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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福被判刑了，李有才没听懂到底是啥意思，反正懂了一句话，就是骗了人了，叫个啥罪名他没记住，回家只告诉张桂兰要坐牢。
“啥？坐牢？”
“嗯。”李有才点点头。
“不是枪毙？”张桂兰撑起身子问。
“不是，人家说……说……哦……四年就放出来了。”低头努力想想人家咋说的，好像是四年以后就可以回来了。
“哦。还活着，你见着人啦？”张桂兰松一口气。
“没，人家不让见，妈，好像还有个人，叫啥王长贵的。”
和李有福一同判刑坐牢的王长贵不是别人，正是上六号村周六姑那时候嫁的上八号王家，王家地主富农，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没少批斗，周家当初也是看着王家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另一个原因是周六姑年岁大了不好相人家了，周家还有男娃等着娶媳妇，只好跟王家要了些彩礼匆匆把周六姑嫁了过去。
王家却是当年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可惜如今早已家财散尽，没了家底倒也没啥，家家都一样，只要肯干勤劳些总是饿不死的，可王家如今唯一健在的王长贵那是从小吃喝玩闹长大的，要问他吃酒赌钱他在行，干庄稼活侍弄牲口那是一窍不通。
不止是不通还懒的厉害，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
平日里游手好闲，啥正事也不干，派的活计也是应付差事，没干两下浑身疼痛不是发烧就是头痛，队里是摆事实，讲道理，不管队长嘴皮子磨破就是不干，惹急了要关起来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不了你直接打死了事的态度，搞得谁也没有办法。
周家也是没有仔细打听，就把周六姑嫁过去了。
初时他还收了几天心，老老实实下地干活，啥都依着周六姑，全村还以为这是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了呢，可惜也就是几天罢了，不到一个月一切照旧，这次还有了媳妇更是梗着个脖子，有啥事找媳妇说去，欠债拿媳妇抵债。
“老子可是有身份的人，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个屁。”王长贵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咋？你种你娘的地，这地是老子家的，要以前你连个长工都算不上。”指着干活的人就说。
“老子家铺地都是金条，你见过个求。”
通常喝了几口酒，王长贵站在田埂上开始，一边摇摇晃晃走一边回忆王家过去的辉煌，进了村站在树底下还要念叨一下当年牛马成群，顿顿鸡鸭鱼肉的日子。
“老子生出来就是金疙瘩，你们这些土喀拉配和老子说话？”
“土匪头子见了老子都要作揖。”
“想当年……咱前呼后拥……”说着走进自家大门。
“你周家送给老子个老姑娘，别人不要的给老子，这过去最多就是个小妾，老子会要你这样的当大老婆，我呸，什么玩意。”
周六姑忍着气上前扶他，被一把推开，再一脚踹过来。
“你是什么身份敢靠近我，你爷爷见了老子都要弯腰，你知不知道？”
王长贵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队里也没法管，总不能老是关起来，更不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枪崩了。
“啊…啥也没了？金条没了，银元没了，我的好日子没了……”说到最后就剩下哭了，哭他王家那成群的牛羊，周围曾经都姓王的田地，还有屋子里一箱子一箱子的银元，他爹一根一根攒下的金条，他那有人伺候的舒服日子。
“唔……都怪你……”眼前也只有一个周六姑让他出气，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六姑身上。
第二天一早，他从醉酒中醒来，头一件事就是要茶，哪有茶给他，只有凉水罢了。
“哎呀，我又犯浑了，六姑，六姑，媳妇，媳妇，疼了吧，那疼？你打我，你骂我，我又疯了，没人听见吧，我就该一枪崩了。”回回重复的忏悔，大约持续那么一小时，过后就恢复如初。
和李家一样，王长贵去劳改，对周六姑来说反而是件开心的事，虽说家里就剩她带着三个娃，没了个男人但王长贵那人有还不如没有，现在总还是有个三四年舒坦日子可过。
胡二女是七月十五回去给胡贵上坟才知道周六姑的男人就是那个和李有福一起判刑的王长贵。
两人在村里大磨盘坐下，周六姑鬓角已经隐约看见了白头发，脸上也有了好些皱纹，和胡二女说话时总是舒心一笑。
“你不知道，俺其实盼着他去劳改。”
“咱俩好些地方一样，女人难呐，俺嫁给他才知道他家地主成分有多高，家里炕箱被翻了几百遍，锅台是天天要重新垒一次，说的挖地三尺，家里已经挖下去有五尺深，没有一块好地方，俺爹以为咋也会存下些东西，哼。”
六姑轻蔑一笑，“存下？拿啥存，那些年闹土匪，他家是第一个，土匪走了来了日本人，恨不得把房梁都带走的那是，他小时候没受过啥苦，一点活儿不会干，挣工分的时候不饿死也是队里看他实在没啥油水了留个命罢了。”
胡二女静静的看着远方，青山不动，几十年就哪样没有一丝变化。
“俺嫁过去头一个月，他喝醉酒骂俺，要把俺掏了瓤子做棺材，俺后来悄悄听村里人说闲话才知道，这话是真的，榆树湾以前有个女娃嫁给他家，活活折磨死，掏了瓤子牛车拉着送回娘家还又拉走一个小女娃。”
胡二女瞪大了双眼，地主可恶但是她不知道真的这样坏。
“是真的，他喝醉了说，他王家当年看上那家女娃就抓回来，不给就收地要钱，那些欠了钱的谁也不敢，只好把女娃让他们抓回去，你看他家那坟圈子多大，里头好些都是没名姓的女娃，榆树湾那个就是他爷爷辈做下的。”
“你……俺……”
周六姑倒是没有胡二女这样害怕，她嫁人第二天就知道是啥人了。
“俺盼着他能在里头一辈子，出来又要祸害人啦，找俺要帐的打不退门，俺哪有？谁都以为俺是给他管账的，他那会给俺，有了钱不是喝酒就是耍钱。”
“俺没有拉睇那样骨气，她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啦，俺舍不得俺的娃，俺走了没啥，他们咋活？为了娃，二女，咱女人为了娃呀，都是为了娃。”六姑擦擦眼泪，起身迎着一个少年牵着两个女娃走去。
胡二女看着六姑过去，男娃问她啥然后转头看向自己这边，不知道六姑说了啥，弯腰抱起一个最小的女娃，娘们四个并排走远。
不知咋滴，胡二女眼睛有些酸涩，撩起衣襟擦一擦，起身拍拍土，找到改娣后也离开六号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