“老话说，耗子还知道疼孩子，你呢？有宝这样是谁害的，俺跑了是不是你很害怕？怕俺把你做的那些坏事说出去？”
“你闭嘴，俺都是为了李家。”张桂兰撑起身子，散乱着头发疯了一样嘶吼。
“李家？是呀，你都是为了李家，李家不能断了香火，李家不能没有后，祖坟上要冒烟，妈，你真是俺的好妈。”
“李家的好媳妇。”
李有福说完下炕穿鞋，披着破棉袄推门走出去了，屋里张桂兰兀自歪着身子气喘吁吁，李有才黑着的脸上一双寒冰样的眼睛，盯着外头李有福的身影越走越远。
只有有宝傻呵呵的还在端着碗不住的吃，胡二女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只有改娣和改兰姐妹俩抱在一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们还不能理解刚才大人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们从几人的样子还是看出了有不好的事。
大门外头有打斗声，李有才一愣立刻下地，张桂兰抬起头，“咋没把你死在外头啊，生来就是气俺的…”
张桂兰锤着炕，嘴里还兀自咒骂李有福，很快，李有才咚咚咚跑进来，气喘吁吁站在地下也不说话。
“咋？他又要干啥？”张桂兰止住咒骂问。
李有才双眼直勾勾的，嘴唇动了动使劲咽了口唾沫才说，“妈……有福……被抓走了……”他刚才出去只看到带着大檐帽的人扭着有福胳膊，有福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他没听清。
“啊，这是咋了？咋还会被抓起来？”张桂兰慌忙起身下地，还没穿上鞋，外头走进来两个穿着蓝色警服戴大檐帽的人来。
张桂兰一下子唬的靠着炕沿，若不是李有才抓着手臂一定会溜到地上。
“你好，你是李有福的家人吗？”大檐帽敬个礼问。
张桂兰嘴唇抖如筛糠，她活了一辈子还没经过这种事，等人家又问一句她才勉强点点头。
“俺…俺家有福…做啥错事了？”虽然刚才还一个劲的骂，但是张桂兰此刻又开始担忧起来了。
“哦，事情我们还在调查，有需要会来询问的，希望你们配合。”大檐帽没告诉她，在屋里看了看就走了。
李有才出去送人家，张桂兰没了依靠顺着炕坐在地上，胡二女伸出手不知道是扶还是不扶。
“扶俺起来。”微弱的语气似乎不是张桂兰一样，胡二女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话。
整整衣裳，张桂兰上炕坐的端端正正，胡二女刚要问，张桂兰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又憋了回去，双手搓一搓，迟疑了会还是动手收拾炕上的碗筷。
收拾好碗筷后，李有才也回来了。
“你带着她们去西屋。”张桂兰指指改娣姐俩。
胡二女默默拉着改娣姐俩回到西屋。
刚刚这一顿饭，她听到了啥？坐在西屋炕上才开始缓缓想那些话。
她的改春还活着，只是要给人家配童养媳了，想想今年改春已经十三岁了，不知道人家男娃多大了，这些年在人家里有没有受啥委屈？没有妈在身边怕是受了不少苦，想到这胡二女搂过改娣，转而又自嘲的笑了，有妈又咋样，改娣改兰就在她身边，不也天天受着欺负，有啥好吃的紧着军军，干活挨骂的时候总是改娣，她这个妈在身边又有啥用。
李家还有多少秘密，胡二女脑子已经迷糊了，她隐约觉得有福说那些话可能是真的，有宝的脑子也许真的。
胡二女原本不是个笨人，这些年只是被打骂习惯了有些迟钝，静下来稍微一想就能想通，可惜，即使她想通了也做不了什么。
晚上，煤油灯早早熄灭，胡二女侧躺着身子哄改兰睡觉，身后一只手掌伸过来，她身子瞬间紧绷。
“睡了没？”李有才问。
胡二女一动不动，她现在对李有才有种本能的恐惧，只要是想到身体就会打颤，总是在害怕不知道啥时候会被揍。
“俺就是问问，明儿一早俺要进城，你好好做饭烧火别冻着妈。”李有才收回手掌，胡二女心底松一口气。
“你别听有福瞎说，他嘴里没实话，改春……”李有才停了会才说，“你要怪就怪俺，改春送人是俺的意思，咱家养不起那些人，俺不能让李家在俺这一辈断了香火，俺……俺……”
胡二女咬着双唇，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
“妈都是为了咱好，俺…”叹一口气，李有才不说话了，黑夜里他看着胡二女的后脑勺，曾经能看到一条到腰的乌黑长辫子，现在只是齐耳短发了。
“唉……睡吧……”李有才叹一口气，移开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