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建业一边提鞋找钥匙。两口子一起出门,直往村里的方神庙奔去。
到庙门口,正好碰上求神看病的一群老百姓从里面出来,庙会的唐会长和两个揉着肩膀的年轻轿夫跟在后面闲聊。
君建业一把拦住他们,恳切的说了自己女儿的情况,乡里乡亲的,即使晚了,唐会长和轿夫也不推脱,一边好言安慰着他们,又转身回去跨进门槛。
君建业和沈秀珠相跟着进去,拉过地上的草垫急忙跪倒,会长也跪在草垫上,重新焚香,烧纸,奠酒,然后用铁杵敲击盛纸灰的铜鼎,“当......”清亮悠长的撞击声响彻庙宇内外,两个轿夫重新抱起红绸包裹的神轿,为了乡亲的事,他们开始迎请刚刚送走的神灵。
此时轿夫们面色如常,神情泰然自若并没有为如此反复的操作显出分毫的担忧,方方正正的神轿在他两手中开始轻微摇晃,轿子上的小铜铃也叮铃作响,渐渐的,红绸神轿摇晃的速度越来越快,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两个轿夫已经有些把持不住,似乎不是拼尽力气,神轿就会挣脱他们飞出去,又好像是他们两个人的四只手被绑在了神轿上无法脱离似的,只能在巨大的摇晃下任凭摆布,顷刻间,两个年轻轿夫的额头已经是汗水直流,唐会长跪在草垫上,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解释,在安慰,在求情,神轿和轿夫的剧烈摇甩摆的场面经历过五六分钟后,红绸神轿摇晃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预示着神灵已经明白了君建业一家人的疾苦与可怜,神灵的慈悲之心宽恕了凡人的啰嗦,突然,轿子拐角上一个小小的铁触角猛击在神台前的桌角上,“咚,”的一声,轿子停止了摇晃,变成轻轻颤抖,轿身上的小铜铃也跟着轻轻响,君建业和沈秀珠跟着会长作揖磕头,轿子和轿夫慢慢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轿子的铁触角在桌面的一块方砖上写字,跪在旁边的会长翻译:“事?”短促干练的一个字。
君建业就把君躲腿上的病描述了一番,补充说明医院诊断是‘骨癌’求老人家给看看,能不能化解一下,缓缓娃的疼。这个时候,君建业两口子眼圈潮红,喉头哽咽,他们几乎忍不住的要哭。
红绸神轿摇晃着,用铁触角在桌面上写下很多字,会长就一一说给君建业听,并把重要的药引记录在一张黄表纸上,其中有灶心土,十字路口土,古坟头上土等等,唐会长写好后连同刚刚求来的三张“神符”一起递给君建业。
这个时候,红绸神轿在两个轿夫手中又摇晃起来,小铜铃急响一阵,接着突然平静无声,会长和君建业夫妇一起磕头作揖,给远去的神灵送行,两个轿夫又把神轿放回神台上依旧摆好。
唐会长和轿夫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劝慰着君建业夫妇,说现在的医疗水平已经这么高,找个好大夫,给娃好好看看,一准能除根。
这个时候,君建业夫妇知道神仙已经走了,他们神情麻木,再次磕过头从草垫上起来,谢过三位乡亲,出了庙门去找各种‘药引’。
君躲从理疗室出来回病房后,云朵才把给君伯伯打电话的事告知君躲:“君伯伯说,这一两天处理好家里的事就来看你。”
“我现在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们不要来了,我要回家去。”入院两天,各种检查,治疗已经让这个重病的女孩子憔悴不堪,她有气无力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竟然抬不起手臂去拿一个小灵通,她心头一委屈就赶忙转过脸不再看云朵。
“胡说什么呢!刚刚入院两天,该做的检查都还没有做完,怎么又胡说要回家呢,你是个要强的人,难道这就给疾病吓倒了不成,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的腿疼了这么久,肿瘤都没有显出原形,应该是你强大的内心镇压着疾病,如今,你要是自己放弃治疗,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失败,就等于把自己送给肿瘤当午餐。再说,今天这么晚了,你就不要惊动叔叔阿姨了,让他们安心睡觉。”云朵递给她一杯温水,又恳切地说,“等叔叔来了,我们就给你转科,住到专科去做规范的治疗。”
“云朵,你是不知道我家的实际情况,这几年,一件事接一件事,新账压旧账,家里没有一点余钱,自从君诺去北京上学后,我们家更是债台高筑,一文不名。这个时候,我的病情突然恶化,让我爸爸到哪里去凑钱?我们家真的没有钱给我看病,不要说几种病,就是一种,我们都没钱看,我的病不是千儿八百能解决的,这样的费用我们承担不起,与其把家庭拖垮,到处借债,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倒不如我回家和父母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过几天清净日子。”
在现实面前,在病情面前,君躲一直是平静的,她并没有像其他病人那样,质疑,否认,愤怒,从来没有听她抱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会是自己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她依然保持着理智的,量力而行的态度。
残酷的现实面前,她能保持沉着的本性,有悖常理的平静,可是云朵却不能接受,也不肯接受。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她也无法准确形容亲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如今,她只知道,除过焦星,就只有君躲和她最亲最好,她们就像是个性不同的孪生姐妹一样,君躲腿疼,她的心疼。
云朵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平静一点,说:“你这是丧气的话,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么好,每天都会诞生新的技术,新的药品,保不定哪天就会治好你的病。”云朵鼻腔辛辣,但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流眼泪。
“宽慰我的话你就不要说了嘛,我们都在医院工作,什么情况不了解呢?”她央求着云朵,希望能得到理解。
“钱的事你不要发愁,我们大家帮你想办法,前提是你要振作起来,你要足够强大才能压住疾病,至少可以减缓疾病的发展速度,才能争取到好的治疗,而且,”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真是恨死自己了,怎么把这个人给忘到脑后去了。这个时候,她怕君躲阻止就忽然忍住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君躲稍微平静一点,她又去叫护士给君躲输晚上的一组液体。
护士在里面忙活的时候,云朵偷空溜出病房,她在走廊的尽头终究忍不住,一个人哭了一会,然后给陈河打去了电话,把君躲的情况和盘托出。
现在,她不再嫌弃陈河软弱无能,金华不在,几个月都毫无消息,无法联系,她能求助的只有陈河,她需要陈河找关系想办法,既要解决好医生的问题,还要解决医疗费的问题,不管怎么样,他们都爱着君躲,应该尽力的帮助君躲。