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时候,地里庄稼基本收割完毕,队里忙着小麦进仓,山药蛋下窖。
胡二女扎着蓝布头巾,一麻袋一麻袋的扛起山药蛋往牛车上送,阳光把她的脸晒成古铜色的,泛着油亮的光,粗壮的手指上布满了纹路,那是积年累月留下的各种疤痕,一双粗糙的劳动人的手。
秋日的天空高透碧蓝,东边那座永远不动的青山更加青翠,蓝的和天空一样,富昌家的媳妇回了趟娘家,就是出生在青山脚下的田柱媳妇。
“哎呀,俺家里人都忙着进山啦,俺带了一兜子果子回来,给你尝尝。”中午休息的时候,田柱媳妇背着人悄悄拿给胡二女两个红彤彤的果子。
“你带一点咋还给俺啊,俺尝一个就行。”胡二女拿了一个在衣襟上擦一擦放到嘴里咬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这种不大的小果子,皮是紫红色的,果肉绵软不脆,等到冬天冻过以后会更加好吃,现在稍微还有一些涩口。
李家今年八月十五分到的果子都让张桂兰收在了东屋,胡二女只在供月亮那一天吃到一瓣绿色的脆果。
“给你家娃拿两个回去,俺拿了好多,等闲了俺回去给你带些蘑菇吃,山里的干蘑菇做了汤吃山芋最香了。”田柱媳妇笑眯眯的。
说起那座青山,胡二女抬头望去,碧蓝的天空下青色的大山,白云悠闲的飘在山顶,啥时候能去那看看啊。
“你家婆婆娘家就是山那头的,这些年没让你们去走动?”田柱媳妇说的这个胡二女还是第一次知道,她从来没关心过张桂兰娘家是哪里,现在想来似乎确实不是本村的。
“俺不知道。”胡二女摇摇头。
“不是俺说,全村也就你家那位最厉害,啊不,杨家那位也不是个善茬。”田柱媳妇压低声音,回头看看周围,确认其他人听不到才说。
顺着她说,胡二女扭头看向另一块地,地里几个年轻媳妇聚在一起,其中就有杨家的两个。
“那是还没过门吧。”胡二女仔细看了看,确认最年轻那个姑娘不是本村的,据说是往北去羊肠沟里的,跟着杨家三小子回来了。
“没,前天羊肠沟她家里人还来呢,吵了个天翻地覆。”田柱媳妇喝一口水说。
胡二女不大关心村里情况,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也是因为她没有那个闲功夫,做工忙着做工,回家不是洗衣就是做饭,还有个吃奶的改兰和全家等着她伺候,哪有时间关注村里别人家的事情。
“你没见,她家来了妈和两个叔叔,咋说也不回去,实在拗不过了,请了队长过来,订个亲忙完了嫁过来,还没谈两句杨家那位就急了,说啥她家三小本来定好了大姑娘了,让这孩子一闹亲事黄了还搅的她家名声不好没人愿意嫁了。”
“那不是这姑娘愿意嫁嘛?”胡二女不解,这不是有现成的。
“谁说不是,但是那位意思是一分钱没有,白得个媳妇。”田柱媳妇乍舌,她前天还没吃饭就听外头吵嚷起来了,出去看了个大戏。
“然后呢?”胡二女问,她看向那边,那个年轻的羊肠沟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用红色细线缠了两圈,额前一片齐刘海,浓眉大眼,两边脸颊上有一片晒伤,红彤彤的,嘴唇粉嫩,混在七号村的人群里一点没有不自在。
胡二女感叹这姑娘大胆。
“也是个傻子,不听亲妈的,咋说也要跟着杨家三小子,一个子儿都不要,也不等忙完,就要现在。”田柱媳妇摇摇头,这姑娘脑子不好,白给的媳妇谁不想要。
“那这是就算过门了?”胡二女问,农村虽然不大在意仪式,但是好歹结婚这样事都还是要办个酒席的,就算现在国丧也没有这样不清不楚的。
“杨家那位是个饶人的?她自己白给,谁也管不了,队长见没啥能管的只好走了,羊肠沟倒是骂了一通,可自己闺女倒贴有啥法子,杨家门一关才不理会。”
两人默默吃着干粮,那头羊肠沟姑娘不知道听到啥有意思的话了笑的灿烂,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粉色的布衫子下头一条蓝色的布裤子,双腿笔直,是个不错的姑娘。
晚上收工回家,胡二女双腿麻木,抬一次都需要极大的力气,肩膀更是酸疼,连抬手都费劲,蓝布衫下头背心带着点点血丝,那是扛麻袋蹭破的,一边走一边往筐里拾粪,这工作拾她常年都做的,啥时候看到她都挽着个粪筐。
“回来啦?”晒太阳的老头问。
“嗯。”胡二女应一声,走进自家院子。
放下筐子,改娣迎面跑来一下撞进她怀里,胡二女累坏了的身子朝后退了半步才接住。
“妈,俺饿。”改娣爬在她肩头说。
“中午吃的啥现在就饿了。”把改娣放在左边肩膀。
“喝了糊糊,奶奶不给俺吃炒面。”改娣悄悄说,中午她只得到一碗稀汤寡水的玉米面糊,李根却是一碗结结实实的小米粥,还用炒面拌了白糖吃。
胡二女默默拍拍改娣小脑袋,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果,“进屋吃去吧。”她把田柱媳妇给的果子放在改娣手里,让她到西屋自己吃去。
推开东屋门,炕上李根正躺在张桂兰怀里吃着月饼,中秋一人三个月饼,张桂兰除了供月亮切了半个大家分了,剩下的都收在红柜子里了,每次李根嘴馋了就切一牙儿。
“妈,这是田柱媳妇给的。”掏出四五个红果放在炕上。
“哎呀,正好俺军军想吃果子了,奶奶给军军收起来。”张桂兰也不看胡二女,留了一个给李根,剩下的都放在了后头木匣子里。
胡二女张了张嘴,想说别都给李根一人吃,但是想到张桂兰对李根的疼爱最终作罢。
“奶奶,俺想吃莜面鱼。”李根翻了个身,看着张桂兰说。
“俺军军想吃莜面鱼啦?行,晚上就吃。”张桂兰一口答应下来。
胡二女放下挖面的手,莜面鱼要双手搓,她今天手臂疼的很,想着喝面糊简单些的。
“还楞着干啥,挖莜面去,没听到军军想吃莜面鱼?”张桂兰抬起头瞪一眼胡二女,这个媳妇现在干活总是懒懒的,一点都不够麻利。
揉揉手臂,胡二女端着面盆去后头挖了莜面出来。
和好面,先出去拔了两颗葱,拿了颗大白菜,抽空到西屋看了看改娣,两个果子吃完小丫头满足的睡着了,胡二女亲昵的擦了擦嘴角遗留的果汁,拉过补丁被盖好肚皮。
晚饭时候,胡二女依旧半跨在炕沿边,碗里舀了一勺凉拌汁,夹了两筷子大白菜,挑起一小片莜面鱼到碗里就再不吃了。
李根碗里则除了莜面鱼还有一个白白的煮鸡蛋,家里养了两只鸡,下的蛋几乎都到了李根肚子,改娣曾因为抢了弟弟一口嘴里掉出来的鸡蛋被张桂兰拿着竹板打了手心,从此后再也不敢吃不是自己碗里的东西了。
只是张桂兰不知道的是,有宝会悄悄偷两个鸡蛋带着改娣到野地里烧着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